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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番外 张洋前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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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洋流放西疆第一年时,太子樊忌继位,改年号为兴武元年。
樊忌称帝后,高松在西疆的势力统统被换下,曾经敌视高松的人被大量提拔。张洋在别人眼里显然是高松同党,被流放西疆时,张洋受了同行的官兵不少磨难。
“你怎么还不死?”——张洋在心里想过很多遍这句话。虽然他们没有说出口,但是张洋心里清楚,他们巴不得自己死在流放的半路上。张洋想起童淑娴,她与自己成亲没有多久又要开始永无止境的守寡了。
被流放到西疆后,张洋的日子依旧过得很苦。他在玉门关的军队里服劳役,粗活累活杂活做得不少。在玉门关这些天,张洋多次尝试自杀:他曾一头撞在城墙上,却在昏睡几天几夜后,在身子被黄土埋了半截时醒了过来。他曾半夜在城楼上吊,吊到第二天早上众人都以为他死了把他放下来时,却发现他一息尚存。张洋已经放弃了,就像放弃生存一样放弃死亡。
兴武二年,虚国骑兵奇袭玉门关时,张洋正被安排修城墙。远处扬起遮天蔽日的黄沙——这不是沙尘暴,这是敌人。黄沙开始漫过城墙时,所有修城墙的人都跑了,只有他依旧自顾自地往城墙上糊泥巴。
土黄色的烟尘渐渐靠近、席卷城墙,张洋回头看向身后,一个身着鲜艳红衣、绑着发辫的女子一马当先。阿依图娜骑在马上甩过绳子一把套住张洋,“所有人都跑了,只有你还留在这里,你不怕死吗?”
张洋穿着囚衣,满身尘土,他笑着回答:“我已经死过了,现在的我也是个死人,为什么要跑?”
“看不起我们虚国的兵马?”阿依图娜轻笑一声:“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生不如死。”
阿依图娜挥动缰绳,沿着城墙策马疾驰。张洋被套马绳拉着跑,跑了没几步就跟不上马的速度,摔倒在地,被阿依图娜手中的绳子拖着在粗糙的地面滑行。
荒漠的大地上满是碎石与沙尘,张洋的背在地上极速摩擦着,身后黄土飞扬。张洋的脖子被紧紧套住,他喘不过气来。他把手卡进绳中,企图争取片刻的喘息。
大地像磨刀石,而张洋是一把钝刀。张洋感到后背有些辛辣温润,流血了,张洋心想。
张洋上过战场,并非没有流过血,这点伤痛他倒还忍受得了。只是被绳子套着喘不过气来,他的脸已涨得通红。
等到被马拖行了上百米时,张洋后背右侧肩胛骨那处旧箭伤因为沙粒的尖锐被刺穿撕裂,血阴阴地向外渗流,张洋的右手开始使不上劲,只能用左手紧紧攥住脖子上的绳套。当张洋身体里只还剩一口气时,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死过几次”,生命的本能让他开始挣扎。
马拖行着仰面朝天的张洋驰骋着,阿依图娜双腿紧夹着马背,头发随马背起伏和狂风扑面不断地飘荡。她回头看向张洋,张洋开始抓紧绳套胡乱蹬腿挣扎了。
“吁。”
马踢踏着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阿依图娜翻身下马,手里紧抓着缰绳。
她走到张洋身前:“你不是不怕死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阿依图娜轻笑着看向狼狈从地上爬起来的张洋。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张洋挣脱开脖子上的绳套,脸色慢慢由红色恢复为大漠的尘土色。
“好,那你就继续死吧。”
阿依图娜又甩动长绳,往张洋的脖子套。
张洋在太朝时是半个文人半个武将,武艺也还算不错。他轻易躲开阿依图娜的绳套。
“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要杀我,杀便是了,何必这样折磨我?”
阿依图娜笑道:“你竟然也知道折磨这两个字。我告诉你,在这里,至少在虚国,不会反抗的人要么从俘虏变成奴隶,要么从奴隶变成死人。”
“你会反抗吗?”阿依图娜问道。
见张洋沉默不语,阿依图娜笑道:“太朝的人果然都是乖巧的小羊,还是不怕死的小羊,我喜欢。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奴隶。”
张洋沉默地看着她。
按太朝律法,流放的人未经允许是不得擅自离开流放地的。若是擅自离开了,那结果便只有一个——死。
当阿依图娜再次挥动缰绳时,张洋说道:“我不是不怕死,我只是不得不死。”
阿依图娜抬起头,“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会死,为什么你愿意为别人而死却不愿意让别人为你而死?”
