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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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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芳园的鼎鼎大名是于清许常听的,娘和爹吵架的时候恨到极处往往会咒骂“你怎么没死了怡芳园那”。小吏家的女儿一向以泼辣闻名,所以被大伯做主聘给了父亲,期望能使标准的纨绔弟弟能重新做人。当然这种期望往往成空。
而今,清许踏入了这个园子,正午的时候,各处里寂静无声,已经乖巧了许多的女孩们小声的啜泣,脚步却一步不敢慢。跟着刘大娘目不斜视的从墙角绕过花园,园子中间的各色鲜花正在撤换,一地的狼藉正在收拾,众丫鬟仆女手脚麻利配合默契,除了细微磕碰声不闻一点杂音。
绕过花园,又是一个园子,园子中坐着的那位满身的珠翠,人却比这身珠翠更逼人,周围一群站着的正调笑逗趣,见这一行人来了,全都收声敛容,肃立两侧。
清许她们按之前教过的成排站着,被点名留下的姑娘有忍不住嚎哭的,被两边的婆子眼疾手快的悟了嘴带走了。惊魂未定的清许突然被点到了,她也想哭,但忍住了,临行前娘交代了,从现在开始,不许哭!以后步步险途,每人会因为哭怜悯她了,越哭越说明软弱,会被欺辱的更凄惨!但眼圈还是红了,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确实是个美人坯子,你们哪个收了当女儿养,也不枉了和于公子的一段情谊”众人都笑,“那交给寒梅姑娘最适宜了,这孩子叫个小妈可不冤枉”
被留下的姑娘有五个,现在她们被一堆关在小黑屋里,四个挤在一起,那个被悟了嘴拖过来的姑娘还在拍门叫喊,渐渐地也没力气哭喊了,倚着门瘫坐在那,小声的抽泣。
这一关就是两天三夜,在这几个女孩子的感知里时间更长,中间从相互打气到垂头丧气,到那扇门终于打开的时候,虽知必是豺狼却还是觉得终于有救了。
每人一碗凉药灌下去后,又给了点米粥,稍恢复了点力气便被赶去洗浴,出来统一换了衣服,梳了发髻,嬷嬷吓唬了几句才带到许妈妈那里,这次被带到了会客室,进门先是一股幽香,绕过沉香木的屏风,许妈妈歪在贵妃榻上,旁边的丫鬟正在给她剥荔枝,温香软玉,一片迤逦。
一行人站定问安,许妈妈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旁边的丽人伸手接过,才说:“进了咱们园子,前尘往事也就散了,以前的名字呢也不能用了,以后这园子就是你们的家”
清许改名柳儿,那个特别能哭的女孩是桃儿,她们俩被分在了一个房间,年纪小的先在这学几年艺,另外几个年纪大点的被安排到了姑娘房中。
同屋的应该还有七八个女孩,睡的大通铺,每人一个小箱子,整整齐齐的。柳儿桃儿正整理呢,其他女孩们一路说笑着回来了,大家互通了名字、年纪,最大的9岁,最小柳儿的六岁。最大的柳絮见她们忐忑的样子,宽慰她们“你们且安心在这住下吧,学艺少说也得三年,虽会吃些苦头,总比其他人强些,尤其你们是官宦之后,前还有个姐姐就是被家里人赎回去的。”这才让柳儿真的定了定心,虽是奢望,总归有了盼头。
从一个月前官兵闯进宅院开始就提着的心总归有有了点安稳。
其实柳儿并不能真切的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和母亲抱头痛哭的的夜晚更多的是被母亲的悲伤吓到,那晚母亲说了太多太多,惊魂未定的柳儿没记住几句,记得的最牢的就是“活下去,娘一定会来接你的”
她不知道,在她终于沉沉睡去的夜晚,她的母亲再也不可能来接她了。
