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错有错缘【舞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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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夜色澄然。中天之月缓缓西斜，水色月华从罅中透入洞内，满地流波。外间山风呜咽，似怨妇哭啼，声声悲戚，顿觉凄凉。
舞月静静缩在一角，于晦暗之中，视线放肆流连在米福身上。洞口处，他闭目倚在石壁上，清冷月辉唯余最后一抹落在他脸上，刻出沉然面容，呼吸清浅。
这么一个人，像是合适极了与你一同赏观风月、踏雪赏花的翩翩佳公子，却又动若脱兔，身手矫健不凡，解救她于危难之间。下坠时，舞月似丝萝紧紧依附着他，他们靠得那么近，他擂鼓般的心跳声仿佛还犹在耳边。
而现在洞穴不过寸许之地，他们各据一方，她却不知拉近这一步的距离。
他会武功。到此，几天来一直隐怀歉疚的心情方才有所缓解。情急之下，贸然诱他前去，若是他一时冲动单枪匹马，岂不是自讨苦吃？如今，方知他功夫卓绝，杀掉灵玉自然不在话下，可若是真的是他，舞月却不知自己该怎样应付当下……无论如何，选择关头，她都将他送上了险地，这样的算计，何止愧对他多番相救？
只怕……他也是明白的。否则怎会提起灵玉之死，便变了脸色，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
无可奉告，这样的辞令分明。仿佛与她多说一句都是多余的。舞月怅然一叹，正欲闭目，不想这等轻微之声也将他惊醒。
这山洞不过寸丈，两人便都不能自由活动，一抬眼，不是他便是她，真正的四目相对。
只见甯公子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掠，已然恢复一片云淡风轻。“山风阴冷，委屈你了。”
舞月眉心一颤，不想这般境地他还在为自己考虑，分明自己躲在里侧，他在外沿，已是照顾，终是涩声道：“公子在洞口挡了大半的冷风，我若是再叫冷，便太不懂事了。”不想话音未落，只闻得她一声低哼。
米福侧首一看，原来是舞月忍住了鼻息，将冷嚏闷在了袖中。见此情景，他不由唇角微斜，方才冷淡的面容复又温暖起来。他俩人膝上盖着的外袍，递给了舞月，轻声道：“披上，暖和些。”
舞月摇摇头，推回他面前，执拗道：“我也无妨。”不想冷风一吹，她浑身就哆嗦起来。
无奈一笑，甯公子向舞月一方微一挪动，势欲亲自将外袍披在舞月肩上。
她不由一愣，淡淡的粉色攀上面颊，然幸有夜色蔽护。相国寺山门外石阶，一样的清爽气息，不一样的是，此时他的味道将自己包围，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
甯公子坐回洞口，不过片刻却已望不到月亮，洞中光线也越来越暗。舞月披着他的外袍，将衣襟紧紧拽在指间，柔声道：“若是冷，便进来些罢。”
甯公子摇摇头，方才想起此间黑暗，遂淡声说：“无碍，我早已习惯。”凌然若冰丝澈透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落寞。可舞月却因心头失望而未察觉，一时间，只闻得对方呼吸之声。
“你怎知道我被那人掳走？”舞月说得轻巧，却难掩一丝局促。罢了指尖抚上腰间绦带，却扑了个空，玉佩竟不知所踪。“呀，玉佩……”
她正为了丢了玉佩而懊恼异常，责怪自己本不应该带在身边，不想米福恍然一丝轻叹，声音发紧，蓦地道：“灵玉姑娘的事，你切勿再插手。人到底在哪，品月楼早有决断，说如此便是如此了。”
“……”舞月的手硬生生滞在腰间，听他答非所问的说了一番，深深吸了口气，抱住自己的膝盖。
她落寞一笑，无声无息，仿若暗夜曼荼，妖娆寂寞。
