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安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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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顾浔眉间忧色，一向不懂得安慰人的陆尘远破天荒多说了句：“徐正安为人精明，他既会想着要用最小的代价收服南疆，便也知道用最小的代价维持现在的局面，不令其生出二心。”
顾浔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他自然不会说，除了这个，我还担心你。又自嘲地笑笑：“这些事也不是我一介江湖人能操心的……”
顾浔为人内敛，虽然心性随和，但因外貌太过出众，言行举止又极有分寸，总给人一种淡漠的疏离感，陆尘远看着他忽然展颜一笑，还带着几分自我解嘲之意，忽然就令他心生亲近之感：“你确实不像江湖中人……”却很像一个人，尤其是这份对苍生一视同仁的怜悯之心，与他一般无二。
“喂……你看，那里是你要找的人吗？”远处的山丘下忽然响起一个的声音，听着年龄不大，像是变声期的少年，他远远地指着顾浔，向另一名个头稍矮的男孩道。
那男孩一见，立即抢上几步，同时双手笼在嘴边朝竹楼上喊话：“顾、先、生……大夫……”
顾浔侧耳倾听了片刻才听出来是在喊他。男孩儿说的虽然是中原话，但语调怪异，颇为生疏，显然不是中原人士。
顾浔在方才与陆尘远说话时就知竹楼下有人走近，只道是寨中孩童再底下玩耍，两人都不以为意，不想却是来找他的。不过因之前顾浔在山寨中为众人当过几日免费的大夫，所以有人来求医也不足为奇。
顾浔主动下了竹楼，走到那两名孩子跟前，发现喊话的那孩子不过十二三岁，满脸泪痕，还在抽噎，当即略微躬下身子，与那男孩平视，温言道：“莫哭，可是家中有人病了？”
男孩其实听不太懂，见同伴向他连连点头，知道自己找对了人，连忙用别扭的发音抽抽噎噎道：“救救……救救，我爹，求你！”说着就要下跪。
顾浔拉住了他：“带我去看看。”
男孩不意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不由面露笑容，跟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笑意一敛，仿佛有什么为难之事。
顾浔本已迈开了步子，却见男孩站在原地不动，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示意询问。
一旁同来的那个年龄稍大点的少年忽然说了句南疆话，顾浔听不懂，却听陆尘远道：“走吧，算你爹运气好，顾先生不会见死不救的。”
顾浔心中一动，问道：“他是赫古的儿子？”
陆尘远嗯了一声，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之色，意思是你居然猜到了。
顾浔心想这有什么难猜的？南疆的孩子几乎没有会汉话的，这孩子长相也不似当地土著，而是五官深邃，颇有西域人面相，赫古不就是来自西域吗？并且，若是百夷族人请他去看病，当不会有什么为难尴尬，再加上之前耆老刚来过提过一句，不是很容易联想到么？
原来，耆老去看过赫古之后，虽为其止了痛，但却发现他四肢骨骼碎得太厉害，为他接续断骨之人手法实在有限，有些地方接的不得要领，就算愈合，日后只怕也会长歪变成残废。南疆缺医少药，耆老也不善医治骨折，尤其是病患情况如此严重，唯有长吁短叹而已。
赫古的幼子名叫赫允，因孟郅想将赫古收归己用，所以他得以从俘虏中放出，给予了优待。赫允见素来被南疆人推崇的耆老都连连叹息，以为父亲性命不保，听寨中人说有一位中原来的大夫医术高超，便前来求助。
但来的路上，同伴已告诉他，他父亲曾和这位先生在战场上为敌一事，所以他刚才找到了顾浔却又害怕他不肯为父亲医治。
顾浔因前些日子在寨中为人义诊，结下不少善缘，加上他危难之中挺身而出，从赫古手里救下孟郅，在百夷部中更是名声大噪，所以认识他的人反而比认识陆尘远的多。
得亏这两个孩子都不认识陆尘远，只听人说赫古伤在那名屠尽了百冲部的梁国将军手下，完全没有把眼前这名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与那个人神共愤的煞神联系起来，否则只怕不敢上来求救。
赫允虽然请到了顾浔，但忧心父亲伤势，一路上仍是不停地用手抹着眼泪，顾浔见状不忍，安慰道：“别哭了，我会尽力医治你父亲，他伤势虽重，但不至有性命危险，你不必如此忧心……”说到一半，却见赫允望着自己，脸现迷茫之色，原来他汉话学的极其有限，只会说几个简单的字，长一点的语句便听不懂。
顾浔感念这孩子一片孝心，便对陆尘远道：“他应该懂南疆话，你劝劝他吧。”
陆尘远沉默片刻才用南疆话干巴巴地道：“别哭了。”
这三个字对赫允显然不起任何效果，顾浔目光殷切地看着陆尘远，显然是在等下文。
陆尘远又想了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开口道：“你哭得这么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爹已经死了。”
赫允脆弱的神经终于不堪打击，登时双手掩面，放声大哭。
顾浔：……“你跟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他突然更伤心了？”
陆尘远皱眉不语。赫允则不断拿衣袖拭泪，嘴里叽里咕噜的念念有词。
顾浔又问：“他说什么?”
