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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梵音清心【舞月】 ...

  •   这品月楼里,要真是想瞒着傅蝶问什么事儿,大约太难。鸨母私自将姑娘卖到侍郎府的事儿,终究还是被她知道了。倒不是舞月告的密,这事儿不仅傅蝶问知道了,现下已是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吏部侍郎齐大人刚过完五十大寿,就死在了新纳的八姨太床上。而那八姨太年芳十四,传说正是品月楼里还没开过苞的雏妓。一时间,京城里沸沸扬扬,品月楼无疑成了众矢之的。

      一大早,便听见鸨母哭天抹泪地求饶声。舞月打点好正要出门,正下楼就见她死死地扯着傅蝶问的裙角,死缠烂打就是不肯松手。平日里一副仗势欺人的样子,现下不过是条丧家之犬,落魄狼狈。

      可舞月前几日都在水榭里靠着,身子受了寒,缠绵病榻间。一直在屋内闭门不出,自得清闲,便未曾听说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你倒是胆大,品月楼近百年的规矩你都不放在眼里,还想留在楼中?”傅蝶问怒极反笑,端起茶盏,呷了口茶进口里,心里一时厌恶难挡,踢开李老鸨,盏中的余茶尽数都泼在了李老鸨身上。

      “老身错了,楼主您念在这么多年老身尽心尽力地份儿上……”李老鸨浑不在意,只用袖子一摸脸,又凑了上去。

      “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干得是什么勾当?”傅蝶问厉声喝道,她此时虽一声素服,未染铅华,却自成威严。“我不过懒得动你,却不是一无所知。”

      说话间,从后堂过来的两个龟奴便将这鸨母驾着硬拖了下去。一左一右,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月姑娘,您是活菩萨,帮老身求求情,让楼主饶了老身这一回,老身……”李老鸨见到舞月,眼睛一亮,使劲地挣开了龟奴,双膝跪在地上朝自己爬了过来。舞月不动声色地望着地上的妇人,瞬时轻轻地错了下身子,不知不觉间让她扑了个空。

      干涩而尖细地声音一句句地道着求饶,越来越远,间或从深蜒曲折的回廊中传过来,更显凄切,一直到远得已经听不真切,耳边似还有回声。

      舞月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头,走近傅蝶问身边,微微一礼:“楼主,我这便要出去了。”

      傅蝶问轻吁口气,见到舞月裹着藏青色梅鹊纹披风,端在身前斗篷外的兔毛手笼中,漏出一截杏色底的缠枝花纹袄子,不由微微一愣:“可有事?”

      舞月并不知道这鸨母因何受罚,却更加小心翼翼,慢声答道:“楼主忘了,今日是我父生忌。”

      傅蝶问恍然一悟,稍一闭目,眉间写满疲惫。却不过一瞬,她便睁开了眼,于近身侍婢一阵耳语。说话间,便有一张字条呈到了傅蝶问手中。

      她略一过目,眼中一暗,便转递给舞月:“替这孩子在相国寺立一牌位罢,总有个归处。”

      舞月将右手从手笼中伸出,接过来一看,是张写了生辰八字的字条,上面还有个名字,虽说有些眼熟,却说不上是哪个。“这是?”

      “上次选进楼里的那个孩子,被李老鸨私自卖给了齐侍郎。”说着,傅蝶问深深叹了口气,声音渐沉,“可谁知齐侍郎第二天便死了,派去齐府打听的人传话回来,说是被硬灌下了毒酒,随着去了。”

      舞月愣愣地握紧了那张字条,心里紧张得竟像是被软绵绵又抓不住的东西卡住了嗓子,马上就要喘不过气来。“确定是那孩子?”

      “齐侍郎死因离奇,都只说他色极生悲,本是一夜春宵却不想魂归西天。”傅蝶问微一冷笑,容颜一时冷峻,“可这还没定案呢,齐家便让她做了殉葬,不是让品月楼有苦说不出?”

      “殉葬?!”舞月方才用力握着的字条,此时轻飘飘地从指缝间滑落,变了形皱皱巴巴地躺在地上。活埋,这两个字如同黑云压城一般压抑、紧迫地烙在舞月心里,令人久久无法平静。

      傅蝶问见她脸色苍白至斯,眸间春水一皱,探询道:“你和那孩子可有深交?”

