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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断恩怨,明净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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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山间的一座破庙里,有人翻了个身,手不经意扫落茅草边放着的药碗。
“啪!”
一声脆响,薛省猛然惊醒。心跳如擂鼓,胸口还伴随着一阵阵心悸,一睁眼就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寒意和喉咙间的燥意,迫使他重新睁开眼睫。
薛省朦胧着眼打量着四周,好像是一座庙,还是一座“破庙”。
庙顶破了个大洞,能塞下两个人。庙里除了一张供桌和一个无头的神像之外,别无他物,十分破败。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满庙的蜘蛛网了。
别过头向窗外望去,光从窗户外透进来,照出光尘中四落的颗粒,像雾一样朦胧。
朦胧间想:
我谁啊?
这哪?
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薛省字梦成,梦成梦成美梦成真,可惜他命中带煞,事事无成,芳龄三十,死因雨枝国,也是后称的鎏金血宴。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在这?
满脸疑惑,死了好多年的人表示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还有……
……这里简直比难民营还难民营。
自己身下这块还算干净,有干草铺着。
薛省皱着眉瞪着灰尘看了会儿,挠头,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看着有点眼熟啊。
薛省拼命搜刮自己脑子里的东西:
供桌……神像……
这不是!
当年他被攻击发烧临时歇脚破庙吗?
不过庙不是早就因为年久失修,倒了吗?难道是谁又建好了。薛省戒备的看着四周,确定有危险之后才敢放下心来,不过……这庙还是和当年一样的破。
不对……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觉着精神好了一点,薛省托着身体起来,突然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手。这双手指节修长,掌心有一层薄茧,肤色白皙,充满了活力朝气,像是八九岁小孩的手。
他的手常年手握刀剑,掌心指节处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可能是杀的人太多,手上总有一股怎么也洗不掉的血腥味。他又摸了摸脸,突然一个荒诞的想法出现在自己脑子里……
他是修仙之人,对重生之事广有涉猎。此刻,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好像是活回去了。
为了进一步验明自己的想法,刚好茅草边有片黄铜片。铜片磨损得很厉害,但昏黄的光晕里,还是可以瞧见他自己的容貌。
薛省死的时候不过三十岁,刚过而立之年。但此刻铜片里的人却颇为稚气,可以说是稚嫩,漂亮眉目里透着一股孩童独有的稚嫩可爱,怎么看也不像三十岁高龄的人啊。
“操……!”
这是夺舍重生?
他不会被人抓起来鞭魂吧!!!
这小孩眉眼面目与他有九分相似,要是不长残,正常情况下长大之后说不定就是一个翻版了。
所谓夺舍重生就是借别人身体还阳,那被侵占了身体的魂魄,因为没有居身之所,最后魂飞魄散。在修真界颇受鄙夷,被发现了可是要被鞭魂,直至魂魄消散。
说实话他死了好多年,哪怕他是人人口中得而诛之的嗜血将军,也从未有过夺舍重生的想法。
薛省懵逼,那他现在是怎样?!
他脑袋发蒙想坐起来,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又躺了回去,枕着胳膊跷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茅草。
没想到他死了怎么多年,还能活过来,死而复生也说不上多高兴。这世间的故人应该没剩几个了吧。虽然说他活着的时候,死得都差不多了。
师傅、姚观仙、谢染昀、……想到这里薛省不禁神色一暗,和他有关系都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他看着庙顶的破洞思索了一会儿,他自问从未干过夺舍之事,怎么活过来的?他记得这里离三清还挺近的。想到三清,薛省脑海里自主浮现了一张清俊冷淡的脸,身体胸口处传来一阵阵的抽搐与疼痛,他抚上去那是心脏的位置。
下意识想要磨牙喋血,尤怜那龟孙,怎么这么痛啊!他以后不会有心悸的毛病吧。要命!要命!
薛省摸了一下额头,滚烫的,显然是发烧了。身体虚弱得要死,醒来一会就坚持不住,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张放大版的俊脸要顶上脑门了。薛省吓了一大跳,稳住心神,挡不住青年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薛省眼眶有些湿润,倔强地别过头去。
他暗自抹了抹泪,刚藏在心里的疑问有了结果。他没夺舍,而是重生。
那青年目光喜色闪动,声音夹杂焦急,道:“你小子可算醒了,身体可还有不适的地方?”
瞪着眼睛指着喉咙,干哑道:“没什么事,就是嗓子有点疼。”
青年掏出一只水囊问,“要不要喝点水?”
薛省点头,青年见状,忙伸手扶他的背,让他靠在草堆上。青年的手还未伸过去就被薛省抬手打断,倔强道:“我自己来。”
前世好歹也是几万大军的将领,怎么区区喝水还需要人扶。
薛省靠着草堆慢慢地坐起身来。一撑地,伸手碰到了碎瓷片,薛省倒吸一口凉气,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
手掌割开的不大,只有一个细小的口子慢慢渗血,青年见状忙从兜里掏出一把折扇刷的展扇而开,簌簌摇动,扇在薛省出血的伤口上,酥酥麻麻的。
青年眼里流露出责怪但更多的是心疼,厉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前几日草药都用完了,现在身上连瓶药也没有。”
“来,还是我喂你喝水。”这次他没再拒绝,仰着脖子喝了下去。比起尊严,薛省选择放弃尊严,因为嗓子真的是太不舒服了。
薛省多喝了几口水,水是附近的山泉水,除了带了点甜味,也没什么特别的。
前世他多次发动禁术,违背天道,五识渐失,山珍海味在嘴里也是味如嚼蜡。师傅死后,他就没喝过山泉水。有一日,嘴里发苦得紧,吃多少糕点都压不下去。
他想到了那股清泉。绑着当年一样的马尾,去的是当年同一个地方,味道也是一样的。
……但没有甜,舌头尝出来的是泛着酸泛着苦。
喝着清甜熟悉的泉水,嘴里隔着前世今生,通通又回到了舌尖上。
“师傅。”薛省叫道。
“嗯,怎么了?身体还不舒服吗?”
