《春风四祝》清醒听听

3、除夕（一）

　　除夕快要到了，宫中热闹非凡。
　　其实从腊月二十四祭祀开始，宫中就为过年准备。宫中备好了鳌山灯、礼花等，每日在甘清宫前燃放，过年之喜乐在宫中洋溢着。
　　而尚食局格外忙碌，要开始着手准备除夕那天的百样菜式。小叶和小黄平日闲暇时候还会来找纪明韫聊聊天，可是如今快到除夕了，她们每天忙的不见踪影。
　　尚衣局倒是没有那么忙，纪明韫每日还会抽空读书，母亲柳氏也常常教她诗书礼仪，为人处事之理。
　　除夕前两日，小黄突然找到她。
　　“阿韫，小叶说她今日身上不大爽利，想让你帮帮她去送些膳食。”
　　小叶身体不是很好，在尚食局总是吃不饱穿不暖，纪明韫有些担心，“小叶她如何了？”
　　“并无大碍，是些小毛病，只是她的情形不适合面见圣上。”
　　纪明韫点点头，“好，我马上就去。”她回去禀明了李嬷嬷便匆匆和小黄走了。
　　到了尚食局接过膳食，一路赶去了甘清宫。
　　宫殿前站着几位脸色不大好的公公。
　　“快些吧，陛下等着呢。”皇上身边的大总管何公公催促着这些尚食局的宫女们。今日皇上的心情不大好，一大早便开始处处挑错斥责奴才，要是午膳还上慢了，怕是又要引起皇上的斥责。
　　何公公心情不好，对着奴才们也多是不满之词。
　　“等会上膳可别出了什么差错，惹怒了陛下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纪明韫进了甘清宫，小心翼翼地将膳食端上桌，正准备走时，皇上突然开口。
　　“等等，今日由你们尚食局的宫女替朕试膳。”
　　准备上前试膳的太监停住了脚步。
　　宫女们站成一排，等候皇上的吩咐。
　　皇上一眼扫过这些宫女，抬手随意指了一个方向，“就你吧。”
　　被指到的好巧不巧就是纪明韫。她应诺遵旨，上前试膳。
　　皇上的膳食可谓是这天下最好的，虽然试膳有些危险，但大多时候实实在在是个美差。桌上摆着许多菜品，每一样都华贵珍奇，蒸羊、锦缠鹅、白炸鸡、荔枝煮肉……
　　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着纪明韫呢。
　　纪明韫心里默默想着，这是入宫为奴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餐，可是谁也不知这是不是最后一餐。“呵。”纪明韫感觉到龙椅上传来一声轻笑。
　　皇上眯了眯眼，嘴角噙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纪明韫。”她跪下行礼。
　　“你留下来，其他人出去。”
　　等人全部走了以后，纪明韫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皂靴。
　　皂靴上用金线勾勒出祥龙腾飞，技艺之精巧，显现出这双皂靴的主人身份贵重。
　　皇上猛地捏住她的下巴，用力抬起，迫使纪明韫仰头看他。
　　“纪明韫，长得倒是挺不错。”皇上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十七岁的帝王长得俊美，两道剑眉不怒自威。
　　是天生的帝王相。
　　纪明韫仰头看着年轻的皇帝，不明白他为何让她留下来。
　　“知道留你下来是为何吗？”皇上松开捏住纪明韫的手，直起身体问了一句。
　　纪明韫低下头，“奴婢不知。”
　　“哼。还以为你有多聪明。”皇上转身走到餐桌前，坐下来准备用膳。
　　皇上用膳的声音很小，诺大的宫殿只有炭火在燃烧着的声音。
　　这甘清宫是皇上的宫殿，处处彰显着天家华贵，地上铺着丝绸毛毯。纪明韫想到《旧唐书》中所说“画鱼龙地衣，用官绸五千匹，曲终乐厥，珠玑履地”。
　　良久，皇上终于开口，“你起来吧。”
　　纪明韫谢恩后站了起来，看到皇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随朕去书房。”
　　“是。”纪明韫默默地跟在皇上后面，去了书房。
　　皇帝的书房很大，摆放着许多名贵的物件，例如随朝著名的春宴图、百年前的青瑶瓷瓶、制作精良的红香木桌椅……
　　每一样都让人大开眼界，感叹皇家的奢侈辉煌。
　　皇上坐在椅子上，指了指砚台，“替朕磨墨。”
　　纪明韫应诺后拿起墨块开始细细研磨，她若是没看错，这墨怕是徽州最好的松烟墨。徽州那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制作出来的墨色泽黑润，香味袭人。
　　江南那边纪明韫只在书中见过，韦庄写它“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着实是个让人有无尽向往的地方。若是以后有机会，她必定是要去看看的，可是现在她的身份实在是完成不了这个愿望了。
　　“纪明韫。”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她一惊。
