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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祸害 ...


  •   顾浔自幼跟随顾戚山,曾见过程秉烛多次。这位程大人虽然威严,却涵养极好,绝非易怒之人。
      他于夜深人静之时竟然做出摔杯痛斥之举,是何缘故?
      书房中传来收拾碎瓷片的声音,有人出声劝慰道:“大人,这是半个月来您摔的第三只杯子了,怒则伤肝,身体要紧啊!此事又不是您的错,您当时不过奉了师命……”

      顾浔自小便有一项本事,听过的声音,过耳不忘。立时就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正是三年前那晚,自己被绑架去就救治那位少年时,带路的文大人。

      果然那文大人刚说完这句,就听程秉烛连连咳嗽,怆声道:“唉,老师也是一时糊涂啊!我们都道此子乃忠良之后,当年那裘明昌冒领军功也确有其事,不忍见他折在太尉一党手里,却哪知,他一身反骨,任性妄为,不,简直丧心病狂!竟捅下这天大的篓子,他这是置梁国江山社稷和一国百姓于不顾啊!眼下楚国集结十万重兵,来势汹汹!此仗若败,那北边的魏军定会趁机而动,若之与楚国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则江山危矣!到那时,我和老师都是梁国的罪人!”

      这话说的极重了!其时世人皆尊师重教,上至天家,下至百姓,尤其是在朝为官的读书人,几乎无人敢直言指责老师。而且“国之罪人”,到底是多大的过错才用得上这个罪名?

      顾浔不由好奇,这人到底捅了什么篓子?
      接着听那文大人叹息:“这也怪不得徐相爷啊!谁又料想得到会有今日之事?谁又有这个胆子干得出来?三万楚军,他连主将都不曾上报,就擅作主张!”

      程秉烛怒道:“他本就是有意为之,蓄谋已久,怎会上报?”
      文大人道:“属下听战场上回来的人禀报,战至后来,楚军本已有意乞降,可他竟然说:‘今日你们要么战死以全颜面,要么就直接自刎谢罪!’,不但拒不受降,还直接砍了楚军主将的脑袋!那三万人与其说是被围剿,实则与被处决无异。听说南安城外,尸骨如山,这些天乌鸦都遮蔽了天日,活生生成了人间地狱呀!他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

      忽然听见“砰”地一声,程秉烛拍案道:“此前我也想不明白,刚刚收到前线我们安插的人报信,他这些天悄悄跟南安城外的百夷族频繁走动,他这是……这是……”说着又是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

      顾浔顿时明白适才程秉烛为何如此震怒。
      百夷是南疆少数民族中的大部落,是梁国与楚国这次合力围剿首当其冲的目标,这人罔顾军令,阵前撕毁盟约,对楚军倒戈相向,至梁国于背信弃的境地,即将面临楚军的报复不算,还敢与敌对部落暗通款曲,此举当配得上四个字:通敌叛国!

      那文大人叹息道:“陆家满门忠烈,当年陆晔霖陆老将军被魏军设计中伏,困守边塞,与长子陆临绍战至粮草断绝,宁死不降,陆老将军被枭首,陆少将军遗体运回京城时,从尸身上发现折断的箭头多达十九只,先帝亦曾扶棺落泪,赞陆家父子为国之英魂……可谁知后来,陆家出了一个陆临渊还不算,这第三子,唉……哦,对了……据说,陆临渊当年就是死在这南安城的……”

      陆临渊是陆晔霖次子,当年其父和兄长战死沙场后,朝中大将军一职空缺,几方势力为这个位置争得不可开交。陆临渊曾被先帝寄予厚望,可他毕竟年轻,陆家当接班人来培养的一直是长子陆临绍,陆临渊军功不著,资历不深,不足以服众。先帝没有直接委以重任,而是将他放往南疆,原有历练之意。恰逢当时的百夷族内部分裂,其中一部有意归附梁国,先帝便命陆临渊带了三千人马前往招安。

      岂料陆临渊到了南疆数月,寸功未建,于招安一事进展也无只言片语上奏朝廷,直到先帝亲自下诏责问,月余后,消息传回京城,陆临渊招安不利,反被蛮夷几部联合偷袭,原南安城守军连带陆临渊所率三千亲兵无一生还,陆临渊本人也死于城中……

      先帝虽然震怒,但因着顾全陆老将军生后之名,没有追究他死后责任,但是民间对此却另有说法:
      有传言,陆临渊在交战失利后,竟然做出开城迎敌之举,然则此举直接引发军中哗变,陆临渊是被部下所诛……
      众所周知,陆临渊所率的三千亲兵皆是父兄去世后他接管过来的陆家军,曾跟着他父兄征战沙场,九死一生,忠心自不必说,这些人有什么理由犯上弑主?除非他真的要当国贼!

