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笑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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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份的秋，山里的空气是清凉的。
山里的清晨，天是微微亮，晦涩地白着。
刚过了五点，太阳公公还没有起床，但刘沢安已经脚下地了，纤细的脚丫子套上一双陈旧泛黄的布鞋，轻轻地走出老屋，不发出多余的噪音，不打扰屋内浅睡的七旬老人。
家里离初中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按时到校，就要起早；干活布置，就要赶早。
爷爷年迈，身体不好，步履蹒跚，小小年纪，刘沢安就挑起了家里的重担。
烧水做饭，喂鸡浇菜，备好给爷爷喝的白粥和咸菜，草草喝一碗粥，刘沢安就拿起书包，上学去了。
山里的小路很安静，微风轻摇树枝，暗色的天空印不出树的影子，也没有人影。
穿过树林，走过山腰，绿色，是大山永恒的基调。
离学校一公里左右，是一道石桥，听说原先是木桥，后来发大水桥被冲垮了，县里就花钱重新修了石桥，原先桥起好后，负责人还和工人们一起找大师算了个挂，想取个吉利名字，后来走漏了风声，给县长知道了去，果然县长拉下了脸，把人狠批了一顿，说封建迷信要不得，大笔一挥，落了名。
六点县，六点桥，简单直白，相得益彰，大伙听了都说好。
今天的河水和往常一样，表面平静，水里却暗流涌动；但今天的桥，却与往常不同。
桥上好像坐了个人？
刘沢安拿手揉揉眼睛，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坐了个人吗。
看身影，估摸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刘沢安走近了瞧，才发现他坐在围栏外边，脚凌空垂在外面，入眼一个清瘦的背影。
这桥本来也不宽，护栏外的台面更是窄如立锥，一不注意，很容易掉下去，刘沢安想到这，担心起来。
他朝男生走去，“快回来，那里很危险的。“
干净清澈的声音在无声的空气里响起，男生听到了，回过头，直直撞上了刘沢安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刘沢安第一次看见这样幽深的双眼，仿佛连光都会被吸进去搅碎，黑暗，除此之外，便是寒冷。
他一瞬间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来，他只知道，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也从没见过这么深邃的人。
看皮不见骨的距离感，分离、寡淡、污染，杂乱无章又毫无逻辑的词语从脑海中跳出，一时之间，让刘沢安不禁失语，整个人都呆愣住，眼睛都忘记眨了，懵圈一样，像个刚摔了一跤的小毛绒鸭，又呆又可爱。
好一会儿，刘沢安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在发呆，不禁感到羞涩，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偷偷红了脸。
他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你坐在外面很容易掉下去的，我拉你回来吧？”
闻言，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刘沢安走到他身边，朝他伸出一只手。
仿佛是骨头上只裹着一层薄肉，整只手又小又瘦，和他的身形一致，但手骨骨相很好，所以生得错落有致，看起来很脆弱，但也好看。
男孩低头看着他的手，眼中明灭，他抬起头，嗓子里吐出声音，沙哑中带着淡漠，却又浓稠般挟裹颓废的靡丽，“你怕我掉下去吗？”
刘沢安知道有一个修辞手法，叫通感，他之前一直不能理解什么叫通感，但他现在听到男孩的嗓音，清晰的话语，他就觉得，男孩的声音是带着灰的颜色的，就像今天清晨的天空，暗夜褪去，曙光未现，间杂在夜与昼之中，一望无垠、深不可测的沉灰色。
刘沢安肯定地点头，一字一句乖巧地回答男生的问题，“我怕你掉下去。”
男孩用手撑着台面，站了起来，他转过身，面对着刘沢安。
两个男孩一般高，个儿都差不多，也一样瘦小。
他幽深的双眼望着刘沢安，平视着对方，近距离地面对面接触，让刘沢安心里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就像被山里盘在洞穴里蛰伏的毒蛇盯上一样，但又少了一分野性，多了一分狠厉，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却能接受。
他不怕蛇。