　　抬头看见皇上不满地看着她，“磨墨还走神？平日里都是怎么做事的？”
　　纪明韫连忙跪下认罪，“陛下息怒，奴婢不敢了。”
　　“罢了罢了，你会写字吗？”
　　纪明韫点点头，小时候她就跟着祖父学书法，欧阳询的习字八法她到现在还记着呢。
　　皇上拿了一只毛笔给她，“知道朕的名字吗？”
　　“知道。”
　　“写出来。”
　　纪明韫迟疑了，“这……”
　　她一个奴婢怎能写天子的名讳？
　　“不写？那写你自己的名字可以吧。”皇上不知道何时起了兴趣，非要纪明韫写几个字给他瞧瞧。
　　纪明韫只好拿起毛笔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地写出自己的名字。
　　“不错。你这字颇有大家风范。”皇上看到那三个字后，夸赞了一句。
　　“陛下盛赞了。”
　　皇上站起身来，懒懒散散地随意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丢给纪明韫，“读给我听。”
　　说完便向床榻走去。
　　纪明韫接住那书，发现竟是《资治通鉴》。
　　皇上在榻上躺着，闭上眼睛，让纪明韫坐在床边开始读书。
　　看他的样子似是很惬意，打算听着她的读书声美美地睡上一觉。
　　纪明韫愣住了，看着这个不着调的皇帝，心中满是疑惑地打开了书本，从头读起。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纪明韫的声音温婉柔和，很快，榻上人一动不动，像是睡熟了。
　　她停了下来，想着默默退出去，谁知榻上人睁开眼问道：“为何不继续了？”
　　纪明韫没想到他居然是假寐，连忙说道，“奴婢以为陛下睡了，就不想再打扰陛下了。”
　　皇上又闭上了眼睛，“继续读，不要停。”
　　“是。”
　　纪明韫拿起书，接着读起来，“巴、蜀相攻击，俱告急于秦……”
　　半个时辰后。
　　纪明韫已读的口干舌燥，略有些怨愤地看着皇帝。
　　这次她停下来，没有人再说继续了。
　　她反复确认过皇上已睡熟，这才给自己休息了一会。
　　寝殿内十分安静，有着香炉中传来的淡淡幽香，温暖又安静的殿内的确让人很容易犯困。
　　况且是最适合休息的午后。
　　纪明韫闭上眼地最后一刻想的是，过一会就睁眼。
　　寝殿里睡着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靠在床沿。
　　睡的正香。
　　全然不知有人正向甘清宫匆匆赶来。
　　温径寒到宫前时，何公公拦住了他，“温大人，陛下在里头休息呢。还请您移步偏殿等候。”
　　“让开。”温径寒根本没理会何公公，径直走进宫内，去到寝殿里。
　　何公公却在后面苦着张脸，温大人他不敢惹怒，可是万一惊扰了皇上，他就该直接提头来见了！
　　温径寒冷着张脸一路走到寝殿门口，看见有位女子，穿着宫女服饰，瞧不清脸，靠在床沿睡的香甜。
　　他轻咳了一声。
　　那宫女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惊坐起看了看榻上之人，然后松了一口气，准备再靠着眯会时，发现门口站着个人。
　　纪明韫惊呼一声，吓出一身冷汗，震惊地看着他。
　　那人身着绯色官服，剪裁合身的官服显得他身材颀长。
　　她定睛一看，竟是前几日在风雪中见到的玄袍男子，给她送衣食的吏部尚书温大人！
　　温径寒显然也认出了她，她一个宫女，怎会在皇帝的寝宫中睡着？
　　四目相对时，皇上已经转醒了。
　　“温大人，来的真不巧，搅扰了朕的美梦。”皇上伸了个懒腰，浅笑着靠在床边。
　　温径寒朝他行了一礼，“陛下不可如此贪图享乐。”
　　皇上嘲讽一笑，“朕不是向来如此吗？朝中大事有沈年掌着，还有朕什么事？”
　　纪明韫跪在地上，想着皇上果真如传闻一样，不务正业，大权旁落。这傀儡般的帝王生活，他怕是十分厌恶吧。
　　温径寒顿了顿，对跪在地上的纪明韫说，“你先出去。”
　　“是。”
　　“等等。”皇上从床上下来，拽起纪明韫的手腕让她起来，“你瞧瞧，是不是你派赵望送衣食的那个宫女？”
　　纪明韫愣住，皇帝怎会知道此事？
　　“是。臣见她穿的单薄，便送了些衣食。”
　　“只是这样？朕看不仅如此吧。”皇上颇有些玩味地看了看温径寒，“你二十年以来不近女色，忽然对一个宫女起了善心，恐怕不只是想要做个大发慈悲的菩萨吧。”
　　“她的容貌可是上佳，对这么一个貌美女子……”
　　“陛下，臣来此是有要事。”温径寒出声打断。
　　皇上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温径寒，人称你玉面潘安？朕看你是冷面潘安吧。”
　　“出去吧，纪明韫。”皇上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纪明韫应诺，退了出去。
　　她想到刚才皇上唤他温径寒。
　　温径寒其人，母亲曾和她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