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倒吊人 ...
-
小松今年十三岁，做了同一个噩梦十年。
十年来，只要他夜半睁眼，就会看到半张脸倒吊在床头，一双冷冷的漆黑的眼睛在黑夜里直视着他，辨不出男女，但分得清人鬼。小松被鬼物盯上了，盯了整十年。
*
这是个南方的山村，南方山多，村子散布稀疏，房屋零星散落在山坳、山脚、山肩。小松家住在山坳，最近的邻居住在800米外。孤零零的小二层水泥楼独自立在一处，绕房子一圈是开垦的菜地，小松一家四口就在这里生活。
是的，一家四口，小松上头还有个姐姐，比他大两岁，生得淡眉长眼，也有几分清秀，可惜是个哑巴，脑子也不太灵光。
小松从小不爱跟姐姐玩，嫌弃她是个哑巴又傻。爸妈在山下县城打零工，上个月给小松带回来个游戏机，给哑巴姐姐带了个布娃娃，小松从此就跟游戏机玩，哑巴姐姐则每日孤单单抱着布娃娃望天望山望草地。
十年前，那张鬼脸刚一出现的时候，小松还不满三岁，孩子白天睡的多，半夜就睡不着了。骨碌碌的大眼睛一睁开，正对上床头那半张阴冷的脸，脸是倒着的，脸的鼻孔几乎戳到小松的额头，那双漆黑的眼睛如漩涡一般，紧紧吸住小松的视线，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小松吸进去。小松哇的一声哭出来，惊醒睡梦中的父母。年轻的妈妈以为孩子饿了，拍哄着小松身体，将□□塞进小松嘴巴。小松嘴里咬着□□，依旧惊恐地盯着床头那半张诡异的脸，父母疑惑抬头望去，什么都没有看到，继续哄娃吃奶。小松哭着，哼唧着，嘴巴蠕动，甘美的奶汁滑入口中，小松明白了，爸爸妈妈应该是看不到那个东西的。
小松生下来就很聪明，好像比别人多长了一窍，成绩总是能在学校名列前茅，也能比同龄人更快从一件事情里学到教训。自从那晚过后，小松开始有意识的半夜醒来，悄咪咪睁开一条眼缝望向床头，跟那道阴冷的目光对视一下，然后慌张闭上眼睛假装熟睡。白天，小松把这个事情告诉爸妈，却只被认为是小孩子做了噩梦，哄几句就过去了。
随着小松逐渐长大，倒吊的鬼脸却似焊在了床头一般，夜夜纹丝不动，只那双漆黑的鬼眼日渐深邃，开始只是如漩涡，逐渐的仿佛酝酿着风暴，小松已经很多年不敢再与它对视了，即便那鬼物依旧什么都没做，小松却感到愈发恐惧。
那东西仿佛在等果实成熟，然后一口吞没。
夜晚，小松睡在爸妈房间，哑巴姐姐自己睡。白天，爸妈下县城上班，小松下县城上学，哑巴姐姐则被锁在家里，桌上留几个馒头和水。哑巴姐姐虽然脑子不灵光，但也向往屋外的风景，每天被关在空荡荡的家里，身边只有布娃娃作伴。窗户也被锁上，透过玻璃，她看到蓝的天、绿的树，一群鸟儿结伴飞来又飞走。她说不出话，只觉得胸口闷闷地难受。
一天天过去，半夜床头的鬼脸越发可怖，小松依旧不可控地半夜醒来，他能感觉到床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视线，心下惊慌，不敢睁眼。
*
这天半夜，小松发烧了，39度半，父母急得不行，这个度数烧下去肯定会烧坏脑子的，这可是全家唯一健康聪明的男孩！邻居离得远，家里又没有车，父母手忙脚乱将小松扶上自行车，父亲在前面慢蹬，母亲跟在后边一路小跑，俩手扶着后座已烧的半昏迷的小松，防止孩子没力气掉下车，就这样一路紧赶慢赶下县城赶往医院。
事发紧急，父母甚至忘了锁家门，更没想起来家里还睡着一个不会说话、智力有问题的女儿。
到了医院，急诊，小松打了退烧针，被迷迷糊糊喂了点药，躺在病床就这么睡过去了。身体睡过去了，意识却仿佛感到了威胁，随着烧退下去，意识逐渐恢复，却也逐渐感到威胁靠近。小松想睁开眼睛，却无法控制身体，想喊爸爸妈妈，却开不了口。有个什么恐怖的东西在靠近他，已经贴在了他面前。