“要不要我拉你回来？”刘沢安再次伸出手，双眼巴巴地望着他，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这一次，男孩凝视着他，明明整个人没有动作，但偏偏就像大海深处的漩涡一般，目光中仿佛酝酿着暴虐，让他感觉像溺水似的喘不过气来，久久的沉默，连空气都被涂抹上石膏般带给人沉重的窒息感。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刘沢安不理解。明明只是看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带给人的压力比老师怒声训斥他们时还要令人畏缩。
长久的沉默与静止像不断积压在心里的稻草，传递的重量简直不可思议。
也许，他不需要我帮吧？
从没身处过这样的气氛里，刘沢安不安地蜷缩了一下手指，见对方毫无反应，他心中有些忐忑，慢慢把手收了回来。
“那你要注意安全，之前有人掉下去过，”他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所以我有点担心你，才自作主张过来想把你拉回来的。”
“反正，你要小心点，”刘沢安迟疑了一会，“我去上学了。”
说完，他希望男生把他的话听进去，毕竟他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有人掉下去过，而且没有救回来，村里能动员的人都动员起来，沿着河往下游一直找，找到的时候，人都已经死透了。说是泡烂了，具体的情况他不知道，爷爷说小孩子还小，不给他听这些。
想着，刘沢安动身离开，一步一步，马上要下了桥。
而谢凉看着他转身离开，一步一步，马上要走出他的视线。
谢凉苍白的脸上裂开了嘴角，不是皮笑肉不笑的虚伪，是真诚地咧嘴笑，满怀着内心的疯狂与灰靡，在俊美的皮相下显得漫不经心。
刘沢安没看见，谢凉望着他笑。
如果我掉下去，你还会装模做样，满眼天真地伸手拉我吗？
谢凉思及此，笑得更加灿烂。
无人看到的阴暗里，锁定目标的毒蛇出洞了。
一声巨大的水花想起，让刘沢安的心都瞬间停跳了。
他马上跑回去往桥下一看，果然！
那个男生落水了！
来不及思考，也完全没有一点犹豫，刘沢安脱下书包，踢掉布鞋，翻过护栏一下子跳进水里。
接连两个人的坠落，水面荡起巨大的水花，水滴飞溅，河面炸开了锅般翻腾。
“你别怕！我来救你！”
刘沢安大声地对男孩喊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掩盖了突发事件冲击心灵产生的颤抖。
他是山里土生土长的人，河边长大的孩子，对水性熟悉得很。
平静的河面下，处处都可能暗藏玄机。
他一把抓住谢凉的手，顺着水力尝试去把谢凉抱住，把他托到水面上。
谢凉冷静地在水下看着他，其实自己也很慌张却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样子，害怕出事努力想抱住他却不得要领急迫的样子，眼中倒影的所有的刘沢安的样子，都让谢凉心中腐朽的污渍肆意蔓延，攫取生机的杂草疯狂生长。
好一会了，刘沢安憋气在水下游动，却仍就难以游到谢凉的身边，抓着谢凉手腕的手也正慢慢无力，身体的力量随时间不断流失。
怎么办？
他越来越慌张，焦灼之际，又一股水浪扑来，他乘着水流，直接撞上了谢凉。
身体的接触让刘沢安心中一喜，趁机松开了抓着谢凉手腕的手，反而两只手一起，从谢凉的双臂间穿过，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冷意，他先是松了口气，正准备用脚拨动水流，带谢凉浮出水面时，身体却突然承受了一道摆不脱的重量。
他身体一抖，口中氧气耗尽，再也憋不住气地张开了口，水流争先恐后地挤进他的嘴里，密不透风的窒息感包裹住他，席卷了他的所有感官。
完蛋了。
他和谢凉抱在一起，不断下沉，水深仿佛没有尽头，窒息的痛苦也源源不断，让他望不见尽头。
爷爷。。。
他昏过去前的脑海里浮现出老人爬满青苔般受岁月侵蚀而褶皱的脸。
谢凉睁着眼睛，河水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刺戳着他的双眼，肺部气体被剥离挤压的悬空感折磨着他的身体，这一切都无法忽视，尤其是挣扎的男孩，脸上痛苦的表情。
以前自己觉得痛的时候，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吗？谢凉一边想着，一边继续施加给男孩无法摆脱的力气。
“既然你跳下来了，那欢迎跟我一起去死。”谢凉凑近刘沢安的耳边，无声呢喃。
水流声嗡嗡作响，意志不断消散的男孩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到底是什么。
只知道不仅救不了人，还把自己赔了进去。
水下缺氧的情况下，人几分钟会死？
谢凉心底计算着，感觉到对方昏过去了，抱着他的双手也无力地散开。
和以前相比，死亡的痛苦真漫长啊。谢凉按住他的肩膀的手松开，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喂！有小孩落水啦！”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笑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