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分开以前》如意馒头

3、止血贴

　　03

　　事情的转机是在两个月后。

　　那一阵，甄心正忙碌于每学期都最让她头痛的小组作业，压力倍增。
　　她从小就属于有“内秀”的那类学生，在国内时就写得一手好字、好文章，到国外上学后，课题报告也能洋洋洒洒、有根有据的写出一大篇来，可是只要遇到公共场合需要发言的时候，她就必定打磕巴。

　　而专题讨论课偏就是最需要张嘴说话的。

　　不但如此，这个学期还多了一门叫“雄辩术”的课程。
　　开课那天讲师便说了，学期末将以演讲形式进行考试，班上每一位同学都要轮流站上讲台脱稿宣讲。
　　甄心压力大得觉得心脏快要从喉咙蹦出来。

　　那天她正坐在窗边书桌前，听着窗外的淅沥雨声复习功课，肚子忽然传来又长又响的捶鼓声，饿了。
　　双眼酸胀的她摘下蓝光眼镜揉搓鼻梁，手机就在这时响起提示音。
　　看见严文俊发来的消息时，她先是一愣，点开查看后，又笑了出声。

　　-早上好，祝你天天开心。

　　她不知道这算是一种代沟，还是算一个没话找话说的典型范例。
　　可犹自觉得严文俊身上带着点不符合年龄的憨傻，不见游刃有余，反倒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子那样笨拙。

　　-早上好，我这里是凌晨了，小严哥哥。

　　面对面叫不出来的小严哥哥四个字，打字倒是很容易打出来。

　　本想着逗逗他能让气氛轻松一些，没想到严文俊却半天没回信息。
　　甄心索性拿着手机走到厨房去做点吃的犒劳自己。
　　刚将两颗鸡蛋打成蛋液，严文俊回复了。

　　-吉祥如意。

　　什么鬼？
　　甄心看着这四个字皱了眉，过一会儿开始笑，没笑一会儿又无奈得脸上发皱，把法令纹都挤得现了形。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显得自己比较有趣，想了半天胡乱回了句她自认为符合语境的话。

　　-阿弥陀佛。

　　这次严文俊很快回复了。

　　-有慧根啊。

　　甄心：？
　　这就是30岁后的世界吗？怪不得没有女朋友！

　　幸好严文俊很快又发信息来，说自己要准备飞了，还算自然地结束了这次牛头不对马嘴的尬聊。甄心松了口气，甚至觉得严文俊帮了自己好大一个忙。

　　就从那天起，甄心和严文俊开始保持着频率不算高的联系。
　　一人工作忙，一人学业忙，大多时候的联系也不过是发几个字问候问候。

　　甄心觉得严文俊挺奇怪的，一会儿挺正常，一会儿又好像不大正常。
　　比方说他会突然发微信问甄心：卡卡，你在做什么？

　　她想问，卡卡是谁。
　　反应了好一会儿后，才明白过来严文俊在叫她微信名的一半。
　　她微信名是自己的英文名Carmen。

　　偶尔他会突然给甄心发来一首诗。
　　有时候是别人写的，有时候是他自己写的。
　　说实话，以甄心还算过得去的中文水平来看，那些诗句算不得什么佳作，但是足以怡情。但怡情得来又有些土。
　　土得来还有些可爱。

　　有时候甄心学习学得累了烦了也会跟严文俊说一说。
　　本以为他会跟自己讲一堆大道理，可是他没有。

　　-如果你有期待的事，那眼下的痛苦和烦躁都不会影响你。

　　甄心反问：那你有期待的事吗？
　　严文俊说：有啊，我期待夏天。

　　那段日子，他们俩就像两只小小的蚂蚁，伸出无形的、跨越空间的触角相互触碰，无言地试探对方是否还在原地，而只要有回应，心里就有言不明的踏实。

　　大三下半学期结束，甄心上午回学校拿了成绩单，下午就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相识约半年，靠信息联系感情超四个月，终于要迎来甄心和严文俊的第一次约会。