他的无可奉告，原来并不能将答案缄默在心中。他知道灵玉仍有同党，似也知道她的出身，或许本不是自己利用了他，而是自己无意中助了他一臂之力。
“灵玉……她可说过什么？”
“恕甯某无可奉告，言尽于此。”他说罢，似不愿再多言语，闭目养神般地沉默了下去。舞月嘴唇翕和，终究将话咽了下去。
“他只想拿我回去交差，为灵玉的死做个交代。”靠回石壁，她同样闭上眼，一夜疲累，敌不过浑身困乏。而身边唯一暖处，实在让人忍不住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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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天才蒙蒙亮，洞中的光线亦不算充足。沉睡中的两人，隐隐皱眉，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阵阵呼喝之声自崖顶传来，时近时远，显然寻找之人也并不确定人在附近。
舞月朦胧中亦觉听到些什么，却并不明晰。许久，复又一熟悉的声音唤道：“舞月姑娘，舞月姑娘……”
舞月霍然睁开眼睛，一时难以适应，复又闭上了眼，再睁眼时，便见到甯公子湛然瞳仁中满满的一个自己，一贯淡然的面上亦有一丝郑重。她不明所以，却赧然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的他的袖子，粉颊飘霞，正心思缠绵时，却听他开口道：“我昨夜沿途作了标记，现下已有人前来相救。”
舞月唔了一声，虽并不觉喜悦，却也释然道：“还是公子思虑周到。”
不想甯公子眼神一跳，凤目光点潋滟，沉声叮嘱舞月：“甯某有事在身，姑娘若是信我，便在此间多留片刻，我自会派人相救。”
舞月一怔，却犹点颦微笑，竟也不问为何，恬然道：“我信你。”
米福闻言亦是一愣，两两相忘，一个墨色点点眼中光轮流转，一个眸色通透却终垂下了眼眸。舞月见他回避自己的目光，眼神也不由一暗。
但听甯公子一声清喝：“百里旌。”
崖山一爽朗沉悦声回道：“你果然在这儿。”话音刚落，一段绳尾出现在洞门中空，米福利落接过，将绳子绞绕在臂间。
舞月在一旁望着他，待他转身回首处，绽出一朵笑花：“公子保重。”
甯公子亦回道：“保重。”说罢，用力向下一抻，似是收到信号，崖山之人用力拉起，他就着这股力踏着石岩攀爬而上。
舞月的笑还凝在唇边，可转瞬间，洞中便只余自己，坐回角落，她怔怔地凝视那一方洞口，纤指微动，拂过肩上衣袍，方觉落寞。若说昨夜山风呜咽近乎怨哭，那此时轻风吟哦，竟像是少女吟哦，从前陌上小调。
不多时，洞口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就见一人顺势滑进洞口，站直后方才看清乃一清俊少年，眼神清爽灵动。他见着舞月似也颇为吃惊，一时讷讷无言，拘谨地挠挠后脑，轻咳道：“咳咳，这位姐姐，我是来救你的。”
舞月点头施礼，闻声辨识出是方才崖顶之人，遂和声道：“多谢。”
两人终得攀上崖顶，百里旌如释重负一般，长叹一口气，戏谑道：“实在未想到，米兄竟在这洞中藏了美人。”
舞月面上一红，知他一番调笑正欲解释，心中却泛起一丝不惑，转瞬变了神情，心中剧跳，犹疑道：“米兄……？”
少年应诺，随即朗然一笑：“我与他相识多年，一直便是如此称呼，说来，不知姐姐芳名？”
不想舞月闻言脸色苍白，唇间轻颤，泫然道：“相识多年……”
原来都是他告诉自己的都是假的，蓦地想起初相逢时他写在纸上的甯字，他拢袖淡笑的样子，原来一切，竟都是假的。他告诉自己什么，她便信了什么。他不欲多言，她也不穷追逼问。这般信任，换来的不过句句谎言。
为何真相都如此不堪，连回味的时光都不富余给她，一戳便破了。
就如回首这点点暖忆，山风一吹，便散了去。或许美好，不过只在这洞中的一隅，出了去，又是百相混杂的世间。