      另一说则是:陆临渊不忿父兄死后,自己不受重用,却被发往边疆,见南疆局势乱,起了异心,想勾结蛮夷,割据一方,却不料消息走漏又遭蛮夷临阵反水,陆临渊众叛亲离之下畏罪自杀……

      不论是哪一种,这次事件的最后结果是,被楚国捡了个现成便宜,趁着梁军和蛮夷鹬蚌相争之际,不但突出奇兵占领了南安城外平关要塞,还进城劫掠了一番,掳走人口物资无数……
      这件变故之后,梁国人提起陆氏一门,便从之前的交口称颂变作了一声叹息,甚至是唾骂……

      此时文大人忽然提到死去多年的陆临渊,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大概两人意识到事态走向之严重,一时谁都没有出声……

      过了半晌,还是听那文大人道:“陆临渊一事,朝廷忌讳莫深,大人可从相爷那里听过到真相?”
      程秉烛道:“这……老师却未曾提起,只说先帝当年严令不得散播议论此事。”
      文大人道:“民间传闻不可尽信,我当年曾与此子有一面之缘,观其言行,胆大妄为确是有的,但若说通敌叛国,背弃祖宗,却未必至于……何况,据我们的人之前观察回报,他似乎是有意替兄长陆临渊报仇!南疆百夷几部是导致当年陆临渊之死的罪魁祸首,他既要替兄长报仇,如何能与之勾结?”

      程秉烛道:“那陆临渊之死与楚军又有何干系?他为何要对楚军赶尽杀绝?此子行事出人意表,非你我能用常人心思所揣度,然军国大事,岂容心存侥幸?他日前与百夷频频联络是事实,万一当真是暗中通敌,媾连了南疆各部,待楚军一到,便在南安城外对我军形成犄角夹击之势,那后果不堪设想!”

      文大人被一点醒,颤声道:“那可如何是好?朝廷命令一时未来,如今他还是手握重兵据守安南……大人,我们应当立即修书此次南征主将庞骏,让他早做决断……”
      他没有说下去,顾浔见窗户上影子,做的是一个拿下的动作,却听程秉烛道:“我早已连去三封书信,那庞骏却只说人是陛下亲自任命的,他无权这么做!”
      文大人急道:“这是推脱!他乃一军主帅,将在外,有便宜行事之权,他怕什么?”
      程秉烛嘲道:“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裘明昌吧!”
      文大人沉默片刻,大概是在回想什么,叹息道:“那确实,我曾见过此子出手,他若想杀人,是没人拦得住的……眼下,可怎么办?”

      两人皆是一介文人,徒呼负负却一筹莫展。文大人唯有咬牙咒骂:“他若真的通敌叛国,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抵罪!死了也无颜去见祖宗!”
      程秉烛道:“唉,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若早知会有今日,三年前在宁州,别说是师命,便是千刀万剐加身,我也不会设法救他!”

      顾浔听到这里,心下再无怀疑,文程二人所说的,应当就是三年前,他在宁州城外的荒山中救治的那位少年。

      若此言属实,那这人堪称一句祸国殃民,当之无愧。眼见这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愧疚得捶胸顿足,夜不能寐,顾浔不由地想,那这罪魁祸首,也有自己一份。

      那晚,他亲眼所见,这少年满腔仇恨,行事偏激,却因起了爱才之心,不忍见这样一位武学天赋极高的天才悄无声息埋没荒野,便出手相救,却不料引出今日之祸。这样算起来,只怕自己的罪过还胜于文程二人。

      但是顾浔不是莽撞之人,不能仅凭旁人的口述就断定别人该死,他决定亲赴南安城一见。若这少年当真通敌叛国,滥杀无辜,那解决这个祸端自己责无旁贷。至于能否得手,那便尽人事听天命吧。