“太朝的人都是假清高,我见多了。把懦弱当成谦逊,把放弃当成释然。你们这些太朝人太虚伪,都应该死在我虚国的屠刀下。”
张洋低下头,看向那片黄色的尘土。
“生为人臣,非死不可。”
“那我告诉你,在我虚国,只要会挣扎,会反抗,就不会死!”
张洋看着眼前这个异域女子,她的睫毛长长的,长睫毛为她的眼睛阻挡了大漠里的风沙,她的眼睛因此显得格外清澈明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是虚国的什么人?”张洋问道。
“我是虚国将军克鲁布什的女儿。”阿依图娜重新骑上马,她微微牵动缰绳,“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阿依图娜的奴隶,我需要你这样不怕死的奴隶。”
张洋沉默着低下头,狂风夹杂着黄沙刮打在他的脸上。西疆的日光很毒,流放的这些时日他沧桑的脸庞褪去了一些皮,糙糙燥燥的。
阿依图娜挥动套马绳,慢悠悠地驱马,又一次牵着张洋走。
此时虚国的骑兵气势汹汹地奔袭而来,像滔滔黄河一般,漫天黄色飞扬。
重甲的抖动声稀碎响亮,铁蹄踏在松脆的戈壁滩上,沉闷厚重。玉门关守将不战而逃,虚国骑兵直夺城门,长驱直入。
阿依图娜牵着张洋走,迎面汹涌而来的是无数的铁甲骑士。
阿依图娜和张洋被淹没在奔腾的人马、飞扬的黄沙之中,他们逆着洪流行走。
张洋身前只有尘土,完整的他。张洋的背后隐隐的痛,鲜血和着沙土静静地流下。
“回头看看你们太朝的兵,不战而逃。对待弱者,我们虚国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我还挺欣赏你的态度,不算懦夫。但你也不是我心中的勇士,你只能做一个奴隶。”阿依图娜慢悠悠地骑着马,一手轻拽着缰绳,一手牵着套住张洋脖子的套马绳。
张洋苦笑着说道:“杀了我吧。我是太朝的流放犯,离了流放之地是要被处死的。玉门关守不住了,去或是留,我都是死路一条。”
阿依图娜回头看向张洋,脸色严肃:“现在你的囚衣也已经磨破了,我宣布,你不再是太朝的罪犯。从今天起,你是我阿依图娜的奴隶,谁敢欺负你,我就会为你惩罚他。若是太朝的皇帝欺负你,我就把太朝的皇帝杀了。”
张洋抬起头端详阿依图娜一番,说道:“你的年纪还小,怕不过二十岁出头吧。你想得很天真,很美好,可惜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在太朝京城中还有亲人,还有妻子,如果我流放时逃跑了,他们就会被处死。”
“那你看看为什么现在他们没有和你一起流放?我知道你们太朝的人,亲戚得了权势就去认亲,亲戚落难时就撇清关系。你流放之前,他们应该都不愿意见你,我猜的没错吧。”阿依图娜说道,就像法官审问犯人一样的神态——这让张洋想起自己在天牢时的场景。
“你说得没错。但是我有罪,他们没罪,所以只有我被流放。”
“可笑!”
此时虚国的骑兵已全部攻入玉门关中,他们身后的沙场一片空荡。苍白的日光斜照在戈壁滩上,金光闪闪。
阿依图娜停下马,扯紧套马绳,狠狠地勒住张洋的脖子。
张洋呼吸困难,却依然笑着:“你可以杀了我,杀了我我就解脱了,他们也就解脱了,他们就不用再担心我了。”
阿依图娜生气地扔掉套马绳:“你走吧,看见你这嘴脸我就觉得恶心。你们太朝人都一个样,虚伪!”
