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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带你去个地方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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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醒下课回来已经是五点过了,视频素材拍了不老少,也是时候把时间线剪辑出来看看效果了。
打开房间里的台式电脑,刚把椅子拉开坐好,李二白就已经跳上了桌。
在他胳膊上来来回回蹭出了一堆浮毛,见易醒敲打着键盘不理会它,干脆就在键盘旁边的位置,打了个哈欠就躺倒了下去,一颗猫头紧紧抵在键盘的支架上。
易醒笑着把李二白的肥肚皮上揉了一把,它舒服得两腿撑直伸了个懒腰。
他把耳机塞进耳朵里,看了眼时间是5点35分。
整个空间都,只听得到键盘敲击声,和李二白断断续续的呼噜声。
手机在一旁空响了一阵,戴着耳机的易醒压根没有听到。
等到肚子传来一阵饥肠辘辘的声音,他才想起找手机,未接电话是九点过打来的。
易醒手里忙着把耳机线整理好,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间,电话回拨了过去,“喂,爸,刚刚没注意看手机。”
电话那头是他亲爹,“爸有个好消息跟你说,我们老家的房子卖出去了,今天下午都把合同签了。”
易醒的肩膀一滞,手机险些掉下来。
“喂,又去忙了吗?”
“没,这么快就卖出去了。”
“我也没想到啊,买家还挺爽快。我们新房马上也要走水电了,估计啊,最快年底咱爷俩就能搬进去了。”
易醒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子上,他亲爹那边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和同事聚餐,有不小的吵嚷声,“你啊,有喜欢的家具都可以发给爸爸看。”
不知道怎么描述心里的落差,他亲妈蒋女士向来审美都十分独到,以前家里的布置,大到沙发家电,小到一个汤匙,都是她亲自置办的。
第一次这种大事,没有家里的女人参与决定。
电话那头的嘈杂声小了很多,“对了,你有空啊,还是跟你妈联系联系,虽然她现在......你啊,也抽空问问她,她还有不少东西没带走,现在全放在你姑妈的老房子了,你问她还要不要去拿。”
“嗯,知道了。”
易醒挂了电话,点开那个久违的对话框。
蒋女士给他发过很多条不知所云的短讯,诸如“当耶和华将那些被掳的带回锡安的时候,我们好像作梦的人。”
再翻上翻是,“主,恳求塑造我的儿子,让他不至于做石板上跳舞的鱼。”
也有凌晨四点的夜半非主流,“2001年8月27日,我的宇宙诞生过。”
一开始,易醒还担心是她心理疾病加重了,着急忙慌把电话拨过去,结果人家在酒吧喜开黑桃A。
还有一次视频刚接通,蒋女士穿着比基尼,在三亚的快艇上吹着热风。
久而久之,易醒也懒得回复,只当是他/妈把这个对话框当成备忘录,记录一下写作的灵感罢了。
给蒋女士发完消息,易醒数着对面楼层里亮着的灯火,发觉每一盏澄黄色的灯,都那么相似,却亮在不相似的生活里。
说实话,别说外人搞不懂为何中年夫妻还要离婚,与这对夫妻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易醒也搞不懂。
他爹是一普通银/行职员,长得也是真的倜傥板正,年轻时候一头卷发,有点上世纪末香港明星的影子,婚后为了职务之便,直接剃成了板寸。
他亲妈是个美人,具体一点是“岁月不败美人”的美人。易醒是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曾引以为傲的漂亮母亲,竟然会因为躁郁症跟他爸离婚。
那些被储存在暗盒里的记忆,在这个燥热的夜里,扑凸扑凸往外涌出来。
易醒十五岁前都是一挺听话的小孩,眉目清秀,初中毕业成绩还上了省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无奈他爷爷死活不同意宝贝孙子去隔壁市读书。
等易醒一进高中,就乐了,因为学校里全是熟脸。
几个臭味相投的朋友时常伙同在一起,那段时间蒋女士时常不在家,他爸每月有半个月要留在单位值班,家里一度成了狐朋狗友们的聚集地。
好景不长,他成绩从重点班一级级降到普通班,也不是听不懂课,是他压根不想写试卷,上课困得要命,但是和那堆朋友耍在一起就精神百倍。
他早出晚归地玩乐,父母又十天半月难得回来一趟,原本一天溜两次的狗也没人管。
等易醒注意到时,狗已经瘦了一大圈。
去医院一通筛查下来,它居然患上了抑郁症。
于是易醒上学便把狗带上,搭了一狗窝在学校后门的阴凉处,他朋友里多半是些不听课的,干脆每隔一节课就派一人翻墙出去照顾狗。
再后来就是,易醒毫无意外的落榜通知书。爸妈大吵三天三夜后,没把大专学校商讨出来,竟然把离婚协议书打印好了。
易醒抢过协议书在燃气灶上烧着了,他爸表示妥协,只要他复读能够考上好的学校,就不离婚。
于是易醒回了学校,靠了一点大伯的关系进了尖子班复读。
他也彻底收敛了脾性,以为换来了本省最好大学的录取通知单,就可以挽救岌岌可危的家庭关系。
没想父母在半年前就离婚了。
蒋女士给出的解释是,原本对婚姻没有过期待,在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中也没有尝到过甜头。
易醒惊措,难道自己一直生活在泡影里?还是说,那样一家三口生活的回忆是可以随意被抹除的?