      “没……”舞月渐渐恍回神来,漾起一抹虚弱地笑,却难掩眼中的颓败之色。她俯下身捡起那张字条,死死地握在手心中,指甲抠进了掌心里也没发觉。片刻后,她款款地站起身来,低首抚了抚斗篷滚边,轻轻道“这事儿,舞月一定办妥。”

      说罢,她便敛衽拜别了傅蝶问。

      辅一出后院,便传来了阵细微的叶片婆娑之声。舞月抬头望天,竟不知何时飘起了淅沥的小雨,略一侧目,就瞧见了身旁的银杏叶子沾上了水滴,雾蒙蒙地纱质一般。

      “小姐,您看什么呢?”引苓在外头撑起了伞,见舞月迟迟不动,不由催促,“小姐,若是这雨再大,便不好上山了。”

      舞月点点头,将握着纸条的手伸回手笼中,一路由引苓撑伞至院外,马车早已等在了那里。

      引苓将腋下夹着的另一把伞交给舞月,望了望天色:“小姐,定要早归,这天说不准什么时辰就变了。”

      “知道了。”舞月放下了帘子,只听一声清脆地鞭花打在马身上,车辙声隆隆响起。她端坐在车内,表情一时悲喜莫名,人倒是像被抽空一般。好好的一个孩子,说不在便就不在了。仿若那天齐府的一切,都似镜中浮影,幻化成了一场空相。她的心即便硬了,仍旧会疼。

      出了京城,潇潇春雨中群山雾罩,远方朦胧一派缥缈。舞月看不真切,索性放下车帘,轻咳了一声。“师傅,还有多少路程?”

      “月姑娘莫急,说话绕过前面的矮山便是了。”

      “天湿路滑,这路怕是不好走,师傅且慢走就是。”

      那车夫刚应诺一声,舞月在马车内只觉猛一颠簸,马儿发出一声长嘶,她一时毫无支撑,人就被撞到了车壁上。

      “走路不长眼的死老婆子,冲过来触谁的眉头?”只听车夫气急败坏地吆喝,马儿也不安分地喘着粗气。车夫凑在帘子旁,低声道:“月姑娘可是受惊了?”

      舞月掀开帘子一角,不明所以道:“可是撞上了什么人?”

      车夫忙道:“姑娘误会了,是那老妇忽然朝着咱们冲过来的。”

      舞月再撩开一段帘子,便见着了路侧横卧在地上的老妇背影,亦其足见落魄。“她可是伤着了?”舞月见那老妇也不动弹,以为她真的被马车冲撞,说话间撑了伞就下了马车。

      车夫在一旁拦着:“姑娘,这地上都是泥,脏了衣服可怎么好?”

      舞月懒得答他,快步绕到老妇面前,蹲下身,看清了她脸上的灰土斑斓。“婆婆怎样了?”她一直在旁轻声呼叫,可那老妪嘴中念念叨叨,就是不睁眼,倒是车夫在旁提醒:“姑娘,这约是个疯婆子。”

      “疯的?”

      “姑娘有所不知,这京郊有所疯人塔,时常因看管不严跑出些人来,也不算稀奇。”

      说话间,那老妇人睁开了眼,却谁都不看,拍拍身上的烂泥就要走。舞月随着起身,将她拉到伞下,和颜道:“婆婆家住哪里?”可不管问什么,老妇皆是不知所云。

      “月姑娘,趁这雨停了,咱们快些赶路吧。”

      舞月收起伞,见空中阴云稍霁,却还是氤氲水汽一片。那老妇人正要走远,她犹觉得不放心,她一身灰衣单薄,将近湿透,这么走下去,迟早会吃不消。

      “婆婆。”她试着叫那老妇,没想她竟真的回了头,浑浊的眼睛望着舞月,却毫无神彩,死潭一般。舞月将伞交到老妇手中,又从荷包中拎了几块碎银子给她,一阵殷勤叮咛,却不知她听懂几分。

      “月姑娘可真是心善。”车夫扶了舞月上车,还犹自感叹。舞月垂了眸,淡淡道:“不过为良心安稳。”

      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一路无事的到了相国寺。舞月着车夫在山下等着,自己举步登阶上了山。刚得靠近山门,便听了一阵晨钟暮鼓之声,贯彻心神,一阵清明。更兼上身之路曲径通幽,实有隐世之奥义。

      入了寺门,只见坐落在山间的各殿鳞次栉比,错落有致。远看,一片恢宏之气。梵宇崇闳,禅庐周备。由沙弥引路至大雄宝殿,舞月双手合什一礼,便独自走了进去。

      今日是萧彦雍生忌,每年舞月都要来相国寺一拜,为他祈福超度。不论坊间是如何说她,萧彦雍于她有再造之恩,只是今生缘薄,她还未曾报答……连萧彦雍日薄崦嵫的弥留之际,也未曾见过一面,一直是她心内痛处。舞月站在蒲团前,虔诚合掌祈愿,久久张开眼来,跪下拜礼。

      “借问小师傅,主持方丈可在?”

      “师傅在禅房清修,施主有何要事?”

      “家中姐妹暴毙,实感不安,便想在寺中为她立一牌位,超度亡灵。”

      小僧面上闪过一丝悲悯,便道:“施主随我来。”

      舞月谢礼,便又随了殿里的小僧从后殿绕了出去,未行甚远,至一间独立禅房,四围清净。“方丈便在里间。”

      舞月谢过,于门前轻叩边沿,就听一声古朴之音道:“进。”她理好衣裾,推门进屋,就见方丈智松禅师于室内打坐,宝相庄严令人生敬。“大师别来无恙?”