她策马驱驰了一段距离,又停住,留下一张侧脸:“如果你想来我们虚国,我欢迎你,我们部落有许多太朝的将军,他们为我们效力;若是你不想来,那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张洋看着红衣女子驰骋远去的背影,他解开绳套,低下头,苦笑着摇了摇头。
……
张洋被阿依图娜放了以后一直待在原地,他哪里也去不了。
夜里,虚国的士兵将玉门关内扫荡一空后出城时,他们发现了后背满是血迹的张洋,随行的俘虏指认张洋说:“他就是太朝的太子少傅,张洋。”
张洋在太朝领兵时,未尝败绩,虚国的士兵对他早有耳闻,只是惊讶他不在战场上,而是一身破烂出现在这里。
士兵一一审问俘虏,弄清楚来龙去脉。确认他就是张洋后,士兵把张洋五花大绑带回军营,送到阿依图娜的帐篷里。
“将军,我们活捉了太朝的太子少傅,张洋。”
此时阿依图娜正在观摩太朝的地图,听到张洋的名字,她的身子抖了一下。张洋竟然出现在了西疆的战场上,她将信将疑,转过身来。
“你?”
当阿依图娜看到张洋时,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今天她在战场上遇见的那个劳役竟就是传说中的张洋。
她再次确认,问士兵道:“你们确定他就是张洋?”
士兵道:“是,他就是太朝的太子少傅,张洋。”
说完,他们还拿出了朝廷流放张洋的文书。
“政变……太子少傅……连坐……流放……”阿依图娜看过文书,完全确认张洋的身份后,她笑道:“昔日的太子少傅竟然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说,太朝对你们这些小羊羔可真狠心呐,一朝凤凰一朝鸡。”
张洋默不作声,现在的他就像玩偶一样,只能任人摆布。又或者,他一直都是如此。
“你们太朝现在不要你了,你愿意为我们虚国效力吗?”阿依图娜说道:“我们虚国可不会像你们太朝一样无理取闹,我们向来赏罚分明,没有连坐之说!”
“如果你为我们效力,将来我们一起攻下太朝的城池,杀光太朝人,为你报仇!到时候,别说是太子少傅,你要自己当皇帝都行!你会有你的封地,你的军队,不再受谁制约!”阿依图娜走近张洋,笑道。
张洋低头道:“恕张洋无能,不能为虚国效力。我在京城还有妻子,还有族人,若是我投了虚国,他们就会全部被处死。”
阿依图娜道:“如果你加入我们,你可以在这里娶妻生子,有虚国的亲人。太朝人,都是贱民,他们的命——不值钱。”
张洋苦笑,什么也不说。
西疆的天气不同于北疆和南疆,这里白天晒得掉皮,晚上却冷到让人直哆嗦。帐篷里几个火盆燃着,烘得张洋眼睛干。他眯起眼睛,低下头。帐篷外的风掀开帘子,闯入帐中,硬生生地撞在张洋伤痕累累的背上。张洋脸皮抽动了一下,不是钻心的疼,而是麻木的疼,痛得密密麻麻、悄无声息的。
阿依图娜想起张洋受的伤,于是吩咐士兵给他包扎一下。张洋的伤口里嵌了大大小小的细碎石子,士兵用短刀一粒一粒给他挑出来。淡黄色的脓液从张洋后背流下,把囚衣和他的皮肤粘得紧紧的。有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士兵又把刀放在火盆上炙烤,划开痂口,继续把碎石子挑出来。
士兵为张洋处理好伤口后,阿依图娜再次问张洋:“今天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愿意向虚国投降吗?”