      三天后,戒备森严的南安城北门下。

      南安城早已戒严,只许出,不许进。当然,除了负责运输物资的车队和交接巡逻的守军,也没人进来,只有陆陆续续,为避战祸举家出逃的百姓。
      顾浔稍作打点,此时的身份是官府临时在江州雇用的大夫,因着前线军医短缺,随着补给物资的队伍,一道派往南安城中。
      即便如此,入城时也受到严密盘查,除了搜身,还会试探口音,以防混进楚国或是南疆的奸细。顾浔对容貌稍稍做了改装,涂黄了脸,借背着药箱之势略微佝偻腰身,以免在人群中惹眼。

      顺利入城后,他一面暗暗牢记城中地势,一面随着队伍前往军营。刚一走到军营大门口,迎面便是一个偌大的校场,身后忽然来了一队人马,看服侍当是梁国士兵,只见他们驱赶着一群异族衣饰的妇女,那些妇女衣裳凌乱,哭哭啼啼,被拉扯着往军营中去。

      顾浔皱了皱眉,这种事在军营中屡见不鲜,非他一人之力所能阻止,只得偏过了头不再看。忽闻哭声中有一声音特别耳熟,极目搜寻,只见那群异族妇女中竟混入了一个汉人装束的少女,赫然便是温秀竹。

      顾浔这一惊非同小可,也不及多想她为何到了这里,旁人他可以不管,但温秀竹却不能不救,眼看着她被拉扯着拽往军营深处,当下急追上去,挥开一只往她身上轻薄的手,挡在她身前。

      温秀竹惊魂未定,再一看身前之人竟是顾浔,顿时如见救星,叫了一声“二少爷!”紧紧抱住他手臂。

      几个士兵见拦路之人身负药箱,只道他是个寻常军医,立时便有两人朝他挥拳揍来,另几人自去抓温秀竹。瞬息,也不见顾浔如何出手,那五人全都趴在了地上,□□出声,顿时惊动了校场上将士,都往这边聚拢来。

      那带头大喝一声“找死!”,骂了句脏话,一声令下,瞬间便有百余人将二人团团围住。顾浔将温秀竹护在身后,环视校场,寻找是否有马匹,同时在心中急速盘算脱身之计,他此行本来所图者大,但事出紧急,只能先顾眼下。

      忽然,人群中有人道了一句:“陆将军来了!”
      顿时,上一刻还人声鼎沸的校场像是被施了法一样,寂静无声。
      只见一人自远处走来,身材高挑,腰身劲瘦,所到之处,人群便自发让出一条道,脸上还伴着惶恐之色,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顾浔一眼辨认出,来人正是三年前他救治的那位少年,那晚明明听那老者叫他“宁诀”,却又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已故陆大将军之子?
      只见他并未穿铠甲,一袭黑衣,银环束发,身量较之三年前更高了些,顾浔的身高在常人中已算鹤立鸡群,这位陆将军却比他还要高出寸余。只是身形还是一如三年前,略显些单薄,此刻身着常服,也未见携带兵器,完全不似一位征战沙场的武将。

      他只看了一眼场中情形,便已明白,问了句:“是谁?”
      声音并不响,却带着寒意,目光所到之处,人人大气不敢出。
      满场噤若寒蝉之时却响起个醉醺醺的声音道:“是我,怎么了?”
      只见先前下令围攻顾浔的那武将,不顾属下阻拦,还将抱住他胳膊的士兵甩两个踉跄,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喝道:“陆尘远,你都快大祸临头了,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顾浔与他相隔甚远,都已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陆尘远眉头微微一皱,脚下不动声色退后半步,那武将挑衅地斜睨他,耀武扬威道:“老子是庞将军麾的下,你管不着!这几个娘儿们又不是我大梁百姓,是南蛮子的俘虏!再说了,兄弟们刚刚血战一场,玩玩几个娘们怎么了?我们庞将军都不……”

      忽然一道寒光闪过,他话没说完,颈中已彪出一瓢血线,随即扑扑倒在,身下鲜血汩汩狂涌,瞬间形成一洼血泊,抽搐两下之后便即气绝。
      没人看清陆尘远是如何出手,只随着他的背影留下一句话,如风动碎玉,响彻校场上空:“敢有再犯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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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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