“他说他从小就没有了母亲，如果父亲也死了，他就活不下去了……”
顾浔长叹一声，自己明明说了赫古不会有性命之忧，陆尘远到底是怎么劝人的？不禁瞪了他一眼：“陆将军，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孩子够可怜了，你能不能好好劝一劝？”
陆尘远头疼，心想这样说都没用，怎么才算好好劝？本想置之不理，但在顾浔目光压力下，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哭得再凶又有什么用？你爹能马上好起来？还是仇人能被你哭得一命呜呼？”
“那我还能做什么？”赫允泪眼婆娑地发问。
“你不想报仇吗？你父亲是南疆第一勇士，你却就知道哭，连仇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甘心么？”
“可是，我听说仇人武功很高，而我什么都不会，从小我就不爱习武，我爹也就没逼我……”
不知是否因为这句话触动了陆尘远，他看了一眼赫允那单薄的小身板，正色道：“一样。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什么都不会……不会不可以学吗？谁生来就会？”
赫允疑惑道：“你小时候和我一样？那你现在……武功很好了么？”
“你父亲是败在我手下。”陆尘远淡淡地道。
顾浔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就发现陆尘远话音刚落，赫允竟然不哭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他双目通红，死死瞪着陆尘远，充满了怨毒仇恨。
顾浔……不该让陆尘远劝人的，是他失算。
陆尘远倒是丝毫不以为意，顾浔让他劝赫允别哭，劝住了就算不辱使命。至于赫允怎么看他，想怎么做，他是半点不在意。眼看到了分岔路口，他向顾浔打了个招呼，便欲分道扬镳。
“你站住！”赫允大声喝道：“你就是那个伤我父亲的梁国将军？”语气中兀自还带着一份不可置信。
“是我。”
“好!我记住你的样子了，从今往后，我一定勤学武艺，等到学有所成，我一定会找你报仇！”
赫允说完又有些后怕，生怕触怒陆尘远，自己这样的小身板，他一掌拍死三个都不足为奇。但想到父亲惨状，还是硬着头皮站在原地，直直地瞪着对方，不肯后退一步。
出乎意料的是，陆尘远不但没有发怒，相反，他这一路上都没给哭哭啼啼的赫允好脸色，这时却浮起了一丝赞赏之色：“有志气，我等你。”
赫允认真道：“连我爹都败在你手下，你武功肯定很高很高了，只怕我不练个几十年是不行的，可是如果我过个几十年再去找你，那时你老了，还算不算数？不会说我欺负老人家吧？”
陆尘远也正色道：“只要我不死，随时恭候大驾。”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你最好是抓紧，万一我死了，你就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抱憾终身了。”
赫允一怔，他前半句话说的义正辞严，后半句却像玩笑，不知该信哪句才好。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心中已有了目标，不再像之前那样终日凄凄惶惶。他已打定主意，不论父亲结果如何，是重伤不治也好，终身残废也罢，他都要顽强地活下去，苦练功夫，终有一日为父报仇。
顾浔见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语气认真无比，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但却发现赫允不再一脸仇恨地瞪着陆尘远，目光变得坚定而充满信念，心怀甚慰，赞道：“陆将军好口才，三言两语就劝得这孩子转忧为安……”