张洋摇了摇头,苦涩的笑容在他的嘴角浮现。
“把他押下去。”
说完,阿依图娜又补了一句:“外面天凉,把他的囚衣换下来,换上兽皮。”
……
这些天,张洋一直被关押在帐篷里,每天都有士兵轮流换岗监视他。阿依图娜偶尔过来巡视,有时候会跟张洋交谈几句,大多是在隐隐约约套他的话,交谈的末尾也离不开那句:“你愿意向虚国投降吗?”张洋总是苦笑着摇头,阿依图娜却也不发火,也不恼怒,只是轻笑着,扬起嘴角走出帐篷去。
又过了几日,几个士兵揭开张洋帐篷的帘子,告诉他:“张少傅,我们大汗要见你,现在你需要去虚国国都一趟。”
……
虚国,位于太朝西部边境,有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虽然现在各部落长相、风俗千差万别,但是论起来,他们祖上都是同一支游牧民族。若是刨根问底,虚国人与太朝人却也是同一个先祖。
虚国没有真正的国君,各部落一般会推举最强盛的那个部落的首领作为国君,称作大汗。不过大汗对其他部落却并没有实际掌控力。目前虚国最大的部落名叫缁黎部,首领叫尧力瓦斯,也就是现在的大汗;第二大的部落叫赫丹部,首领叫克鲁布什,阿依图娜便是他的女儿。
在太朝建立伊始,虚国曾被太朝太祖驱兵赶出玉门关外数百里。如今太朝已经建立两百多年,老态龙钟;而虚国却如一只巨兽,正在悄然觉醒。几十年前,西疆气候突然变化,赫丹部出现一个大湖,状如人耳,名为泑泽,此后各部落的人口逐渐往泑泽迁徙,赫丹部人口渐渐兴旺起来,大有超越缁黎部之势。
张洋现在正被押往缁黎部,路上,他们经过赫丹部,经过了传言中的泑泽。泑泽岸边水草丰茂,芦苇丛生,白鸟成群,泑泽水域广阔无比,一望无际,一大片的渔船漂荡在湖上捕鱼。
张洋不敢相信,虚国竟然存在一个如此之大的湖泊。他从前看书时,书中写虚国荒漠戈壁众多,将小而散的草地水源隔离开,没有水,虚国就永远发展不起来。如今看来,局势早已发生变化,太朝却对此毫不知情。
“看吧,我虚国如今也有了大湖,太朝如今如何再与我们抗衡。”阿依图娜坐在马背上,身子随马步起起伏伏,“前些天玉门关大捷,传言太朝皇帝可是吓破了胆呢,你曾经就是给这种小人做臣子吗?”
张洋的目光从泑泽那边移过来,镇定地看向阿依图娜:“虚国取胜不过是侥幸,长久来看,虚国没有任何胜算。太朝地大物博,只需耗着就能耗死虚国。”
阿依图娜轻笑道:“我之前还以为太朝人都谦逊得很,没想到也说得出这样狂妄的话。既然你这么自信,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队伍沿着泑泽岸边缓缓行进,迎面路过的居民见了阿依图娜都笑盈盈地招手问好:“古丽将军。”阿依图娜听了也向他们问好,顺便告诉他们:“不要叫我古丽将军,叫我将军就好。”
过了泑泽,再经过不远处的赫丹部城区,然后踏过一小段荒漠,队伍又走进一片草原,终于到达缁黎部。
面前,道路两侧站满士兵,路的终点是一个身形魁梧,遍身黑衣的男人。那就是缁黎部的首领,虚国的大汗尧力瓦斯。
“古丽,带他过来。”尧力瓦斯一脸严肃,眉头没有皱纹却像紧锁着似的,他略微低着头,眼睛为了平视而朝上,显得有些怒气和杀意。
“大汗,叫我将军,不要叫我古丽,我现在已经领兵打仗了。”阿依图娜纠正道,语气里藏着些许不满。
“行,阿依图娜,不,将军,带他过来。我要见见这位太朝的大官。”
张洋被放下囚车,依然五花大绑着,两个士兵把他押送到尧力瓦斯的面前。
张洋既不抬头,也不低头,只是两只眼皮垂下,谁也不看。
“抬起头来。”尧力瓦斯说道。
张洋无动于衷。
“我叫你抬起头来!”尧力瓦斯提高了声音,像一只猛虎正在低沉地咆哮。
阿依图娜见尧力瓦斯态度有些强硬,而张洋也用沉默对抗,不甘示弱,她只好上前解围道:“大汗,我最近正在连日连夜审问他,他怕是丧了精神,有些无精打采。”
