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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她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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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丝大会之后,又过了近半月的时间。陆岁的身体大好,已经可以随意行走。
陆今要求陆岁与自己一道去上早朝,甚至比寻常还早了半个时辰。
父子俩没有直接进大殿,而是站在阶石之下等人。陆岁尚不明白是在等什么人,陆今则是意味深长地道:“若是这世上还有人能劝阻陛下,也就是为父我和另外那两位了。”
于是,不久之后,陆岁看见了自己的父亲陆今主动去与大将军姜衷和杜老太傅攀谈。他们三人虽然很少互相走动,但是只要在一块,便不会无话可说。
陆今笑与姜衷道:“姜鲤那孩子可是你的女儿。”
姜衷了然,回答:“你只说要做什么,我直接照做就是。”
然后,陆今与姜衷同时去望杜老太傅。杜老太傅先是躲避地不看他们,而后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实在炽烈,没有办法,无奈地说着:“杜麟与我讲了,那个叫作姜鲤的小丫头是个好的小娘子,让我务必帮助你们。就算不是为了昔日之谊,只为这个定朝和陛下,我也会忠勇直谏,你们放心吧。”
“如此有劳杜太傅了。”陆今和姜衷齐齐地向杜老太傅行礼。
随即,姜衷不解地看陆今,嗔怪:“姜鲤可是我女儿,你这么积极、得体做什么?”
陆今语噎了噎,想说,姜鲤也是我的女儿。但他犹疑了一会,没说出来,只坚定地道:“我救我的未来儿媳,自然尽心竭力,你管我?”
俩人互相吹胡子瞪眼地并肩往大殿内走。
到大殿内,没过一会,文武百官就都到了。穿着黑红冕服,头戴十二串毓冕的陛下李懿自偏殿入内,坐于既远又高的龙椅之上,静声聆听群臣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懿平淡:“众卿请起。”
太监总管高崇喜紧接着郑声:“陛下有旨,早朝之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高崇喜尖细的嗓音在宽阔的大殿回荡。
过了好一会,丞相陆今以目色示意杜老太傅。杜老太傅犹豫了片刻,还是举着芴板站出来。先是对陛下一拜,而后双手举高,捧下自己头顶的冠冕,俯身跪拜在地。
杜老太傅这一跪顿时在大殿上引起一番喧哗。就连向来老成持重的陛下,都不禁站起来道:“老太傅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直接启奏便是,何须摘帽卸冠、叩首跪拜?”
老太傅却是沉沉地磕头不愿意起来,而后声音拉得极长又极悲戚地道:“老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李懿不解:“老太傅有什么罪?”
杜老太傅抬起头来,更望远处的至尊之位,一字一顿,回答:“启禀陛下,臣之罪过有三。一则臣身为陛下之师,却没有教好陛下;二则臣在陛下一意孤行之时,未曾及时劝诫;三则陛下如今做错了事,我这个当老师的理应第一个被降罪。”
李懿听后,霎时面色不怎么好。他虽然还没有弄清楚杜太傅所说的自己的过错到底是什么,但他隐约能猜到,今日,杜老太傅、丞相陆今、大将军姜衷,还有那个总算伤愈上朝的秘书郎陆岁,都是来找自己不痛快的。
李懿一时没说话。
杜老太傅又道:“还请陛下放大将军姜衷之女离开内宫。所谓‘朋友之妻不可欺’,臣子之妻君王亦不可欺。若是陛下不愿,还请陛下赐臣死罪。”
老太傅再次叩首下去。
大殿内的哗然更盛。
李懿的面色冷得仿佛寒冬腊月的冰山。他垂眸,恼怒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老太傅,而后越过老太傅又去望站在几近末位的陆岁。
李懿冷笑道:“陆平宁,你伤重痊愈后竟是请动了老太傅为你说情,好大的面子。朕看你是挨打没挨够!”
李懿猛地一拂衣袖,在大殿内发出巨大“飒飒”的声响。
陆岁见自己被点名,也走了出来,举着芴板,跪拜在地,道:“还请陛下明鉴。臣从不认为自己有错,更不觉得杜老太傅此举有何不可。如今赏丝大会已经结束,陛下想让皇后娘娘与众贵女为百姓之表率体事农桑之心已尽为人知。那么为何臣的未婚发妻姜鲤还是不能出宫?到底是真的有事,还是陛下不让。”
“臣恳求陛下放臣妻出宫!”陆岁慷慨激昂地说完,也埋头在地,久久地不曾抬起。
大殿内一时跪了两个人,且这两个人都在说作为陛下的李懿企图抢夺臣妻。其他众臣不禁议论纷纷。李懿听得只觉得耳朵烦,随之又道:“若朕就是不放呢?”
