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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桂花酒,少年游(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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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婶被这甜甜两句姐姐喊到心里去了,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说年轻漂亮,热情道:“经业寺?这你可就问对人了,婶子我从小在这长大,听过的八卦比吃的盐还多,说到这个经业寺,”大婶陷入了思绪,叹气一声,“这可真是造孽啊!”
薛省道:“这话怎么说?”
大婶道:“事情还得从那个宅子说起。请看远处的那个宅子。”
薛省顺着大婶指的方向看去,所见处皆是繁华,但指的那个宅子却破败不堪,与周边的繁华格格不入。
薛省惊奇道:“那个宅子好破啊,为什么没被拆?”
大婶摇了摇头,“不敢拆啊,闹鬼!”
尤怜道:“此话何解?”
薛省心道:“果然文化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大婶道:“就拆的那天来了好多人,刚还晴空万里,动工的时候瞬间就下起了大雨!同时还发生了诡异的事,负责拆的陈员外当晚就死了!你们是不知道那场面,说血腥就有多血腥,肠子都划拉了一地!”
薛省道:“是你亲眼所见?”
前世薛省处理的诡异事件没有上千,也有数百,离奇死亡也见得多,其中也不乏带着诡异色彩的离奇死亡,其真相却是意外,不免有些索然无味。
大婶道:“那当然了,这种话我可不敢乱说!只要住在这里的老人就都知道,而且当时陈员外的手还掐着自己的脖子,不是闹鬼还是什么?!”
“我想必,死的不止是陈员外还有其他人吧。”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如水击薄冰,悦耳动人,带着几分熟悉感。
“我说,对吧,商娘子。”
下界一般称卖商货的女子,笼称为商娘子。
大婶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其他前来帮工的人一夜之间也全死了,当初闹出了好大动静,我们这的人平常都不敢靠近霜家,耳提面命,甚至能是让小孩止啼的存在。”
少年音,转头看向了薛尤二人,十分熟悉行了个同窗礼,“好久不见,二位。”
薛省抬头望去,青年五官俊美,眉间朱砂显眼衬得皮肤白净,一身华贵金衣,袖口处用金乌羽毛点缀,腰间一把冒着火红灵气的佩剑,正是赤阳。
看到那标志性的金乌羽毛,连头都可以不用看了,道:“灵公子。”
正是灵猎大比与尤怜并列第一,灵安山灵雨,也是薛省二人的同窗。
灵雨看到他们笑眯眯礼道:“尤公子,薛公子,别来无恙。”
尤怜亦礼道,“灵公子。”
“灵公子不是归学了吗,因何到此地?”
这点就不得不让薛省佩服了,他的琴技还在苦海里苦苦挣扎,同期还和他烂得一批的灵雨却已脱离苦海,成功上岸,还能弹几首不错的曲子。
人比人气死人。
前日上尤婉衾的课,还把他们当作正反案例,而他自然是那个反面。明明学了两辈子的琴了,他弹得依旧让人心塞。
灵雨摆了摆手,“我奉宗族的令,前往此处调查,先前已经去经业寺调查过了,正巧看到你们。”
话说的半分不落破绽,他们推断的灵安山确实惹人怀疑,他们刚来此处,灵安山的人随后就来了,让人生疑。且说上界委派一向不过两家,碰上的概率少之又少。
这么小的概率,又恰好碰上,真有这么运气吗?薛省可不信。
他看着那张笑眯眯的脸,挺讨巧,却天然带着几分排斥,传音给尤怜:他背靠灵安山,我们还是小心点。
大婶笑眯眯看得合不拢眼,这位小公子浑身闪着金光,非富即贵,另外两位也是出手阔绰,穿戴不凡,笑道:“俊啊,三位小郎君都长得俊,以后哪家小姑娘嫁给你们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哎!”她惊道,像是忽然想到了是什么,热切地凑了过来,“我有一个小侄女年十六,长得貌美如花,做饭女红是样样精通,不知各位小郎君有没有意?”
灵雨摆了摆手,无奈笑道:“商娘子,你饶了我们吧,我们还有正事呢。”
说到正事,大婶的脸色严肃起来,“我跟你们说,那处宅子你们别看它破,在十几年前我刚嫁人的时候,那可是我们城最豪华宅子。”
薛省看着那座破旧的宅子,心道:“还最豪华的宅子,这十几年前得多穷啊?”
大婶眼睛空洞,陷入了思绪,“十几年前,那住着一户姓霜的人家,是那时有名的优伶就是他们家,人人都喜欢跑去听两句。”
“优伶?优伶怎么会是大户人家?”
大婶笑着摇头:“小郎君有所不知,我们这都靠本事吃饭,不分什么高低贵贱,反而优伶在我们这里很受人尊敬。”
薛省点了点头,“这样啊。”大婶继续道:“不久后,霜家的夫人怀孕,宴席大摆三天,生出来的孩子却是不尽如人意。”
“怎么可惜,那孩子是怎么了?”