　　纪叔叔说过，严文俊信佛吃素，所以他将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安排在一间素食馆里，甄心毫不意外。她甚至有种心中了然，拿着答案赴考的淡定。

　　约会当天，严文俊开车到甄心家楼下接。
　　甄心刚上车就闻到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没忍住连嗅了好几下鼻子。

　　“怎么了？”
　　“好像闻到一股味道。”
　　“什么味儿？好闻难闻？香味臭味？”
　　“……不香不臭。算好闻吧。”严文俊说话跟连环炮似的，甄心没忍住笑。
　　“笑什么呢。”
　　“……没什么。”

　　严文俊看了甄心一眼，又重新看向前方，将车开出一小段路后，才低低地说了句：“可爱。”

　　隔了好几个月才见第二面，甄心原本是隐约有点担心的。
　　担心重新见面后感觉会生变，担心这几个月培养出来的感觉会消失不见。
　　现在看似乎是多余的。
　　她听着严文俊车上播放的马友友大提琴专辑，逐渐放松下来。

　　车在一条辅道的尽头右转，驶入了一条满眼绿荫的窄长小路。
　　甄心在副驾驶座看向窗外，能看见一个高尔夫球场。

　　车速减缓，严文俊将车停在了一个静僻的路口。

　　“我的车有点问题，拿去保养一下。这儿离我们吃饭的地方很近，我们走着过去吧。”
　　甄心前倾身子往驾驶座那边的窗户望，看见了4S店的标志。

　　她还没考虑好该不该跟严文俊开口说自己今天可能不适宜步行，严文俊就已经把车开进了4S店里，迅速熄火拔钥匙，笑着露出八颗牙齿对甄心说：“走吧。”

　　甄心只好跟着下车。

　　可是吧，开车行驶在满眼绿意的林荫道上，和步行走在林荫道上，是两回事。
　　尤其是在夏天。
　　尤其是甄心还穿了一双高跟鞋。

　　她是有点不高兴的，可又觉得因为穿高跟鞋多走几步路而不高兴显得有些矫情和娇气，太丢印象分，于是自我催眠：没什么，约会嘛，多散散步聊聊天也好。
　　可这严文俊偏不遂人愿。

　　走去素食馆的路上，途经一排古色古香的店铺，四五家挨在一块儿，别致清雅的样子。
　　甄心本想着这一路走过去能和严文俊边走边聊，聊得高兴没准儿就能忘记脚上的酸痛了。
　　可严文俊像是完全被那一排店铺吸引，背着手跟个老干部视察一样就径直走在她前面，眼睛像长在橱窗上了一样。
　　她跟在后台，远远看着穿着休闲T恤和工装短裤的严文俊，觉得自己像一位遛娃的慈母。

　　严文俊好像看见了什么有趣的玩意，扭头想跟甄心说些什么，一看甄心还在老远。
　　甄心见严文俊看向她，只好加快脚步往前赶，可等她走到，严文俊已然又往下一家店铺走了。

　　这是什么奇人。
　　她看着严文俊的背影发怔。背脊上的汗已经洇湿她今天穿着的麻质衬衫裙，她停在原地歇息时忽然感觉腿上一痒，条件反射伸手去拍，便拍死了一只刚吸饱血的花腿蚊子。

　　甄心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写着狼狈二字。

　　万幸，素食馆看起来很正常。装潢素雅，刚踏进玄关还能闻见焚香的味道。
　　不枉她穿着高跟鞋走了半小时。
　　什么很近，一点儿都不近。

　　严文俊没注意到甄心兴致不高，刚坐下就开始很热情地给她介绍这家素食馆的招牌菜，以及他为什么喜欢这里的原因。
　　菜上齐了，甄心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别人还在热情发言呢，自己自顾自低头吃饭好像不太礼貌，可是她走那么久真饿了。
　　坐着坐着又觉得这地方空调不给力，热汗冷汗一块往外冒，她随手拿起菜单扇起风来。

　　严文俊见她扇风，问道：“很热？”
　　“有点。”
　　“出了汗先别着急扇风，心静了，就不热了。”