是那只倒吊的鬼物，它从家里跟过来了，它动了。
小松感到额头一阵冰凉，一股冷气渗透他脸上的毛孔，进入他的大脑。眼皮松了，小松猛然睁开眼睛，入眼是一片死寂的漆黑，不对，不是夜晚的黑，是……
次日，太阳升起，小松依旧沉沉睡着，病床前疲惫的父母已经醒来，医生进门摸了摸小松额头，温度正常，开了些药让带回家去吃。“孩子小，烧的这么厉害，多睡会是正常的。”医生宽慰了孩子父母几句，匆匆赶去下一个病床。
小松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看到父母担忧的神情和嘘寒问暖，心下的恐惧消散了些，昨晚那个噩梦太真实了，他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小松抬眼望去窗外，烈日下的树叶绿得冒油光，阳光反射的柏油路面亮得刺眼。和昨晚的黑暗比起来，分明是两个世界。
当天一家三口便回家了。医院那晚过后，小松半夜醒来再也没见过那张倒吊的脸，过去十年犹如一场噩梦，来得突然，走得突然。
渐渐的，小松的生活步入正轨，白天上学，晚上在家玩游戏机。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睡觉不再缠着父母，也敢独自睡一间屋了。只是小松总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好像没以前那么好了，从前背过的课文，考试的时候也会突然想不起来，做错过的数学题，有时候还会再错。几次考试退步后，父母认为游戏机耽误了小松的学业，便没收了游戏机，小松很委屈，但又无从辩解。这下晚上写完作业没事可做了，小松开始注意到家里存在感极低的哑巴姐姐。
哑巴姐姐依旧每天抱着布娃娃，安安静静的坐个小马扎，白天望窗外的天，晚上就盯墙面上灯光映出来的影子。每天如此，仿佛没有什么变化。然而经过小松每晚无聊解闷的观察，小松发现自己这个哑巴姐姐好像没从前那么傻了。她盯着墙面的影子，有时候会伸出手指模仿一些简单的手影，有时候对上小松的目光，会弯起嘴角浅浅的笑。小松突然产生了想和姐姐沟通的想法，即便她不会说话，但也许有其他方式可以表达。
于是这天晚上写完作业，小松也搬了个小马扎坐到了姐姐旁边，对上姐姐疑惑的目光，小松回了个善意的笑，笨拙地打手势尝试沟通。简单的手语，姐姐很漂亮。
哑巴姐姐愣了一下，怀里的布娃娃抱的更紧，似乎有点紧张，也似乎惊讶于多年来从不屑于和自己亲近的弟弟的善意。注视着面前男孩带着笑意的眼睛，姐姐慢慢抬起左手，谢谢，我很喜欢你的。
小松惊呆了，感到不可思议，姐姐的智力竟然开始有了明显增长，继而小松感到欣喜，并告诉父母关于姐姐的这一巨大转变。果然，在父母也尝试沟通后，发现哑巴女儿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可以和他人进行简单对话了，尽管是通过手语表达，但实在是一大惊喜。
不傻了，真好，如果还可以开口说话就更好了。母亲感叹一声，表情里欣慰中夹杂一丝可惜。
半年后，哑巴姐姐的智力奇迹般达到同龄人水平，而小松却又开始做噩梦了。这回倒吊在床头的脸上，多了一张微微张开的口，没有牙齿和舌头，漆黑无底仿佛黑洞。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倒吊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