最后一次父母同框是在外公的葬礼上。
几个不体面的叔伯,指手画脚地嘲讽他们一大把年纪还闹离婚,蒋女士拿着一个敲碎的玻璃瓶指回去,“婚姻自由,管你们球事!”
也许是那段时间太多的琐事砸在父母头上,填高考志愿时,易醒随手选了一个摄影系,他俩竟也不气不恼。
一切都处理妥当后,他想去把寄养在乡下爷爷家的狗接回来,结果才被告知,它早在三个月前就回了汪星,事故原因是乡道上一辆超速行驶的货车。
狗血吗?
拍电视剧的话,这种程度肯定不够。
但是足够把这个十八岁的少年一巴掌一巴掌从学校的象牙塔拍到现实的洪流里。
那个漫长的暑假里,他把自己隔离在房间里,开始学摄影,学修图。
回忆的旧窗,一旦推开就很难合上,半梦半醒间,易醒做了一夜冗长的、粘糊的梦,接踵着跌入一层层梦境。
意识已经混沌了,身下的席梦思越陷越深,自己的身体好想是一堆腐蚀溶液,竟像是把弹簧和凉被都溶穿了一样。
以为下一秒就会被突然下坠的坠落感惊醒,但是却被意料之外的一张大网接住了。网也开始下落,坠一下,又被网的回拉力颠两下。
易醒把这种久违的梦魇感觉归纳为“魂无归处”,睁眼闭眼好像都一样。
......
五月的早晨,还有缱绻凉风。
几个训练垫子铺在球场的树荫下,易醒双手叠在后脑勺,卧在垫子里休息,喝剩的半杯奶茶放在垫了纸的台阶上。
身上盖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外套下的胸膛有着平稳的起伏,穿着帆布鞋的脚翘在台阶上。
在半梦半醒间听到由一串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然后是杂乱的球击声和嘈杂的脚步声。
正要入梦,小腿被人刻意踢了一记。
“你跟我说你在球场,我转了一大圈愣是没找到你人,搞半天你盖了块布在这儿啊。”田凯边说边把易醒脸上盖着的帽子揭开了。
钟爽从场上退下来休息,“哟,田凯你也来了。易醒他以前也这样,不用搭理他。”
田凯也热络地聊起来:“哥几个大上午也打球,不热吗?”
“现在又不算很热,再过几天热起来都没地方玩了。”钟爽拧了瓶水灌了两大口,“你来不来,顺便把你身边那死/人摇起来问他玩不玩。”
“我不玩,我才洗了澡出来”,田凯摇了摇还闭着眼的易醒,“他们问你打不打球?”
易醒撑起手臂坐起来,眼睛还不适应强烈的光线,眯着眼看着几人:“我穿着帆布鞋玩?迟早被他们几个踩废。”
钟爽拉着球服的衣摆抹了一圈脸,“奶茶给我喝一口。”
易醒抢先一步把奶茶拿起来啜了一口,咬着吸管含糊道:“不给,奶茶店送的,还是最漂亮那个给我的。”
“陈大帅哥你也来啦!过来打球?”
听到田凯这句话,易醒一骨碌坐直了。
一串踢踢踏踏的脚步由远及近。
钟爽朝着来人扬了下手表示招呼,把刚刚中断的话题接上了,“真的假的?你还对人奶茶店的小姐姐下手了,你真的不是个人!”
田凯听到对话也马上蹲下来,“醒哥,我又错过了什么渣男情节?”
易醒感受到陈延漾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莫名有些心虚:“我拿盖满章的优惠券换的,能不送吗?”
钟爽气恼地推了他一把,“吗/的,最烦说话大喘气。”
易醒咧嘴乐起来,“不过其实只盖了八个章,但最漂亮那个说没关系,八个也送奶茶。”
钟爽往他腿上锤了一记:“滚啊,谁想听这种细节。”又越过两人,抬头问陈延漾打不打球。
陈延漾神色如常道:“不了,等会儿还有课要上。”
他走到一个空垫子坐下,问易醒俩人:“你们不打吗?”
易醒不自觉把身体坐挺了点,摆了摆手,“不打,我找个地方睡觉,昨晚没睡着。”
田凯往易醒眼皮底下一凑,“哟,确实,挂着俩乌眼青。”
钟爽在一旁解释,“他高中确实有段时间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回家睡不着,一上政治历史课睡的雷打不动。”
田凯笑得猥琐,“真的假的?高中就下海了啊?”
易醒字正腔圆地回了一个“滚”。
田凯道:“那你一高中生,晚上不睡觉干嘛?”
“你以为我是怎么一年时间就能多考三百来分的?你当年不熬夜看书?”
田凯糊弄了一句,“我.....害,我就别提了。情况不一样。”
预备铃响起,打断了几人的胡侃。
钟爽提醒道:“还有十分钟上课,陈延漾。”
易醒手支在膝盖上,偏头给陈延漾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陈延漾握着易醒的小臂站起来,“带你去个地方睡。”
“啊?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比躺这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