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想好》MO连

1、第 1 章

　　元丰六年，凉州城外二十里

　　“驾！”“驾！”一阵阵马蹄声纷至沓来，带着地上的黄沙翻滚而起，“吁！”队伍最前方的男人用力拉住了缰绳。如鹰般的双眼飞速地扫视了一周，确认四周无人后边轻轻一跃下马，转身向背后的一匹马行礼，“将军，离凉州不远了，要不此时下马？”

　　马背上的人却不语，齐愿额上开始冒起了密密的汗珠，飞起的黄沙粘在脸上，他却又不敢抹，直到脸上痒的不行，王统才开口道：“好。”

　　齐愿松了口气，赶紧把脸上的沙抹下来，又扶着王统下马，“将军，伤口不要紧吧？”

　　“无碍”，即使王统这样说齐愿还是将他扶进了马车里，又放下了帘子，马车外黄沙狂飞的场景马上被隔离开。

　　王统闭上了双眼，十八年，整整十八年，王家花了多少心血才终将西北边境平定，父亲战死，兄长重伤，如今只有他一人才能完整地回京。

　　全身上下的伤口即使治疗了两个多月也依旧疼痛难耐，王统牙关要紧，父亲你知道吗，突厥人终于被我们打败了，我亲自斩下了那可恨的瓦图尔的头颅，边疆终于恢复了平定，这是你一辈子的心愿啊……

　　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了……

　　王统突然久违地觉得鼻根一酸，他连忙将头仰起来，王君歌你好不好笑啊，堂堂一个定国将军这么容易就哭了。

　　王统把头仰了半晌，等平复心情了再缓缓睁开眼，此时眼里的湿润已经消失地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像往常一样平静地目光。

　　突厥已除，大周往后五十年内不会再有外患之忧，战胜的消息一个多月前便已送往京城，荣惠帝大悦，对王家的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不过最值得关注的还是王家次子被封侯一事。

　　王统随已是名誉天下的定国将军，但如今也不过二十六岁，自周朝建立百余年来就从未有过如此年轻的侯爷，想到这里王统不禁冷笑一声。

　　这皇帝想干什么？这两年李荣越发多疑，自己立了大功不想着打压反而给他加官晋爵，不得不令人多想。

　　王统又缓缓闭上双眼，算了，实在太累了，以后再想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王统还没睁开眼就听见齐愿的声音，“将军，前面有沙匪。”

　　海上有海盗，山上有土匪，这戈壁滩上自然有沙匪，他们抢劫的一般是打算进入沙漠的商人，现在竟敢打军队的主意，不要命了？

　　似乎是预判到了王统的怀疑，齐愿又补充道：“这批沙匪不是冲我们来的，他们帮了一个男孩。”

　　“杀了，把人带过来。”这句话连个主语都没有，不过齐愿跟了他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不一会儿马车外就传来打杀声。

　　沙匪自然不能跟军人相比，没过多久便被一杀而尽，齐愿给男孩借了绑带到马车面前，“人在这儿了。”

　　王统掀开窗帘，面前的男孩看着只有十二三岁，衣服应该是被沙匪扯坏了一些，满面沙土，看着怪可怜的。

　　“你是凉州人？”男孩局促地看着王统，缓缓点了点头，“齐愿，还要多久？”“还有半个时辰便到凉州城了。”

　　“你把他带上，接着赶路。”“是！”齐愿一把捞起男孩放到马背上，正打算上马，又被王统叫住，“过来一下。”

　　齐愿快速走到马车前，小声问道：“将军何事？”

　　“进城后凉州刺史必定会安排住处，你先提前找个人替我。”

　　“那将军你……”

　　“给我找间普通的客栈便是，切记不要让除你外任何人知道。”

　　半个时辰后——
　　“定国将军在此，速速开门进城”齐愿举着将军令牌以示城门士兵。

　　战胜消息穿出后大周百姓无不对王统十分崇敬，士兵们连忙打开城门，又向凉州刺史蔡渊禀报。

　　马车抵达刺史府时就见蔡渊已在门口站着了，王统掀开帘子伸出手示意齐愿扶自己出来。

　　蔡渊心里一惊，王统竟受了这么重的伤，修养了一两月还不能自主走路，连忙赶上前，“将军舟车劳苦，下官已为大人布好了午膳和住处，请随下官前往。”