“陆平宁,你说她是臣妻,可她到底是谁,你不是比朕更清楚?她叫姜鲤,更有已故贵妃江氏之风。她是已故江贵妃的香魂转世。所以,她从不是你陆岁的妻子!”李懿为了留下姜鲤,甚至不惜在朝堂大殿上编纂鬼神之说。
殿下,杜老太傅的身子跪得更低了。
陆岁则是重复:“恳求陛下放臣妻出宫!”
李懿以为与他们好好说道理是没用了,索性不慌不忙地重新坐下。刚想继续说话,丞相陆今也站了出来,学着杜老太傅的样子摘下冠冕、跪拜于地。
陆今恳切道:“陛下,老臣追随您已有十年余,从陛下还是少年,到不幸受伤流落。而后边境起事,一路颠沛流离,直至剑指京城。这期间老臣见过江贵妃无数面,江贵妃更是老臣的义女。老臣可以确认大将军之女姜鲤并非是已故的江贵妃香魂转世。还请陛下专心朝政,不要为美色所迷。若陛下执意,臣今日亦叩求陛下赐死。”
陆今的额首碰在地面的声音响脆。
李懿气得不行,更以手指老太傅、陆岁和陆今,“你,你们……”李懿其实说不太出来反驳的话。本来就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用来证明姜鲤就是江离,甚至就算有,只要殿下的这些故人咬死姜鲤不是,即便他贵为帝王也没有办法。
更何况如今,丞相还给他冠上了沉迷美色的罪名。
李懿知道自己凭律法、伦理是说不过他们的,便毫不犹豫地搬出帝王之威,更不容置疑道:“朕贵为九五之尊、真龙天子,便是那位姜鲤不是已故的江贵妃,只要朕想要,又有什么不能要?这普天之下的美色,皆是朕的子民。既是朕的,朕想要就能要。”
李懿更理直气壮,“朕今日便是明言要纳大将军姜衷之女姜鲤为贵妃,你们又能拿朕如何!”
李懿的嗓音在大殿上朗朗地回旋。
“臣等自是不敢忤逆陛下。”这次,突然说话,从群臣中走出来的是大将军姜衷,也是如今姜鲤的亲生父亲。姜衷挺拔地站于大殿之上,仰视那位坐在高处的帝王,声音铿锵地继续道,“陛下是天子,自然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臣想提醒陛下,若帝王昏庸,定朝危矣。陛下莫不是忘了,当初臣等追随陛下起事,是踏着多少骨肉同胞的鲜血,又是有少志士的前路后继才造就了如今的陛下、如今的定朝?”
“臣的女儿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民,只要陛下下命,莫说是纳她为妃,便是杀了她,臣也不敢有任何违抗。但是,陛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还请陛下莫要因为一个女子寒了臣民的心。”姜衷双膝跪了下去。
紧接着姜衷之后,是更多的群臣,纷纷也道:“是啊,还请陛下莫要寒了臣民的心。不过是一个女子,陛下怎能因为她与群臣离心。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
一时间恳求李懿三思的声音此起彼伏。李懿突然被一种无力感充斥。他虽然贵为帝王,拥有普天之众,但他只是想留下自己心爱的女子,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在他这边。
所有的人都背离他而去。
李懿多想什么都不在乎,乃至是什么都不要了,直接带着姜鲤离开。可这也要姜鲤愿意才行。
姜鲤已经不爱他,群臣如今还威逼他。
李懿坐在龙椅上险些嘶吼出来。可是他无法质问群臣,更无法隔着几座宫殿的距离质问姜鲤。所以,他想了很久很久,最终只恶狠狠地说道一句,“想让朕放了姜鲤可以,除非她死,否则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李懿重复着,自龙椅旁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偏殿退回。
他好像是真的要彻底失去姜鲤了。
李懿的一句“除非她死”,从前殿传入后宫的时候,姜鲤正素衣净面、披散着头发坐在内殿的书案前翻阅自己过去写给李懿的家书,乃至是情书。
字里行间全都是她对李懿的爱意。她说她想念李懿,即便明知战场凶险,也想待在李懿身边。她甚至还和李懿有过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她是那般喜悦地与李懿分享自己的快乐。只是那个孩子不幸夭折在敌军追赶她,她疲于奔命的途中。
事后李懿抱着她,万分悲痛地说:“阿离,我们还会有其他孩子的。”
姜鲤除了答应,什么也回答不了。可是现在,姜鲤知道,她和李懿绝不可能再有孩子。
姜鲤将满手的书信,一封一封地送到旁边的烛台上点燃。而后再将这一封一封被点燃的火信扔在殿内到处都是。
恍惚间,有一封落在了低垂的帐幔上。从一个小小的火点变作漫天的火势。
灵素和阿虞从太医院取回姜鲤的汤药时,芷阁殿的火势已经冲天。灵素和阿虞哭嚎地喊着:“走水了,救命啊,走水了!快来人救救我家贵妃娘娘,娘娘她还在火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