陆尘远：……顾浔是听不懂南疆话的，所以不存出言讽刺对吧？
顾浔对赫古的伤势判断不错，他没有性命危险，但是四肢粉碎性骨折虽不致命，疼痛可想而知，武功高如赫古，这些天也痛得晕去无数回。再加上肩膀处还有被三棱刺洞穿的贯通伤，导致他流血过多，又因天气炎热，伤口感染，引发高热，这要是个普通人只怕早已一命呜呼，好在赫古多年习武，内力深厚，体质强悍，硬是抗了下来，但也去掉了半条命。
顾浔看着三天前还在战场上神威凛凛，大杀四方的一代高手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形同废人，也是颇为感慨。
南疆人接骨技术有限，赫古的四肢又是骨折中最为严重的粉碎性骨折，孟郅找来的那几个赤脚大夫处理不得要领，当然也是他们有心无力，很多地方都接歪了，如果不及时矫正，赫古日后必成残废。
顾浔必须拆开他已经绑好的绷带，将那些接错的地方一一扶正，再重新固定绑好，这期间必定会碰到断骨，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所幸耆老的独门止痛秘术颇见奇效，赫古用药后睡的很沉，保险起见，顾浔又为他施了银针止痛，双管齐下，这才动手。
赫允全程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耆老见他太过紧张，便将他拉出了屋外劝道：“你看不看都一样，你爹能遇到这位先生，是他的福气。要是连他要是都治不好，南疆就更没人能治好了。”
赫允虽然对顾浔充满感激，对这话却将信将疑：“真的吗？”
耆老道：“你看顾先生的手，是不是自始至终没有实实在在按在你爹的断骨上？他是以内力驱使着一股柔劲在为你爹扶正那些碎裂的骨骼，寻常大夫哪有这份本事？”
赫允睁大了眼睛细看，见果然如此，恍然之余，欣羡不已，叹道：“好厉害，我要是有这本事就好了！”
耆老呵呵一笑，连连摇头：“这份医术，这份内力，二者能得其一已是非常难得了……”话锋一转：“不过最难得却不在这里……”
“那是什么？”赫允问道。
“你知道三日前百冲部来攻打百夷部的那场大战吧？”耆老道：“这位顾先生当时为了救孟首领，和你爹大战一场，现在他却肯尽心尽力救你爹，这才是最难得的。”
这话说到了赫允心坎里，他此前担心的就是顾浔因为这个不肯为父亲医治。谁知他不但一口答应，还如此尽心尽力，赫允看着他已经忙碌了一个多时辰，额头都渗出一层薄汗，不由好生感激，对耆老道：“顾先生是好人，此举一定d大为消耗内力吧？我看顾先生都出汗了，我能不能进去给他送碗梅子汤？”
耆老年纪大了，目力不及赫允，闻言奇道：“是么？”他知道此举消耗内力，但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非亲非故之人，竟肯如此对待，这位顾先生当真是仁心仁术，叫人心折。
他二人却不知道，顾浔之所以额间渗出薄汗，却不是因为内力消耗太过，而是疼的。
因着体内毒素的缘故，他一旦持续动用内力超过半个时辰以上，丹田便会剧痛，如若在不停息，便会伤及脏腑，日前迎战赫古后吐血便是这种情况。
只有陆尘远知道顾浔身中奇毒，他若在此，当会看出端倪。余人如韩子峰只当他是旧伤未愈，耆老和赫允更是不可能想得到真正缘由。
好在陆尘远不在，否则，他在孤身一人面临数千楚军围困时，都不欲其出手相救，生怕加重他内伤。那日在潭中更是因为一句好心的“顾先生，要我背你上岸么？”引发误会，他要是见到顾浔现在为了救个手下败将，不惜把自己折腾到疼出冷汗，不知作何感想。
作者有话说第54章 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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