“没事,就叫叫师父。”
缓了一段时间现在他确定了,他不是夺舍,而是重生。他是修仙之人,对重生之术略有耳闻,不过也只是耳闻,从未见识过。
哪怕前世他的修为在上界达到巅峰,连重生之术门都没摸到,别说门了,就连个窗也没看见。
若一切都能重来,是不是一切都有机会,那些不堪和罪孽都能风吹雪散。
青年摸了摸他的头,表情软化:“怎么烧了一下,比平时黏人一些呢,怕是小孩子都没你这么黏。”
“就是太久没见着师傅了,有点想师傅。”
青年微微一笑:“我不过走了一个时辰,看来是烧糊涂了。”
“嗯。师傅我睡了多久?”
“足足两个时辰,把我吓坏了,还好这附近有一座破庙,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安置你,去山上采药。”
听到采药薛省心里咯噔一声,上一世师傅就是采到了一种魔草引起了心魔。
那是他和雨枝国对战的第八个年头。他被人追杀,被迫躲进一个山洞里。也是在那个时候重逢了多年不见的师傅。金灵道人的四肢被锁链锁住了,全身是伤。身上一块好皮肉都没有,手脚全被折断,蓬头垢面眼神涣散,完全没有他记忆里从容不迫的样子。
薛省不敢相信地问出了声:“师傅……”声音带着颤抖。
那人似乎也认出了薛省的声音,嘴巴呜咽了几声,显然他没力气说话。听到这个声音薛省立马抽出天寥,砍断锁链抱住了金灵道人。
薛省急忙从衣服里掏出药瓶,喂师傅服下,给他顺心口。忙了一阵子金灵道人的眼神不再涣散,渐渐清明起来。
还没等薛省问出口,金灵道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震惊到了他。
“杀了我!”
薛省给他输送灵力的手一怔,“师父你说什么!”
金灵道人:“我没救了,稍有不慎便会入魔,见人发狂,别浪费灵力了。”
薛省双眼通红充血,凄凄地喊了喊了句:“师傅。”
他知道师傅面上温柔,骨子里是很清高。他绝不允许别人看到他入魔发狂的样子,所以他把自己锁起来。自折手脚,弄得满身是伤,也是怕伤到别人。这种无力的窒息感才最折磨人。
薛省终是不忍心,把从山上的他捡回来,教他识字辨药的师傅死。
在山下村庄寻了一座小院把他带了回去,替他驱逐体内的魔气。一切步入正轨,到最后一个疗程的时候,要外出采一味很重要的药材。
薛省回去的时候步伐都轻盈了几分,快到村口的时候已近黄昏,加快了步伐。
刚一踏进村子,薛省感觉到不对劲,太安静了。以往这个时间村民们做完农活聚集在村口聊八卦家常。可村口空无一人,薛省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大步奔进村子,手上提的山鸡掉落,整个小山村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薛省难以置信,那个行医济世不收分毫的金灵道人变成了一个他都不认识的“魔鬼”。
整个村子尸横遍野,血红染天。
金灵道人也杀红了眼,见到活人提着一把“若虚”破风而来。薛省红着眼拔剑,他口念清心咒提剑刺了过去。薛省怕伤了师傅,束手束脚。
怎知,薛省刚提剑挡了一下,硬生生撞了上来,金灵道人躲都没躲一下,剑直直地插入胸口,一抹嫣红喷射而出,温热的液体落进了青年的眼睛。
天廖是金灵道人送给薛省的,而它的剑身全部捅入所赠之人的身体里。
薛省猛地松开了剑,瞬间明白了刚才师傅是……是恢复了意识!这么做是为了逼他拔剑。
金灵道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捅进身体里的剑,然后释然了。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剑给薛省,可冥冥之中就选了这一把。
……原来都是命啊!
稳稳地接住了他,金灵道人的胸口还在汩汩地流着血。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嘱咐着最后的话。
“阿省,师傅年少时也曾像你一般无忧可虑,不知忧愁为何物,一手无忧咒术更是名动天下。”
“可……后来我做错了一件事,信错了一个人,曾经的无所顾忌……到现在的畏畏缩缩,想忘的东西怎么忘不了。”
“你曾问我为什么不教你无忧术,现在……现在我告诉你……”
薛省红着眼,泪水已经将眼眶润湿,他颤抖着声音,“师父你别说了,你以后再告诉我,我……我现在带你去看最好的大夫。”
金灵道人提着一口气,艰难地说完最后这句话。
“为师这辈子犯下最大的错……就是你,你的安稳命运是被我毁了,不要……不要原谅我,你是我养大的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要报仇了千万不要走师傅的……老路!”
说完金灵道人的手垂了下去,寂静的村庄里,放眼望去全是死人,那鲜血的源头只有一个青年抱着一具尸体失声痛哭。
颤粟地发出动物般的哀鸣。他不懂啊!他也才二十出头,他不懂啊……?!能不能别离开啊……
不睡觉了……
薛省一把火把这个小山村烧了,折了三十年年寿命给他们换了一个好一点的来生。
他跪在金灵道人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这世界上对他都死,他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了,没人要他了……他也要死了……
哀莫大于心不死。薛省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被砸出一个血印子,“你们等等我,……不会等太久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