　　从外人看来现在的王统脸色苍白，手脚无力，但这都是他有意装出来的，即使他受了伤现在也只是有些疲惫罢了，还不至于需要人扶才能走路。

　　但这四周到处都是天子的人，王统不得不防，“有劳刺史大人了。”

　　待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又重新整顿了装束，才赶到正堂开始用膳，王统经历了长时跋涉此时毫无胃口，桌上的闲聊也无非是蔡渊夸赞他英勇善战，爱国爱民。

　　“回京后只待皇上一诏令下，我们可就要改口叫侯爷了。”蔡渊继续恭维，“将军如此年轻便封侯，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啊。”

　　王统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嘴角象征性地勾起，“在下受跋涉之苦，再加上身上伤口实在疼痛难耐，就不和刺史大人继续用膳了，齐愿，回房。”

　　这句话说的委实不太客气，但王统懒得再与他人聊这个话题，便直接走人了，总归一个刺史还找不了他的麻烦。

　　回房后王统先问了一句：“人送回去了？”

　　齐愿把房门关上后转身说：“是，不过那个男孩住的地方是……”

　　王统：“是？”

　　“是一家客栈。”“哦？”王统挑起一根眉毛，“怎么样？”

　　又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不过齐愿总是能迅速理解他的意思，“非常普通的客栈，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大人可以考虑住在那里。”

　　齐愿说没有异常那就是没有问题了，王统在床上躺下，“晚上陪我去看看，我先睡一觉，任何人来全部以病重为由推了。”“是。”

　　齐愿走了以后王统才完全放松下来，几个月前虽然杀死了突厥首领，但其余党并没有全部除掉，王统边治病边慢慢处理掉他们，等敌党所剩无几后他才派副将守住边关，自己携部下回京。

　　许久没睡过床了，王统意识逐渐涣散，慢慢陷入沉睡。

　　与此同时，凉州陈玉客栈。
　　啪嗒啪嗒，算盘敲击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堂，陈襄叹了口气，“这个月生意还是不景气啊，徐伯，再这么下去就要卖店了。”

　　徐伯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桌子，“公子你就别瞎担心了，我们又没亏本，足够生存下去了。”

　　“小宁！”陈襄朝楼上喊了一声，徐宁就哒哒哒地跑下楼，“今天你看到一个长的很好看的哥哥没有？”

　　徐宁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没有，是一个骑马很快的哥哥送我回来的。”

　　陈襄摸了下他的头，“辛苦你了，被沙匪绑的时候怕不怕？”

　　徐宁露出了一个笑容，“不怕，你说了有你在我不会出事的，就是那几个沙匪把我打疼了。”

　　陈襄打算盘的手一顿，“他们真敢打你？快给我看看。”说着就要去扒徐宁的衣服。

　　“诶诶别，回来之前那个哥哥已经帮我上过药了。”军队里用的药肯定比自己的药要好，陈襄这才停住手。

　　“你说的那个好看的哥哥今天真的会来吗？”徐宁开始帮徐伯擦桌子。

　　“不知道吧，今晚不来就算了……徐宁你还受着伤擦什么桌子！徐伯你也是的，客人都没几个还搁那儿擦个半天。”

　　整整一个下午客栈就来了两三桌人，陈襄倒也清闲，可惜那个盼着的人还没来。

　　用过晚膳后陈襄继续算那个已经被算了无数次的账本，不会真的不来了吧？如果王统不来这里，那就要用其他手段了，不过那就麻烦很多了……

　　陈襄一边用手敲这桌面一边想其他方法，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有人吗？”

　　来了，陈襄嘴角压不住地笑起来，“客官要写什么菜，还是要住店？”

　　来人是两位年轻男子，两人都身着黑衣，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刚毅，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后面的男人神色平静，头发高高束起，看起来也不是善茬。

　　“先来一壶酒，两三碗小菜。”齐愿吩咐道，又弯下腰低声说：“将军，就是这儿。”

　　王统的目光扫过大堂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又定格在陈襄身上。

　　面前的人身着白月色衣裳，袖口领口都有青色图纹，清冷的气质与这简陋的客栈格格不入。最主要的是，在这个荒漠戈壁围绕的凉州城，这人脸上竟一点也不粗糙，甚至可以说的上光滑。

　　齐愿顺着他的目光也发现了这个疑点，“听口音，小兄弟不是凉州人吧？”

　　陈襄料想到他们会问这个，“我前年从京城来投靠凉州亲戚，所以没有凉州口音。”

