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成日本国民漫画女主之后》蒸汽风笛

1、你后悔吗

　　张小全后来无数遍回想过她穿越前的那个平凡的星期五午后，直到她不得不放弃了试图找出可能提供线索的蛛丝马迹的无用功。那真是个暴风雨前的平静，甚至比她这波澜不惊的十七年人生还要更平静。
　　那是距高考还有六天的日子。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就靠黑板上那个倒计时计算日期，尽管她巴不得那以倒计时形式滚动的人生赶紧走到尽头。也就是2022年6月1日。她是在中午吃饭回来写作业时听到惯常唠嗑的同桌和后桌互道六一儿童节快乐时才恍惚意识到的，划过的一瞬惊喜感在看到接下来的一道变态难的导数题豁然破碎。所以说在高中善于遗忘节日是件幸事。
　　大约是在一点三十分吧，这个时间点她很难记错。我是说，当你的同桌每天都把电子表怼你脸前求你到点喊她起床学习而她醒来的次数屈指可数的时候，尤其是你以每隔几分钟便疯狂地看表的频率，尤其是你看表示发现自己用半个小时还解不出那道导数题时，你很难记错一点三十分这个时间。那天也不例外，同桌还是没醒。可张小全例外了。她打小就没有午睡的习惯。她也不困。但她今天觉得很累，压倒一切的胸闷与心口慌。她是想强撑着，可做不到。她把一沓厚厚的这些天发的所有没动过以后也不会动的卷子从书包里抽出来垫到胳膊肘底下，抓起在地下踩了好几天的校服拍拍蒙在头上，把整个世界隔在脑袋外面。像小时候在幼儿园被强迫午休那样，她安心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开始胡思乱想——她睡觉前的例行工作。
　　上一次过六一儿童节是什么时候呢？
　　这话多像个矫情的空间说说。但她已经很久很久不发空间了，发了也锁着。
　　她的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是在六年级。当时班里开了个小小的联欢会。说“小小的”其实也不大合适。毕竟班里有一百多号学生呢，不管办什么活动都乱得像个土匪窝。现在的班里倒是人少了，只有六十多名学生，可别说活动，体育课和假期都取消了。小全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从县里的十几所小学之一升到县里两所高中里最好的一所。很多同龄人都已经不见啦啊。
　　那年六一玩的开心吗？小全接着想，她总是会从一个小线头扯出一大团乱糟糟的毛线，如果数学题的推导也能这样流畅便好了。
　　她记得当时自己在做一件很煞风景的事，没错，写作业，一张皱巴巴的被她折过塞进口袋的卷子。她费了点劲才把它抚平。因为她不想背着只装了一张卷子和一根铅笔的书包回家。铅笔忘记塞哪里了。反正她冬天就把它竖在长靴子里。王大力与另一个她十一岁时暗恋的男孩米子吱（一个后来小全闺蜜按Mr.张的发音翻译的无聊名字，她们热衷于此）走过。
　　王大力说有人在写作业。米子吱夸张地笑了，说，拜托，怎么会有人那么奇怪会在这种时候写作业呢。然后小全抬头便和他四目相对了。偏偏用刘涛带的手机外放的哆啦A梦新番的主题曲的调突然高了，唱着“莎啦啦……”这句她唯一会哼的不用日语的歌词。
　　这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这样一个微小的细节。记性大概是世界上最不讲道理的东西了吧。不过她现在也觉得在那种场合下做作业的人很令人讨厌了，自然与米子吱说什么无关。只是，六年级以后她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用来写作业，何必糟蹋六一呢。
　　后来呢？像是别人的故事，小全问自己。
　　后来米子吱上去表演了结结巴巴一点也不好笑的小品呢还是和另外两个男生拿着扫把装吉他唱一支走掉的厉害的歌呢？实在是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表演结束后扔一把很贵的巧克力。小全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样，伸着的手举得高高的，一脸想吃的表情。他明明是真切地看到了的，却避开了小全的方向，扔给了其他几个咯咯笑的小姑娘。有什么了不起的。当时是这样想的吧。
　　再后来呢？再后来《哆啦A梦新番》又一遍翻新，原来很喜欢的那首歌被另一首不怎么样的歌替换掉了。再后来刘涛初一就辍学去念中专去了。再后来她八年级的夏天怂怂地在□□上向米子吱发了一堆告白的蠢话。他用两个□□经典表情微笑脸回复了她。他们初中后再也没有一班过，小全也早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尽管他们中招恰好是一样的分数，难看的照片并列贴在光荣榜上。尽管他们高中三年都在一层楼。小全又有了新的暗恋的男孩子，重复着她除了再也没有勇气告白之外的相似故事。那是个更长的故事。小全闷闷地想着，觉得自己真窝囊。
　　反倒是王大力在不停分班的高中三年神奇地一直和自己同班。小全还记得自己刚分到这个陌生班级时看见一张其貌不扬却无比熟悉的面孔时多么欢喜。没成想三年里他们最大的交集只是小全某天饿得慌借了他半瓶海苔吃。小全突然意识到自己到现在也没谢谢他或者分给他什么东西吃。管他呢。自己不一直这样不讨人喜欢嘛。至少高中以后。
　　大概是她一开始就没摆正态度吧。现在高考在即她又能做什么呢。
　　从窗户跳下去？她又不是没干过。
　　窗户是很高，不过是一楼的。午休时跳出去她最多偷摸进有隔间的女教师厕所锁了门哭一场，然后她抬头就会发现不知道哪个作业少了的傻瓜用铅笔在门上写的“这世上最失败的话莫过于我本可以”或者“十七岁的暗恋终究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之类的。
　　青春小说的女主角毕竟不会叫张小全。她不可能淹死在马桶里然后穿越。像她这样高三还看《樱桃小丸子》的大小孩只能蒙着校服留着口水睡觉，等该死的下午第一节课的铃声把她叫醒。她这样想着，意识逐渐模糊了，迷迷糊糊的跌进了睡梦中，耳畔空调吹过的嗡嗡声，窗外叶子的哗啦声越来越小。
　　“你不怕有天会后悔吗？”头脑里有这样一个声音。是一个女生的声音。她是小全生命里短暂相处过的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可这话却难以抹去的落在了小全的心头。小全甚至忘记那个女生姓陈还是程了，可永远记得她站在小全面前很认真地看着小全的眼睛，问这样一句话。那时小全初三，她说，她不会后悔。此后人生每一次重大选项，这个声音都会如恶魔般的系统提示音响起，小全都是倔强地告诉自己，像她这个年龄的许多初生牛犊一样，说绝不要后悔。
　　这不是在回忆里。因为张小全说了一句，我后悔了。她想人生那么长的，何必强迫自己一次都不犯错。她是后悔了的。真想回到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