尧力瓦斯听后脸色稍微缓和下来,仔细打量着张洋。
“太子少傅……如今太朝皇帝的老师……”尧力瓦斯围着张洋走了一圈,上看下看,“难怪如今的太朝皇帝这样软弱,原来教他的老师就是软弱的。”
尧力瓦斯命人把张洋关起来,好吃好喝待着。他想让张洋归降虚国,毕竟虚国想要顺利地打下太朝非常需要张洋这种人的帮助。
……
尧力瓦斯低头看着太朝流放张洋的文书,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太朝弃子,若为我所用,必将大有可为。”
“大汗,张洋是我们赫丹部抓到的,理应由我们赫丹部关押。”阿依图娜说道:“我们此次前来只是让大汗看一眼张洋,并不是把张洋送给大汗。”
听到阿依图娜说话,他又抬起头来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当你的将军,想拿下张洋好邀功。”
“阿依图娜,你太急躁了,你要藏得住野心,学学你父亲。”
阿依图娜心中不悦,眉头紧锁,冷冷地说道:“大汗,我们只是叫你大汗。虚国最强大的部落首领叫大汗,我们赫丹部如今实力已经毫不逊色于缁黎部,大汗的名字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易主。”
“起码我现在还是你们的大汗,你们都得听我的。”尧力瓦斯收起刚刚的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如果此时虚国发生内乱,太朝反打虚国可就轻而易举了,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阿依图娜不满地把头偏开上扬,转身走出了帐篷。
……
“大汗,大汗,张洋被阿依图娜带走了!”士兵招呼也不打,径直闯进尧力瓦斯的帐篷。
尧力瓦斯勃然大怒:“不是叫你们看好张洋吗,你们怎么看的!”
士兵跪在地上低头答道:“阿依图娜她……她说不把张洋交给她,她就带着赫丹部的人来攻打缁黎部……”
“废物!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尧力瓦斯急匆匆地走出帐篷,又突然回头问士兵:“她走出去多久了?”
“就……就刚才走的……”
……
“阿依图娜,把张洋留下来。”尧力瓦斯骑马拦在阿依图娜面前,阿依图娜身后是几十个身穿红甲的赫丹部士兵,还有被关在囚车里的张洋。
“不放。”
阿依图娜微微拉了拉缰绳,让马绕过去走,士兵们也都跟着绕弯。
“阿依图娜!”尧力瓦斯叫住她,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一会儿几百个缁黎部的士兵追了上来,将阿依图娜一行人团团围住。
阿依图娜叹了口气,用命令的语气说道:“让开。”
缁黎部的士兵面无惧色,一动不动。
“给我让开!”阿依图娜吼道。
遍身黑甲的缁黎部士兵依然像铜墙铁壁一样挡住她的去路。
“走!”阿依图娜挥动缰绳,战马一跃而起,奋力向前奔去,将一众士兵冲撞开。
阿依图娜回头道:“跟上来!”
赫丹部的士兵拉着张洋的囚车迅速向前跟进。
尧力瓦斯从腰间抽出长剑,又一次挡在阿依图娜身前。
“下马!”尧力瓦斯咆哮道。
“你凭什么命令我,我是赫丹部的人,不是你缁黎部的人。”
“我是虚国的大汗!”
阿依图娜抽出腰间长剑,指着尧力瓦斯说道:“大汗,给本将军让开。”
尧力瓦斯怒目圆睁:“我叫你一声将军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你一个女人真以为自己了不起?”
阿依图娜策马冲上前去,一剑砍在尧力瓦斯胳膊的铁甲上。
“我叫你一声大汗也是给你面子!”
尧力瓦斯反将长剑架在阿依图娜的脖子上,杀气腾腾道:“你是不是找死?”
