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至》一只旺柴

23、邀请

　　陆尘远听见顾浔走出营房，转过身来，与他打了个照面：“顾先生！”一双点墨般的眸子落在顾浔脸上，看不出情绪。
　　顾浔满脸诧异道：“陆将军……你找我有事？”
　　“嗯。”陆尘远道：“很意外？”
　　顾浔装傻道：“确实有点，日前将军不是已经着人谢过我了吗？怎么还深夜亲自到访？”
　　陆尘远向他凝目片刻，两道晶亮的目光宛如深潭寒冰，仿佛像在确认什么，道：“原本以为先生不是局中人，不敢贸然相邀……”
　　顾浔为难道：“这就不巧了，下半夜是我当值……”
　　陆尘远淡淡道：“在哪里救人都是救，随我走一趟吧。”

　　两人都不是笨人，顾浔见陆尘远深夜到访，便知他九成九是看穿了自己身份。但对方既未点破，自己也不必上赶着承认。
　　顾浔道：“哦，原来是治病？军中有得是医官，将军为何偏要找我？”
　　陆尘远大概想不到，彼此心知肚明之事，他还要打机锋，反将一军道：“自然是因为顾医官你艺高人胆大。”

　　顾浔满心以为他深夜前来，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料竟是给人请大夫？以他身份和身手，若要对付自己，没必要撒谎，可见这人对他极其重要，却不知是否便是日前和叔提的那人？遂笑道：“胆子大的人，往往主意也大，将军竟信得过我？”
　　却听陆尘远道：“原本是还有些疑虑。但这些天来，观你所之开药方，与军中十几名医官皆八九不离十，可见先生对医德一道还是看重的，这就够了。”言下之意是，你别的“德”就难说了，但我也不在意。

　　顾浔眼见难却，只得道：“好吧，容我稍作准备。”
　　陆尘远微一颔首，也不怕他逃走，依旧是站在营房外等他。顾浔也知，对方既是陆尘远，逃走或动武均不可能抗拒这一遭，何况，他也不想逃，反而有种直觉，他在接近事情的真相。

　　顾浔当下稍作收拾，带上银针和一些常备药材，出来时，雨下得更大了，两人撑着伞，一前一后，施展轻功，足下不点地出了军营。今夜因主帅遇袭，营中防守加强了一倍，但两人离营，仍似无人之境。

　　陆尘远当先引路，走得果然就是日前顾浔跟踪他的那个方向。
　　一路无话，陆尘远出城之后，陡然加速，盏茶时分后，见顾浔与他相距越来越远，便驻足片刻等他，之后两人距离便始终保持不变，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那日陆尘远被伏击的山麓前。

　　顾浔心想，他果然是要去南疆夷族部落。
　　此处是山的背面，地形险峻，南疆的山貌与中原颇为不同，山脉多是光秃秃的，怪石嶙峋，极少有草木植被，也就没有可供攀岩借力的地方，所以梁国和南疆部落双方都没有在这里驻兵把守，因之在常人眼中，此山非人力所能翻跃，然却挡不住陆尘远这等轻功绝顶的高手。

　　陆尘远在山麓前停下，回身对顾浔道：“稍等片刻。”
　　顾浔也料得到，果然见他一走到山麓下那一片开阔之处，便有无数条黑影冲出。这回他离得近，听得分明，那日陆尘远在动手之前，是真的叹了口气，便如今日一般，顾浔从这声叹息中，仿佛听出几分不胜其扰的无奈。

　　今日在此处伏击的声势可谓浩大，但见雨幕中寒光交织辉映，几乎形成一道无形剑网，黑影纵横往复，人数足有二十余之众。但顾浔看了片刻后，发现今晚人数虽多，身手却不如那天第二波的那两位杀手，果然顷刻间便已被陆尘远解决一半。
　　这时，余下人中有人发现了顾浔，见他与陆尘远同来，却站在一旁并不参战，只道他不会武功，立时分出两三人挥舞着寒光向他杀来，意在令陆尘远分心来救。

　　顾浔与陆尘远交过手，自然无法假装不会武功，指望他来救。陆尘远是否通敌叛国、罪不容诛，还是悬念，他要隐藏实力，却又不能过分藏拙，所以顾浔比照着自己三年前的身手，不紧不慢将人打发了。

　　片刻功夫，那边陆尘远也已将伏击之人尽数解决。他似乎也对这么快就解决这批人颇为意外，驻足等了一会儿，不见再有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险峻山峰，对顾浔叮嘱了句：“一会儿自己小心。”反手将一只刚刚不知从哪里夺来的短剑插在腰后，便当先上了山。