百里旌不明所以，复又道：“不知姐姐和米兄如何相识，姐姐披着的衣裳，怕也是……”言罢嘿嘿一笑，一副大家心知肚明之意。
舞月垂眸，默默地从肩上捋下外袍，折了几扣呈于百里旌：“若是小哥方便，便将这外袍还予米公子。”她神色淡淡，端然一副拒人千里之意，让百里旌一时措手不及，忙道：“姐姐缘何……”
“奴家出身粗鄙，与米公子不过萍水相逢，承蒙相救，感念大恩。”眼中却水光泛漪，凄清流动，轻轻阖上眼去，再睁开时苍茫一片。“多谢搭救，告辞。”
舞月旋身离开，腿上的伤经了此一夜，早已疼得深入骨髓一般，连喘气时都带了丝丝冷息。可再疼，也不如心中空出的一块。
落花成影，转瞬成空。
百里旌在身后急呼，追上来见她一脸仓皇，不由愣在了原地。只能木讷地在她身后喝道：“姐姐的玉佩还在我手上，怎么就走了？”
清风吹起的裙角，殷红如点点红梅绽放。她亦曾以为这是世间最美的花朵，便让它落地生根，不知不觉渗入心间。盘枝错节，挥刀即痛。她方知自己当初，亦是身在局外，才能冷眼旁观非遥、灵玉。而轮到自己，不外如是。舞月回头，见百里旌掌心躺着的一方玉佩，赫然是昨夜所遗。她回过身直起背脊，疏声道：“奴家担当不起，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下山的小路上，百里旌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追上去也不是，走回去也不是，为难之极。而舞月一心糟乱，待等回神已然走出一段距离，伤口处仍旧作痛。她正想坐到树下小憩一会儿，不想回头时见到了百无聊赖的百里旌，一手牵着马，一手揪着一团狗尾草，乱糟糟的一团。
舞月忍不住道：“你不必一直跟着我的。”
百里旌见舞月对自己说话，剑眉一松，黑亮的眼睛不加掩饰一抹神采划过，如此纯然天性，不由让舞月一愣。这样的孩子，和他交情深厚，说来也是怪事一桩。视线不觉一暗，抬头时只见百里旌蹲在自己身前嘟囔说：“姐姐，让小弟送你回去，我也好与米兄交差。”
“方才听田中老伯说，这前方不远就有座客站，你不必为我担心。”
“姐姐说得哪里话，那等鱼龙混杂之地，我若放心让你去得，米兄能饶得了我便是命大。”
正说话时，只听一阵铜铃声响得欢快，一声声都似有节奏，不快不慢，甚是惹耳。舞月和百里旌顺着声响瞧去，便见路上一辆竹棚驴车，慢慢悠悠地朝着他们方向过来，驾车的老人虽手持长鞭，但却也闭着眼随着驴车晃晃悠悠，好不悠闲。
舞月见了，心中一松，便轻喝道：“老人家。”
百里旌与她一同行至车边，而那老人满面沟壑，已然不惑之龄，只懒洋洋地睁开眼瞧了眼，哑声道：“姑娘叫俺，可要雇车？”
百里旌心中并不放心，却也无瞧出些许不妥，虽仍不赞成，舞月又一直坚持，便只能说：“老人家，将我家姐姐送与城中，这块银子便是你的了。”说着，从怀中掏出半锭银子。
那老人家眼前一亮，随即跳下马车，将驴车上的竹棚小门打开，含糊道：“俺这车上还有些家伙事，姑娘莫要嫌弃才好。”
舞月摇摇头，在百里旌的搀扶之下上了马车，方才道：“多谢。”
老人家收了银子，乐颠颠地甩起了鞭子，动作倒还矫捷。只是驴车缓慢，山路颠簸，舞月在车内内并不舒服。
不多时，只听一阵踢踏的马蹄声喧然而过，加之百里旌在外间朗声道：“姐姐，后会有期。”
舞月听了，涩然一笑。缘何再见，见与不见，已无多少意义。
马蹄声方才远去，那老人家在马车外轻咳，低声道：“姑娘要去城中什么地方？”
“朱雀大街。”
“咱是乡下人，进了城，姑娘可要为俺指路。”
“恩。”舞月漫不经心答道，“劳烦老人家。”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错有错缘【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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