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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休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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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镇东边,有一间小小的李记南纸铺,往日李掌柜都是早早地就开了门,今儿却是大门紧闭,日上三竿了还上着板,来往过路的瞧见了,都抿着嘴偷着乐。
——谁叫李家的二姑娘没福气,昨儿叫探花郎给休回家了呢?
李家门里,李掌柜的妻子林氏歪在床上正喝着药,瞧见李掌柜坐在门槛上抽着烟,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由得恨声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不去张罗生意,且在这儿坐着!蜂子出了窝,你哆嗦就不蛰啊?”
李掌柜吧嗒着抽了口烟袋锅子里的旱烟,心情沉重:
“说得轻巧!又不用你这妇道人家叫人家戳脊梁骨……”
话音未落,林氏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不等喘匀了气儿,便指着李掌柜怒道:
“姓李的,你把话说清楚,谁让人戳你脊梁骨了?事儿是姓云的做的不地道,你个窝囊废不说给月筝撑腰,倒埋怨起她来了!”
李掌柜把烟袋锅子往地上一甩,烟灰烟叶磕了一地,话里也带了怒气:
“不怪她,怪咱!”
“怪咱没投生个好胎,把闺女也给生成了个平民老百姓,皇上看中了咱的女婿,咱还能说什么!”
林氏还想再说些什么,大儿媳王氏从西厢房里出来,轻轻地咳了一声,夫妻俩都住了口。
全家上下,谁不知道云家这是存心欺负人呢?听说李月筝的八字旺夫,命里要嫁状元,便找上门来花言巧语地提亲,成亲当日却让姑爷出门赶考去,三年连个音信都没有。
镇上都知道,云家是贪图李月筝的八字,但又看不中李家。
虽说是开着南纸铺,可李家往上倒多少辈儿都没有读书的,到了李月筝这一辈,她哥哥倒是开蒙念书了,可如今二十啷当岁,眼瞧着奔三了,连童生都不是!
这些事儿连店里的伙计都知道了,就李家人自己不知道,还乐呵呵以云老爷的亲家自居。
好容易盼到姑爷考中探花,李家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接到了姑爷被点了驸马,以李月筝无子为由,要休妻——天地良心,李月筝到今儿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云家还能再不讲理点吗!
自家好好的闺女,一下子成了下堂妇,身上还背上了无子的名声,云家这不是存心毁人一辈子?
亏他们当初为了让闺女在云家站稳脚跟,没敢要多少聘礼不说,还赔了半个家底的嫁妆,早知云家如此无德,当初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儿嫁过去!
过了一会儿,大儿媳王氏走了过来,替林氏收拾了喝完的汤药碗,林氏连忙拉住她的手:
“凤英啊,月筝现在咋样,还哭吗?”
自昨儿李月筝哭着被一顶小轿送回来,就是李家的大儿媳王氏陪着安慰,这事儿明摆着是云家欺负人,可李家也没本事同探花郎驸马爷计较,也只能自个儿忍气吞声。
王氏叹了口气,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她丈夫如今在书院里念书,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倒方便她陪着李月筝:
“小姑昨儿呜呜地哭了一宿,今早起来倒还好,不哭不闹的,发了一会呆,就到前院去了。”
李家的房子是前后两进,前院是拿来做生意的,临街的是店面,中间是库房,后面则是自家住的后院,另有一个门开在隔壁街上。
听说李月筝去了前院,李掌柜和林氏都吓了一跳,难道闺女去帮忙张罗生意去了?
打昨儿到现在,李家已经成了整个青云镇的笑柄,倘若李月筝这正主再去抛头露面,还不得被人家笑死啊?
李掌柜也顾不得别的了,赶紧从后院来到前院,瞧见李月筝这会儿已经开了板:
“月筝啊,你回去歇着吧,前面有爹呢!”
李月筝此时正站在柜台前面,手里捧着一册书卷聚精会神地看着,听到李掌柜的话先是一愣,紧接着回过神来,笑道:
“没事儿,我闲着也是闲着,爹你歇着吧。”
李掌柜这会儿已经走上前来,瞧见李月筝手里的书卷,更是心里一揪——新科闱墨制义,这是书坊里如今正紧俏的时文集,里面全是今科进士中举的文章,供读书人们学习参考的,自然也印了探花郎云家少爷云祝的硃卷。
他这闺女原是不通文墨的,何况一个姑娘家又不可能考科举,看时文原也没什么用处,特地跑到前面来看这个,岂不是还对云家少爷念念不忘?
李掌柜叹了口气,瞧见有人往这边张望,连忙示意伙计先招呼着,自个儿拉了李月筝到中院来:
“月筝啊,爹知道你心里头委屈,可是这事儿咱也没法子不是?你听爹一句劝,在家安心待着,等过个三年五载的,爹再给你寻一户好人家,多多地陪上些嫁妆,你又是个黄花女儿,人家也不会挑理的,可别惦记探花郎了,人家现在是驸马呀!”