“是双生子,刚出生的孩子是个男孩,很可惜。”
“是死了吗?”
大婶道:“那倒没有,就是那个男孩又瘦又小泛着青白气,大夫说有不足之症可能走不了,还断言说活不过三个月。三个月时间实在太短,霜家夫妇欲求无门,就在他们准备放弃的时候,路过一个道士,说把男孩当女孩养,能混过鬼神,让鬼神以为阳薄出了错,而到男孩二十岁的时候为他娶妻,便可平安渡过这一生。”
薛省道:“那后来怎么样?那男孩活下来没有?”
大婶摇了摇头,“没有,死了。就是他成亲的当天就死了,听说是心疾发作。”
一片唏嘘。
人生三大喜,金榜题名,早生贵子,洞房花烛,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人却死了,大喜也变成了大哀,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尤怜道:“那剩下的那个孩子呢?”
说起这个孩子,大婶一脸的愤怒之色,“说起那个孩子,是个女孩!小郎君说的经业寺能有今日,全部拜她所赐!”
薛省看着大婶眼里要喷火,经业寺被烧和尚毙命,此事八九不离十,和女孩有着莫大的关系。
灵雨道:“哦,此话何解?”
“因为就是她,一把火烧了经业寺!”大婶一脸憎恶,“蛇蝎心肠,还把寺庙门都给锁了,导致法师们一个也没逃不出来,活活被烧死!”
尤怜低头略微思索,抬头看向远处的霜家,“能跟我们具体讲讲细节吗?”
“那女孩名字叫霜霆晴,不同于他哥哥孱弱,她出生时足斤足两,脸是粉白|粉白的。两孩子一对比,一个天一个地!不仅如此,女孩眉间一点红痣,更是被人夸有福气,就连给男孩续命之法的道士,摸着小女孩的脸,意味深长地说,这孩子有观音之相。”
道士?!尤怜心中咯噔一声,忙道:“是什么样道士?”
大婶被他语气一激,有些懵然:“我也不知道啊,我是听别人说的,那几日我刚还去娘家耍,没回家。不过,那道士挺有派头的,戴着面具,一看可是世外高人,和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不一样。”
戴面具的人,面具又是面具,灵猎有戴面具的,夜游国又有戴面具的,如今的道士和前面有关联吗?他们是一伙人的吗,有什么目的?
“那商娘子可知道面具的样式?”听到这句话,黑暗中的人压低了眼,微微挪开了剑鞘,露出一点锋芒。
大婶摇了摇头,“这我哪知道,以前的老人可能会知道。”
黑暗灯火下的人,眉眼一压,眼珠墨黑凌厉,看来……,不过下一秒,黑暗灯火下的人将锋芒收起,默默看起了戏。
大婶道:“不过我们每年的月夕都会下大雨,河会涨水,街道溢水。”她比划着手势,“啧啧,你们是不知道那水凶的呀!都到膝盖这边,这也导致很多以前的老人都搬走了。”
灵雨道:“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我想听听。”
“这样,我就继续说了。”大婶继续道:“那女孩在抓周的时候,霜家夫妇请了好多傧相,可那女孩什么书笔账本胭脂剪刀都没抓,就抓着一束柳藤不放手,全场的人瞬间傻了眼,这时,一个傧相说,小女眉心红痣,福缘齐天,又抓着观音娘娘的净水瓶的柳枝,依我看小姐字叫做观音。”
“众人这才喜笑颜开。”
“那霜公子呢,他抓了什么?”尤怜问。
“不知道,霜公子身体不好,没抱出来。”
尤怜点了点头,“那您继续。”
“后来,霜小姐长大了性子性情温柔贤淑,容貌品相皆是一等一的不错,还没及笄便有世家小姐的风范,及笄时霜家门府邸挤满了人都是来提亲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薛省道:“这不挺好的,窈窕淑女,大多是世人是追求的,霜家小姐后来如何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皮画骨难画心。”大婶道:“可也就是有一天,观音替病弱的哥哥祈福碰上初次做法的妙清道长,这一见不得了!”大婶的嗓音随即拔高,“性情大变!她像是疯了一般爱上这位道长,扬言要嫁给他!”
薛省道:“佛家弟子不可轻易还俗吧?”
大婶点了点头,“是啊,听经业寺方丈说过妙清长老是他最有佛缘的人,今后经业寺都要由他接任。”
“那霜家小姐自然是被拒绝了,可她依旧不依不饶,每日送亲手做的饭菜在寺庙外的桂花树下等,可每次妙清道长都是拒绝。”
“持之以恒,那霜家小姐自然………恼羞成怒!派人将妙清长老掳走了,整整彻夜未归!”