　　“京城？”齐愿突然激动了起来，“老乡啊，我也是京城人。”

　　“这位兄弟说笑了”，陈襄笑了下，“我可算不上京城人，不过是在京城做生意失败了走投无路才来的凉州。”

　　“呵”，王统又看了下四周，只有他们一桌人，“在凉州的生意也不怎么样。”

　　陈襄脸色一僵，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齐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打圆场，“兄弟快上菜吧，我们都饿了。”

　　菜都是徐伯做的，徐宁则负责斟酒，齐愿也注意到了这正是自己送回来的孩子，便摸了一把他的头，“下次别再被沙匪逮着了，不然没人来救你。”

　　王统用指腹摩挲着杯壁，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怎么会独自前往城外的戈壁滩？而且沙匪只会抢劫商人，这个孩子身上什么都没有，他们怎么会打劫徐宁？

　　陈襄看似在算账，实则一直在观察王统的表情，注意到王统皱起的眉毛后就知道他肯定是起了疑心，不过好在他提前给徐宁说了应对方法。

　　“你是怎么被沙匪绑走的？”王统到底还是问了这个问题，说罢又觉得自己问错了人，看向陈襄，“作为兄长，竟把弟弟弄丢了，可真不小心。”

　　陈襄不猝及防接触到王统的视线，“我并非徐宁的兄长，我在京城做生意失败后被债主追的紧，徐伯与我父亲是旧识，我便来凉州寻他们了。”

　　“可这沙匪只抢富商，怎么会瞧上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王统看样子并没有简单放过陈襄的打算。

　　“唉”，陈襄叹了口气，“小宁就是跟着外地商贩出的城，他熟知戈壁的环境，但没想到那群沙匪突然改变了路线，正巧和他们碰上了。”

　　“下次还是不要让徐宁再跟着商队了，边塞不安全。”王统抿了口茶水，看不出来信没信，不过他没再问话，陈襄就当他信了。

　　徐伯很快做了两盘小菜上来，齐愿吃了两口便知道这客栈生意为啥不好了，就光说这卤牛肉吧，一块淡一块咸的，唯一能入口的也就这杯葡萄酒。

　　王统与齐愿一人喝茶一人喝酒，等到酒壶见底了，齐愿又招呼陈襄，“小兄弟，开两间房，我们晚上住这儿。”

　　“好嘞，等小宁收拾出来，就带你们过去。”陈襄和徐伯收拾起了桌子，又让徐宁上楼收拾房间。

　　徐宁虽然年纪小，但没少打扫房间，不一会儿两间房就收拾得干干净净。齐愿与王统分开时又小声说:“将军，如果有夜袭，随时叫我，我今晚不睡。”

　　“嗯。”王统倒不担心，这次出府只有他和齐愿，十分隐蔽，而且明早齐愿也会回刺史府善后。

　　王统进房后巡视一圈，屋内设施十分简陋，不过他的唯一要求便是有床就行。

　　“咚咚”响起敲门声，王统以为是齐愿忘了什么，“进来。”

　　陈襄进屋的时候发现王统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客官，我进来给你送茶水了。”

　　听到声音后王统眉头一皱，缓缓睁开眼，只见一位气质温和的俊朗少年端着托盘正在桌上布置茶水。“怎么是你？”

　　“嗯？”陈襄以为王统问的是为什么不是徐宁来送，“小宁已经歇下了，小孩子不能睡太晚，会长不高。”

　　陈襄说完后王统便再也没说话了，他完全不怕王统怀疑，甚至就是想面前这个人注意到他。

　　“除了茶水还有点水果，客官慢用。”说罢就转身向门外走了。

　　不是，真的不留他了吗？陈襄脑子里满满问号，好歹也是个将军，警觉性都没有？

　　就在陈襄感叹终究是找错了人的时候，王统就懒洋洋地说了句:“站住。”

　　陈襄松了口气，转身笑道:“还有何吩咐？”

　　王统从床上坐起来，一双鹰眼直勾勾地盯着陈襄，“你知道我？”

　　陈襄被他盯的有点不自然，“这是何意？”

　　“行了别装了”，王统困得不行，于是越发烦躁，“我不信真的会这么巧。”

　　“呵”，陈襄轻笑了一声，“不愧是定国将军，在下本以为策划已经精妙，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将军的法眼。”