一番话说得李月筝哭笑不得,只能柔声安慰李掌柜:
“爹,你想左了,我没惦记云探花,就是想看看进士硃卷写的都是什么。”
李掌柜没说话,只是又叹了口气,眉目间摆明了还是不信。
姑娘家家的,看闱墨做什么?
来买闱墨的几乎都是男人,偶尔有零星几个女子问起,也是要买给丈夫的,李月筝无缘无故会看这个?
李月筝也很无奈,她能怎么跟父亲解释?难道跟父亲说,三个月之后朝廷就要开放允许女子参加的恩科了,她这是在备战科考?
——如果上天再给李月筝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选择翻开《状元贵女》这本书,也不会对这本书里的内容发表任何意见,更不会在论文截止日期前一天也晚上跟书粉深夜对线到凌晨。
可惜,世上并没有如果。
李月筝穿书了,穿到了一篇科举文里,成了一个只在第三章出现过一次的人名。
虽然穿进了这本书里,但并不代表李月筝多喜欢这本书,实际上,提起原著,李月筝有一肚子的意见想要表达:
第一,明明是科举文,可是女主角考状元居然靠的是跟主考官打嘴炮;
第二,书粉标榜原著是大女主文,但女主无论遇到什么事,最终都是靠向男人求助取得了成功,连科举考试也不例外;
第三,原著说是有朝堂权谋的成分,但实际上满朝文武都是女主的拥趸,所谓权谋,就是女主的舔狗怼反派BOSS女帝。
第四,……
总而言之,李月筝对这种傻白甜硬充黑心莲的行为非常无语,尤其是作为一只论文狗,原著非常赶巧地撞到了她的手心里。
李月筝不仅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而且抽到的毕业论文题目,正是《应试八股文的写作与鉴赏》,据说她的导师往上倒三代,家里还出过举人,师承如此,她实在看不惯原著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科举考试——
天地良心,这既不像科举,也不是考试,原著怎么好意思标榜自己是科举文的?
她点进去是为了看女主如何大骂考官,再依靠举手表决取得状元的吗?
在李月筝看来,原著小说里那些所谓举人写的应试文章都是可以拿去糊墙的,更不必说女主那篇嘴炮了,所以她在穿书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去找墨卷,看看本朝的举子考状元到底是写的什么。
万幸,从闱墨程文来看,本朝的科举考试还没有像原著那么离谱。
李月筝看到了云祝的墨卷,不过以她的眼光来看,云祝的文章只能算中规中矩,甚至比不过一些二甲进士,联想到他的名次,李月筝隐隐怀疑,云祝是不是靠脸拿了个探花。
想到云家这些日子对原主的欺辱,以及李家因此事受的委屈,李月筝心里有了主意。
既然云祝这水平都能中举,没道理她就不行。
反正几个月后的恩科准许女子参加,李月筝决定试一试,凭什么天底下的好事儿都让云家占了,姓李的就得任人捏扁揉圆?
不过,要想参加考试,她还得做一些准备才行,至少要把字练一练,在现代她倒是练过楷书,但却是硬笔书法,而且也不是馆阁体的样子。
这会儿,李掌柜已经将李月筝手里的闱墨程文拿了回去,又温声劝着李月筝:
“月儿啊,你回后院坐坐,看看你娘去吧,她今儿身子又难受了。”
李月筝也没辩解,离女子恩科还有几月,倘若她现在把自己的宏愿跟李掌柜说了,只怕李掌柜要以为她发了疯:
“行,那我先过去了。”
李掌柜自去招呼生意,李月筝则回到了后院的主屋,这会儿王氏已经走了,林氏一个人歪在床上,手里还绣着一个兜肚,见李月筝进屋了,下意识地往身后藏:
“月、月儿来了,快坐。”
李月筝很无奈,可能是原主昨天对于被休的反应太大,导致全家都不太敢刺激她,甚至连与孩子有关的东西都不敢让她瞧见,她也没法跟李母说自己已经不在乎云祝了,只能试探着给林氏脱敏:
“娘,这是做给星槎的?”
林氏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月筝一会儿,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放心拿出来:
“是,这不马上秋天了吗,想着绣个应景儿的玩意。”
林氏手里的兜肚是红底白绫子的,上头绣的是岁寒三友,红绿相映,甚是鲜亮,李月筝看了两眼,便点头笑道:
“娘的手艺还是这般好。”
林氏笑了笑,还不等答话,外头忽然传来男人粗声粗气的声音,由远及近:
“……你知道什么!书院里那些人怎么说的你知道吗?气死我了!别拦着我,月筝她人呢?李月筝,你给我出来!”
屋子里,李月筝和林氏都愣了,倒是林氏先回过神来:
“也不是书院旬休的日子,怎么你大哥这时候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