“我可以死在缁黎部。”阿依图娜轻笑道:“那还得看我父亲同不同意。”
阿依图娜不断把脖子逼近尧力瓦斯的剑刃,“如果此时虚国发生内乱,太朝反打虚国可就轻而易举了,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尧力瓦斯的剑不断后退,最终败下阵来。
“走,赫丹部的人都跟我走!”阿依图娜扬起头,继续策马前行。
……
阿依图娜的帐篷里,她的母亲玛依努尔正为她打理发辫。
“母亲,我打下了玉门关,还抓了一个俘虏,他是太朝的大官。”
“可是战场上还是很危险啊,古丽,你还是待在家里吧。”
“母亲,我说过了,我长大了,我都可以领兵打仗了,不要再叫我古丽,要叫我将军。”
“好好好,将军,你平平安安的就好。你平平安安的,母亲叫你什么都可以。”
阿依图娜有些骄傲地站起来,站在铜镜前照了照母亲为自己打理的发辫,脸上的笑像花开一样,此刻她并不像将军,只像一个母亲面前的乖女儿。她稍稍在母亲面前撒了会娇,却又带着些将军的矜持。
“母亲,我要去审问犯人了,如果他能向我们投降,我们以后就能完全打败太朝,父亲也可以坐上大汗的位置。”
玛依努尔摸了摸她的头,慈祥地笑,“好,去吧,小心别被犯人伤到了。”
……
关押张洋的地方是一处土堡,里面按照太朝人的居住习惯家具,桌子上摆着新鲜的水果,哈密瓜、葡萄……
阿依图娜走进土堡,看守的士兵为她打开牢房的锁,张洋正坐在床上靠着墙闭目沉思。
“该醒醒了。”阿依图娜说道:“我今天不劝降,只想听听你为什么被流放。”
张洋慢慢睁开眼睛,坐直身子。
“连坐。”
“像你这么大的官也会连坐?”
“嗯。”
“那你又为什么连坐?”
“我有一个朋友,他叫高松,他刺杀了先皇,所以我被连坐。”
“高松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凌迟处死。”
阿依图娜感觉有些不可置信:“凌迟处死?把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活着割下来?割了多少刀?”
“是。”张洋无精打采的,双眼低垂,头也无力的垂下,“两百多刀……快三百刀……”
阿依图娜摇了摇头,又问:“高松是做什么官的?”
“他是西疆总督,也是太子少保。”
“西疆总督……死了才好。”阿依图娜说道:“太子少保……这么说来,你们两个都是如今皇帝的老师?”
“名义上的老师吧……”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比我大几岁,我们是同一年考中的进士,算是同学。”
“他为什么杀皇帝?”
“他……他是变法派,变法派被先皇清算以后,也许他怕下一个就是他,所以发动了政变。”张洋叹了口气,说道:“我原以为他不会那么冲动,直到我看到先皇遇刺才明白已经无力回天了。”
“你看到皇帝遇刺了?然后呢?”
“我逃走了……那时我若是不逃走,恐怕凌迟处死的还有我。”
阿依图娜笑了笑,说道:“我原以为你只是个忠心的腐儒,没想到你也看得明白时局。”
阿依图娜又问:“那你是变法派还是保守派?”
张洋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我也不清楚我是怎样的人。”
“行,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阿依图娜说道:“然后你就被流放了?”
“我本是要秋后问斩,我被送上刑场以后,刑部尚书赵堤为我向皇上求情。”
“赵堤是变法派吗?”
“我不知道。也许不是。”张洋说道:“赵堤是我提拔上来的,他性子直,不会变通,高松看不上他。”
“也是,在太朝能做上大官的个个都是人精。”阿依图娜说道:“赵堤为你求情以后,你就被改判了?”
“刽子手的刀快落到我脖子上的时候,我被人救了下来。”
说罢,张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昔日画面就在刚刚。
阿依图娜大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来,这杯酒我敬你!”阿依图娜从小担中取出酒壶和两个酒杯,为张洋敬上。
张洋苦笑着摇了摇头,“喝酒是恶习,你倒也不必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势去学那些男人的豪爽,女人自有女人强的地方。”
“我谁都没有学!”阿依图娜站起身来,将酒泼了出去,“你爱喝不喝!”
“很久以前,部落时期,母系社会,女人采果,男人打猎,女人每天都能采到果子,男人却不一定总能打到猎物,所以女主男客;后来,直到现在,农耕时期,父系社会,男耕女织,男人体力好,吃饱饭靠男人,所以男主女客。也许以后男人女人都不用亲自劳作,那时候就能实现男女平等,到时候谁也不用再争什么了。”
阿依图娜轻笑道:“这么喜欢说教,难怪能当皇帝的老师。”
张洋不听她说话,自顾自地苦笑道:“书上写,很久以后我们就能过上大同社会,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不争不抢了。”
“你个骗子,书上都是骗人的东西。”阿依图娜说道:“大同社会根本就不会实现,太朝人就喜欢骗人!”
“可惜这就是许多人活下去的念想,”张洋低下头,沉闷地笑,“这也是他们变法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