　　对方的语气一本正经，而且脸上身上居然一丝汗意都没有。
　　甄心更觉得自己狼狈，局促地放下菜单，端起茶杯喝茶。
　　茶是滚烫的，她抿了一口就觉得汗又要往外冒，干脆不喝了。

　　俩人又随意聊了会儿天。
　　话题倒是挺广，但甄心觉得自己年纪小，说的话不一定有见地，所以不常发表意见，大多时候是听严文俊说。
　　聊了好一阵严文俊才终于拿起筷子夹菜，甄心见状马上也拿起筷子，但直到严文俊说了句“快吃”，才终于安下心来伸长胳膊夹那道摆在严文俊面前的不知名素菜。

　　甄心正专心尝菜，忽然听到严文俊问她：“毕业了，你打算干嘛？”
　　她有些疑惑，腮帮子一鼓一鼓地看对方。
　　“还不急呀，还有一年时间可以慢慢想。”
　　“还有一年？你是打算接下来休息吗？”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明年才毕业呀。”
　　“你明年才毕业？！”

　　甄心见严文俊很惊诧的样子有些茫然，可除了“嗯”也没别的话可以回答。
　　严文俊愣了愣神，又重新把笑意挂回脸上：“哦，我还以为你今年就毕业了呢。”

　　严文俊没继续说话。
　　甄心忽然明白过来。

　　还有一年。
　　一年时间，可以有很多变数。就算在一座城市，也难免会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更何况甄心在时差12小时的另一个国家。
　　像他们俩这样相亲认识的男女，自然是有着明确的目标的。
　　严文俊有严文俊的人生规划。在他的规划里，几岁该结婚，找什么样的女生，大概都有比较清晰的定位。
　　甄心想，本来自己各方面条件应该是满足严文俊的要求的，可估计是纪叔叔那边信息同步出了错，导致关键的时间条件没对上。

　　相亲只是认识的方式，如果一切只谈条件适配与否，倒也不必勉强。
　　这么一想甄心就觉得轻松得多，方才的紧张局促顿时消散。

　　严文俊的车放在了4S店保养，所以他俩要走到路边打车，幸好素食馆往前走一点就是一条大路。甄心因为卸下了思想包袱，所以没了那么多无用的矜持，心怀不满地叫住了依然撇下她自顾自走在前头的严文俊。

　　“诶！”
　　严文俊扭头她才说：“我穿高跟鞋不好走，脚跟磨破了疼，您慢点走行吗？”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
　　“没事，走慢点就好。”
　　“……你要不要我背你？”
　　“不用不用不用……”
　　“啊，你穿着裙子不方便是吧？”
　　“……”

　　甄心：我就算穿的是裤子也不会随便让男的背着好吗？

　　“你等等啊，你就在这儿等我。”
　　严文俊刚说完就不知道往哪走了去，过了十几分钟才满头大汗地回来，问她：“你哪儿磨破了？”

　　甄心不明所以，愣愣地往后勾了勾腿，露出右脚脚后跟给对方看，哪知道严文俊直接蹲了下来。

　　“你别动啊，我刚去买止血贴了，真不好意思啊，我真没注意到……”

　　甄心觉得有点难为情。
　　她是看到当众求婚的网络视频都会尴尬到脚趾抓地的人，而此时此刻，严文俊正蹲在来来往往的街上给她贴止血贴。
　　除此之外，她脑袋里还想了些别的：她今天裸着脚丫子穿鞋走了那么远的路，天还热，脚会不会臭了？

　　严文俊给他贴好止血贴后，抬头很认真地问：“你试试还疼不疼了？”
　　甄心听话的转了转脚。
　　“不疼了。”
　　“那就好，那咱们慢慢走吧，我等着你。”

　　甄心看着严文俊的笑脸，竟然一时感觉词穷。
　　那一刻她忽然又觉得，今天的约会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哪怕她划破了脚后跟，哪怕她现在的腿上保守估计有七八个蚊子包，哪怕头一次约会吃饭，对方居然要将饭菜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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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严文俊：我一个单身汉自己住，打包一下怎么了？(灬?? ??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