漫长的流放路上,两岁多的小弟没有扛过去,于母有些精神恍惚,有恶吏趁机侮辱了她,她反抗无果便假意顺从,等小吏放松戒备之时暴起反杀,随后自杀,问讯而来的于氏兄弟之等到她最后一口气,或者说她这一口气终于等到了于氏兄弟。她转头看向大伯,嘴唇费力的蠕动,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大伯知道她想说什么,“我发誓,一定拼劲全力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把清许接回来”听得他许诺,才敢闭眼咽气。
尸身是趁着夜里行伍休息的时候兄弟二人埋葬的,无碑无墓,两人静默良久,于宗杰终于开口,“是我对不住你”两人静默良久“没啥对不住我的,之前当弟弟的借哥哥的势,共富贵了也就得共患难”抹了把眼泪,才接着说“是我没护住娘子和孩子,没跟着我享什么富”说着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柳儿这边被噩梦惊醒,却也记不得是什么噩梦了,只记得梦见娘嘱咐她活下去,她便抱紧了自己,喃喃“娘,我一定好好活下去,等你来接我”
今天是她第一天学艺,课排的很满,教她们的是园里年老的花魁,已经撤了牌子,卖不了身自然也没人赏她们的艺,有家人的可以被赎回去,没有的、有还不如没有的大都留下了,凭借一身才艺倒也吃得开,再在楼里挑个有良心的小女孩教养,比之被兄嫂榨干钱财又被卖掉的石榴姐、自赎嫁给穷书生被折磨致死的栀子、曾经步步血泪回来楼里求救却被生生拖回去的樱花等等是要强上许多的。
柳儿的琴曾师从大家,最近心绪动荡正和曲意,考教的曲子被她弹得牵魂动魄,直把林大家催下泪来,却也舍不得叫停,一曲终了,众人感怀身世,无不垂泪涕泣。
林大家收了悲容,才道“这一首琴艺,说不得以后可比肩牡丹了”牡丹是新晋最当红的花魁,色艺双绝,名动京师,传言曾被官家悄悄召见过,非王公贵族不得一见。
学艺的日子很是辛苦,每日考教,不合格的会挨打,老是不合格的会被带走作为雏妓,偶尔也会听说哪个哪个姐姐遇到了什么客人死了,在直观的威胁下,这群孩子拼了命的学但天资所限,总有些人是学不会的,她们被拖走的哀嚎是每个女孩心头悬着的绳索,总觉得下一个就可能是自己。
对柳儿来说,唯一的慰藉可能就是同屋的桃儿展见了非一般棋艺,至少不用担心这个小姐妹的突然离开。
俩人悄悄谈起未来的计划,桃儿的理想就是如王大家一样,从花魁的位子上退下来,在楼里教一教小徒弟,穷苦家庭出身的她能看到的最好的人生也不过是这样。
但生命里的厄运常在放松时突然袭来,同屋的柳絮已经学艺已经学的差不多了,被派去跟在濯莲身边伺候,真实学习一下对付男人的手段,平时白纱覆面、和挂牌的姑娘以示不同。
濯莲本身是个自命清高的性子,在一众拥簇中选了个穷书生当相好,经常偷偷接济期望对方能考个功名带她过上好日子。楼里的姐妹支持的有,说风凉话的更多“天下的书生千千万,一个天天往勾栏里钻的东西能考中那老天得是瞎了眼”“考取了功名的官老爷哪还会记得濯莲这瓣蒜”濯莲是我行我素,可怜她身边的丫鬟差点因为没拦住她被活活打死,如此威逼之下,濯莲终究和书生断了联系,但不改其志,痴心等着他的书生回来接她。谁知却听闻了书生勾搭上了别的楼的姑娘,又被一向不对付的夕颜嘲讽了几句“还做着官太太的梦呢?只许你吊着男人不许男人吊着你不成?公子哥们哄你两句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莲花了?还出淤泥而不染呢!我呸!最臭最装模作样的就是你了!常点你的王公子是不是也不点你了?他瞄上你身边的柳絮了,你再为这男人要死要活的,濯莲这名头你是保不住了!”
宿敌是最能激发人斗志的,而濯莲的斗志昂扬刀口指向的是柳絮。
只能说她或许真的失了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