　　顾浔跟着陆尘远，一步步踩着他走过的每一处，紧随其后，随着山势越来越险，两人都加倍小心，雨势也越来越大，还响起了阵阵雷鸣，回荡在空旷的山野中，声势可怖。山岩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滑腻不堪，加上又是在雨夜，没有半点星月之光可借。
　　顾浔心想，无怪他不怕我背后偷袭，这地势别说打斗，便是脚下一个不小心，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正想着，忽然头顶传来异响，陆尘远低喝一声小心，两人都迅速转身，紧贴山壁，面向悬崖。几乎在同一刻，无数山石如雨点般当头砸下，陆尘远挥伞挡开几块落石，看准了斜上方凌空处一块向外突出的山岩，反手抓住顾浔，纵身一跃，带着他藏身在岩石下。察觉顾浔手腕冰冷异常，微觉差异，向他投去一撇，随即意识到，黑暗中对方无法看清，此刻也不及多说，空中已有破风声杀到。

　　陆尘远顷刻便与人交上了手，来者身手颇为不弱。顾浔恍然，难怪刚才在山下伏击的那批人武功平平，原来好手都安排在了这里。陆尘远定是也察觉到了，所以素来不带兵刃的他也破例携了一把短剑。看来此人虽然自负，却也机警，不是一味托大。

　　陆尘远与那人过了两招，第三招那人为了躲避掌风，向后退开，顿时不见踪影，本以为他坠落悬崖了，却不料眨眼间又再从左侧扑来。这峭壁立足之处不过尺许，这人是如何做到的？便在此时，天空化过一道炫目闪电，照彻整个山间，顾浔顿时看清了，原来那人腰间系有绳索，难怪不怕坠崖，可以毫无顾忌的猛攻。

　　闪电让二人看清了敌人，也让敌人发现了两人藏身之处，只听有人大喝一声：“在这里了！”霎时便有七八条身影，腰系绳索，像荡秋千一样向两人扑来，来势凶猛，若被扑中，不需交手，就会被推下悬崖。

　　陆尘远抽出腰间短剑，倒转剑柄，递向顾浔，却不回头，单手应对一名扑来的声影，一边道：“你自保没问题吧？”哪知却不见顾浔来接，百忙中回头一瞥，恰逢闪电又起，照亮顾浔半边脸苍白如纸，额间尽是冷汗，混着雨水，早已浸透了鬓边乌发，十指紧攥成拳，显然是在竭力抵挡痛楚。

　　陆尘远心中疑问顿时坐实，一边迎敌，一边道：“顾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正好向你请教。”说话间，拍出两掌，逼退左右袭来之敌，不紧不慢道：“传言江湖中有一门缩骨秘术，修炼有成可令成年男子身躯缩至女子甚至幼童一般，但是运功后，未满十二个时辰不得动用内力，否则必受反噬，全身关节痛不堪言，你说这传闻是真是假？”

　　顾浔想不到他竟在此险象环生的当口，还能一边打架一边出言讽刺，再想到他适才一出城便陡然加速，以及刚刚在山麓下，眼见自己遭受围攻时，他明明游刃有余，也不来施以援手，原始来是故意想引自己运用内力来证实是否就是夜间行刺之人！看来，这人不但身手莫测，城府也是极深。他若当真为祸为患，只怕贻害无穷。

　　但陆尘远不知道的是，顾浔自幼极便极能忍痛，若仅仅是缩骨反噬之痛，绝不可能令他如此失态。他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体内蛰伏的毒素偏偏这时候来索命，连顾浔自己也哭笑不得。之前祝南卿点他穴道，也是因为知道锁骨反噬的厉害，阻止他动用内力之故。谁想到，今夜毒性并合着缩骨反噬一起发作，痛楚比之三年前那晚不遑多让。

　　然则已经此地无银三百两，多说何益？断肠散顾浔多年来随身携带，早已在毒发伊始便服下，不过眼下情形，倒是不用担心能不能熬过去，而是会不会先死于这批杀手刀下，葬身崖底。

　　陆尘远见顾浔不语，冷冷看了他一眼，突然腾身而起，扑向悬崖外，在一名黑衣人袭来时，借闪电亮起那一瞬间，窥准了他方位，抓向他身上系的绳索。
　　这一招险到了极处，万一差之分毫，便与跳崖自杀无异。且绳索能否承受住两人重量，陆尘远也不可能事先知晓，这一招得手，只能说武功与运气各占五五之数，实则拿命在赌。

　　好在绳索牢固，两人在绳索上交手，那人不过一合之敌，便被击落，惨叫震动山谷，须臾，回声中传来重物入水的闷响，可见地势之高，且峭壁之下应当有河流。

　　陆尘远空中一个轻灵旋身，回到适才的立足之地，手握绳索，冷冷地对顾浔道：“顾先生，我若此刻舍你而去，你当没有话讲吧？”

　　顾浔此刻痛得恨不得银牙咬碎，开口都怕自己会呻I吟出声，虽说身处险境是因此人之故，但是自己行刺他在前，谁也不会舍命去救一个要杀自己的人，确实无话可说，何况他此时也说不了话，只是闭上眼算作默认。

　　“那就好！”一缕清风荡过，陆尘远丢下这句话，人已不见踪影，顺势还携走了刚才顾浔未接的短剑。

　　好冷啊！真的那么糟糕吗？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