　　王统站起身来，慢慢朝着陈襄走过来，陈襄一时有点拿不准了，自己故意漏出一些问题来让王统起疑，但是不能排除这位将军比他想象地更聪明。

　　一直走到离陈襄只有十寸的距离，王统停下了脚，“你叫什么名字？”

　　“啊？”陈襄突然被这个问题整不会了，“在下陈襄。”

　　“陈……香？”王统挑了下眉，“你真叫这个？别在我面前弄虚作假。”

　　“在下不敢，父母给的名字，怎么会随意更改。”陈襄只当他疑神疑鬼，丝毫没意识到对面的人完全把他的名字想错了。

　　“那你再说说，刻意把我引到这里”，王统摸出身侧的短刀，“有什么目的？”

　　陈襄看着突然出现的凶器，倒也不算慌张，“那将军不如先说说怎么猜出来的。”

　　下一秒王统手上的短刀便架在了陈襄脖子上，“你搞清楚现在是谁在问问题。”

　　“将军冷静”，陈襄用手轻轻拨开刀片，“我只不过是想随将军一起回京罢了？”

　　王统将这句话回味了一遍，“你做生意失败不是自己作的吧？遭人陷害？然后想以我的随从的名义进京报仇？”他迅速收回了短刀。

　　“将军真是聪明，不过有一件事说错了。”陈襄悄悄往后面退了一小步。

　　王统歪了下头，微微皱眉，“说。”“不瞒大人了，我之前在京城经商的时候和一些官员也有联系，所以也知道将军进城的侍卫数是有严格要求的，就算只是多一个人，也会引起上面起疑的。”

　　“你倒是懂的。”王统也往后退了一步，“不过你为什么就确定我会帮你？还要冒着被皇上怀疑的风险。”

　　“不过带一个人进城罢了”，陈襄走过去给王统倒茶，“我既然有自信来找将军，那就肯定有自己的能力。”

　　“哦？”王统顺势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能力。”

　　“将军从幼年就在边塞长大”，陈襄直视着王统，“据我所知，将军在京城并没有什么关系网吧？”

　　“嗯，不错，就算我父亲有人脉，可惜人走茶凉，那些人未必认我。”王统的指腹摩挲着杯壁，“你的意思是……你在京城能帮我？”

　　“那是自然”，陈襄自信一笑，“我之前做生意时积攒了大量人脉，况且我破产并非没有能力，而是被人陷害，若是这次回京有将军相助，必能东山再起。”

　　“话是这么说的，可我为何要信你？我也不是真的差人。”

　　“我自知第一次见面就获得将军信任自然是不合理，但是只不过是助我进城罢了，若我真的能帮上忙，将军岂不是大赚一笔，若是我反悔了，对你也没有坏处，就当成人之美了。”

　　王统冷笑一声，“你倒是会说话，那你先怎么进城？”

　　“将军到时候大可以说在回京路上偶遇美人，一时起了心思，便带回京城府中……”陈襄话还没说完，房门就突然被推开。

　　“大胆！”齐愿一把剑直接架在陈襄脖子上。

　　陈襄:……

　　你们军队的人怎么回事？动不动就把刀放别人脖子上。

　　“齐愿，放下。”王统刚刚也吓得差点被茶水呛到，“你这想法倒是新颖。”

　　齐愿狠狠瞥了陈襄一眼，把剑收回来，但依然握在手上，不敢懈怠。

　　“将军意下如何？”脖子上没了凶器，陈襄说话都轻松了，“将军应该也需要这样的人物吧？”

　　“行了”，王统继续躺回床上，“你先回去吧，明天再说，齐愿你也回房。”

　　“是！”齐愿拱手后出了房门，陈襄见状道:“那在下便告退了。”

　　陈襄出门后去找了徐伯，徐伯正等着他，“将军怎么说？”

　　“应当是同意了。”陈襄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钱袋，然后塞给徐伯，徐伯见状连忙摆手，“公子，这可使不得啊。”

　　陈襄叹了口气，“你们在我最落魄地时候救了我，如今我要走了，以后便没人能照料你们了，这是我这年所有的积蓄，我这一路跟着将军不用花自己的钱。”

　　徐伯最后还是收下了钱袋，“公子这一行，势必艰难险阻，我只能祈求苍天保佑公子平平安安，这样我对你父亲也能有个交代。”

　　“放心吧徐伯”，陈襄眼神坚定，“我这次回京就是抱着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决心，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