薛省心道:那这真够无礼,但猛地……想到这个,他不自觉看向尤怜,老脸一红,他老好像也做过无礼又无耻的事。
大婶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继续愤恨地说了下去,“第二天,霜家小姐就穿着嫁衣跑到经业寺闹事,说妙清与她有了夫妻之实,要他娶自己。”
“这一闹,可谓是闹得全城皆知,就在人们议论纷纷指责经业寺的时候,方丈一语点破,霜家老爷夫人顿时可谓是羞红了脸,将粗绳把观音给捆了回去。”
“霜家夫妇也是不明白昔日乖巧懂事的女儿,变成了这般不知羞耻的模样。那时候夫妇俩的长子已死,长子的徒儿也不知所踪,夫妇俩每天唉声叹气,老了好多岁,昔日热闹的戏台子也无心经营,为优伶们寻了个好去处就关了。”
尤怜觉得蹊跷,“霜家小姐为何性情变故这么多?”
“不知道,也许如书上说的,爱恨嗔痴都有毒有罪的,一旦沾染上不疯魔不成活。即便是高门小姐,也不能幸免。”
顿了顿,看着三人的表情,大婶一脸高深道:“各位小郎君,可知方丈说了什么吗?”
三人配合地摇了摇头,奇道:“不知道。”像三只可爱的乖狗狗。
大婶道:“那是因为,妙清眉心的红痣!那颗痣可不是和霜家小姐的一样的红痣,那可是从小送到寺庙养的守宫砂,同时也是佛缘极深的证明,还好霜家小姐不懂,不然妙清道长可真是有口难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而那霜家小姐惹出了好一通笑话,城里流言四起,纷纷笑说观音根本是欢喜佛转世,不知羞耻,哪有女子拿自己的清白污蔑人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和尚。”
“流言愈演愈盛,霜家夫妇甚至是严厉制止了下人不准让小姐听到传言。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霜家小姐性情偏激,一直被锁在房间里,听到这流言当场就疯了,穿着一身白衣,用铁锁把经业寺所有的门全部上锁,泼上火油,一把火点燃了经业寺!而当时烧得正旺的时候,妙清爬上了火墙,将寺中的一名弟子推了出来。”
“有人活着出来?!”薛省惊道。
大婶摇头,“没有,浓烟有毒,那弟子年纪太小,没活过两个月就死了。”
灵雨道:“那个霜家小姐呢?”
“她啊?”大婶语气里带着轻蔑,“人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寺庙后院的那棵桂花树下吊死了。”
“死了……?”
“对啊,做出这种丑事命案,便是她拉到地狱做猪狗不如的畜生都算便宜她了。”
薛省哑然,道:“那之后,之后霜家怎么样了?”
“死了,全都死了。霜老爷霜夫人在儿子女儿的相继离世后,深受打击,纷纷上吊自杀了,家中的仆从见状分了财产,霜家彻底破落的。还有,那个跟在霜少爷身边也消失不见。”
薛省道:“孩子,霜家少爷有孩子吗?”
大婶叹息一声:“那倒没有,那孩子是霜少爷少时收养的。大冬天被人遗弃在雪地,霜少爷就收养了他,在身边当个小徒儿,学习药理。”
“霜家少爷还会药理?”
大婶道:“久病成医嘛,霜家少爷自幼读的便是医书,身子爽朗些,还会替穷苦人家免费看病,药钱都是霜家少爷出的。”
“不过那霜家大少爷年纪轻轻,新婚之夜死亡让人唏嘘。”
尤怜道:“后来呢?找到那孩子了吗?”
“找是找到了,不过他也死了,是一头撞死的,尸身都有些化白骨了。”
这也难怪吧,置之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自己视若亲父的师傅死亡,霜家一家全数皆亡,霜家落败,是谁都受不了吧。
就在薛省准备去一趟远处的霜家的时候,大婶突然停下推贩车,道:“我想起来了!是那个道士!”
灵雨眼皮一抬,慢吞吞的,“你想起什么来了?”
大婶不自觉噎了一瞬,可能是刚才说话急的原因,“就是我听人说,那个道士最后说了那两个孩子都会死……两个轮回的终点,一个成也观音,败也观音。一个……”
“两个轮回的终点?”尤怜低头思索,总感觉另有它意,又感觉是自觉告诉自己,他和这句话有着细微的关联。
薛省道:“还有一个怎么样了……?”
大婶道:“不知道,听人说那个道士说起霜家少爷的时候,只是笑了笑,说天命会来定,剩余的一概不说,然后就走了。”
大婶走后,三人在原地发了会呆,还是灵雨打破平静,说要不要先去,经业寺看看,他可以带路。
尤怜点了点头,薛省迈开步子就要走。
尤怜眼睛一瞥,突然发现薛省手上还提着好几大袋的吃食和桂花酒,心道:啧啧,八爪鱼都没他这么会拿。
心里这么想着,把薛省手上的东西拿过来大半。
薛省:???
小声嘀咕:“不是说让他自己拿吗?”
这句话没有逃过尤怜的耳朵,他缓缓转过头,用“其言当诛”的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
薛省顿时感觉寒毛耸立。
而在他们走后,一道火红的影子从夜空掠过,是只火红色的鸟。
它最终落在霜家庭院的那棵桂花树下,理了理羽毛,红色宝石眼睛看向薛省他们将要去的经业寺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