      方丈闻声睁眼,见舞月立在门口,回以一礼:“老衲很好,施主挂心。”后探手请舞月坐于一旁软垫,“寺内简陋。”

      舞月盘坐在软垫上,略一欠身,后从荷包中取出字条交予智松:“有一事相烦大师。”

      智松接过字条,已经了然,便将字条放入袖中,“阿弥陀佛。”

      舞月又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呈于智松面前,“劳烦大师了。”

      智松不收,婉拒道:“施主大可不必。”说罢,叫来门前小僧交办下去,听小僧在耳边一阵细语,不由道:“阿弥陀佛。”终是回首对舞月言道:“佛门慈悲,当度可度之人,老衲今日有些要事,施主自便。”

      一下子,空荡荡地禅房里就剩了舞月一个,好不冷清。舞月望着壁上那大大的一个禅字,垂眸掩目,静静地盘坐了多时。

      可谁料起身时,外间竟又飘起了雨。

      站在门廊下,舞月正犹豫着要不要一鼓作气走下山去,或是于寺中借把伞行个方便。可好一会儿,也不见一名僧侣路过,不由失望。

      正为难间,一把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竟意外地有些熟悉,是她听过的。回眸一看,不由怔住了。那位甯姓公子此时立于伞下,站在舞月斜后方坡缓的甬道上,一身青色风袍仿若松竹笔直傲立。

      山气清冷,舞月微微仰视着他,忽觉他竟有几分像这山中谪仙,出尘而绝世,肤色接近透明那般,也总少了些生气。

      “舞月姑娘?”只是这略嫌清冷的声线一如既往,实在叫人难忘。

      舞月婉然一笑,语带惊喜道:“可巧,竟然在这里遇见甯公子。”

      他身后自有人撑伞侍候,舞月暗观其着装举止表情,似是军旅出身。想来他和楚家关系亲密,自也是世家大户,家人当然也不含糊。说罢,了然一笑,指了指僧侣来往的半山:“怪不得,舞月在这儿等了半响儿,也未见一个小和尚。”

      “舞月姑娘可是被雨阻在了这里?”还未等舞月解释,他便侧身对侍下道:“此间已安排妥当,你暂且先行。”

      那人似有疑虑,垂首道:“公子一人恐怕……”

      “无碍,我自会回府。”说罢伸出了一直藏在斗篷中的手接过伞柄,缓步行至舞月身边。甯公子将伞微微一斜,望天上阴云之色,缓缓道:“这雨,一时三刻怕是不会停下,不若在下送姑娘下山。”

      舞月垂首暗想,这人无论何时都似一片从容之色,数次出手相助,每每推脱,总显得自己小气,让人难以拒绝,嘴边漾起笑涡,恬然道:“这便劳烦公子了?”

      甯公子微微一愣,淡淡一笑,漆黑的瞳仁更显深邃,“请。”

      此时,他们二人共撑一伞,走了多时,不期而至的沉默在空气中酝酿出了难言的尴尬。舞月正想与他寒暄,侧眸时便发现甯公子大半身子置于伞外,青色的袍子被雨滴打湿漉漉一片,墨晕一样的颜色,却端然不语神色泰然。猜他平日矩度森严,自有想法,便也不好开口,只怕反倒显得自己轻佻。

      继续垂眸向前,视线回移时不经意掠过他腰间,舞月面上泛起一丝冷然,未几,淡淡道:“公子腰间的玉佩,精致得很,只怕不是寻常之物,”那玉佩侧显出剔透的四合如意云纹,如此花样,莫不是宫内之物。

      而这甯公子,身份怕是富贵逼人,不知反倒让人自在些罢。舞月未等甯公子开口,便玩笑道:“舞月从未想过攀附富贵,亦不欲探询,公子大可放心。”

      她话音未落,那甯公子倏然止步停在了原地,而舞月继续拾阶而下,两人一时错开,雨水便淋在了舞月头顶。

      她回眸,正遇他抬眸,两人不期然地视线相对,一时寂静无声。

      “甯某……”甯公子却是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没有开口。他将伞重新举在舞月上方,似是传来一声轻叹:“这雨,又要大了。”

      舞月淡淡地望了望天色,应着:“是啊。”她想起自己日前的念头,顿觉有些荒唐。甯公子便是甯公子,他便是他,又有什么联系,这世上糊涂人的那么多,何必多添自己一个。“多谢公子。”

      “姑娘的马车何在?”

      “那一辆便是。”不过百十个台阶的距离,舞月遥遥一指脚下步履如常,却听低低一声呼喝:“姑娘小心。”

      只觉脚下一时失稳,不知从何来的一股柔缓之力托在腰间,她人已经安安稳稳地踏在了地上。一抬眸,不期然撞进一片湛然深海。他身上是男子少有的清新味道,毫无遮掩地冲入鼻腔,一下子包围了舞月。

      “在下唐突……”

      “多谢公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梵音清心【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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