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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缘起 琴音·剑光·南海之巅(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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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听雨见状,脸色大变,不顾体内真气涣散,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拨指弄弦,无数冰花伴随琴响四散开来,以期拖住左靖臣的动作。琴音拔高,冰花纷飞,触目所及,纯白一色,像极凄楚美丽的朵朵梨花。五大门主同时运气出手,劈散冰花,齐朝云听雨袭去。横手抱琴,右脚踩踏地面,云听雨斜身向后退去,避过想取她性命的五道凌厉攻势。退的同时,左手五指速度不减,琴音响处,琴尾向其中一人胸口推去,圈圈转转,去势汹汹。
琴音,剑光,琴的嘶吼,剑的锋芒。
刹那间,琴音高亢,剑光流转,交相碰撞,发出雄浑得令天摇地颤的巨响。一排排,一层层,汹涌而来,仿佛鬼之恸哭,分外惊心。
受伤的内腑气血翻腾,不再锐利如前的琴音渐渐无法招架一波又一波迅疾的剑风,她一双手穷难敌众。一个力不从心,云听雨结结实实地挨下一剑,整个剑身没入左胸,当场血从喉间、胸口喷涌而出,染红了白衣,染红了琴身,染红了这素来干净的一方土地。
“不……不要……我……我求……求求你们……”
颤抖的手指紧紧拽住左靖臣架在弓上的箭,锋利无比的箭身割破掌心,如柱的红顺势流淌,她浑然未觉,只知这一放手,将会失去自己最最在乎的人。此时此刻,她已不再是呼风唤雨的一方霸主,江湖上人人畏惧的三弦琴仙,而,只是一个不忍失去孩子的母亲。
“求?”御剑门门主齐天豫双眼一厉,迸射仇恨光芒,“你守月楼自踏足江湖以来,杀我多少正义之师?这些年来,若非你一手翻云覆雨,生生颠覆时局,武林岂会浩劫连连,哀鸿遍野?”他握紧长剑跨前一步,一字一句地道,“当死在你琴下之人苦苦哀求时,你又可曾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
正义之师?云听雨勉强牵了牵嘴角,扬眉,一点点似笑,而非的悠扬。“三弦琴之诛该杀之人,守月楼是在替天行道。”
“罪过。”青衫老人渡步上前,“我菩提门的门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要赶尽杀绝?行道一说,未免一派胡言!”
“是否胡言,几位乃堂堂武林泰山北斗……咳咳……也分辨不出孰是孰非,好生叫人失望……”
“你这妖女,死期将至,还敢口出狂言?”一把利剑抵住她的咽喉。
“咳!你们可以杀了我,毁了守月楼,我只求你们放过她……”她的声音不再骄傲,一味地,只有乞求。凝望天空的眼睛充满眷恋,好似那儿有着她生命的全部。
悲怆的眼神叫左靖臣拉弓的手犹疑半分,依身形来看,青鸾之上应是个孩子,稚子无辜,当真要赶尽杀绝吗?
左靖臣的师弟方远声见他有些动摇,急声劝道:“师兄三思啊!看她紧张的样子,那孩子的身份一定非比寻常,万万留她不得。”
“不错,若这孩子是妖女的骨肉,留她在世,岂不是遗祸人间!”
反复斟酌他们的话,左靖臣握弓的手松了又紧,他看着兀自不肯放手的三弦琴仙,暗道:“是啊,三弦琴仙一介女流,却能统领高手云集的守月楼,短短时日内,令江湖人人自危。且不说她琴技造诣何等之高,一身武功路数迷离,若那孩子真是她的骨血,将来恐怕也是个狠角色。今日一战,表面看来,胜的是他们,实际上呢?付出的代价太重太重,守月楼是毁了,三弦琴仙也落入他们之手,可其下四位特使、十二位坛主却全数失踪。他日若再现一位极具领导能力的人,势必又会掀起另一场惊涛骇浪。届时危及的,就不是他个人的安危了。这个万一,他赌不起;整个江湖,也赌不起啊。”
三支箭,离了弦。
“不要啊——”沙哑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云听雨拼命摇头。
青鸾悲鸣,白影坠落,衣袂激扬。
那一瞬仿佛整个世界安静得没有了声息,又仿佛已掠过了千万年之久。
在所有人睁大的眼中,娇小的身影沉了下去,坠成消失在风中的白点,一般地没有痕迹,连声音也未留下。
一滴,两滴,三滴……
是漫天的大雨还是青鸾的血水?是六月的飞雪还是苍天的眼泪?
雨打梧桐,发出凄厉鬼哭。风很大,吹起她的衣袂,但触不到她的心。在那一霎,胸口空空荡荡,仿佛心也随着那白影跌下深渊,碎成没有知觉的千片万片。
云听雨喷吐数口鲜血,不支倒地,她一手抓着琴,一手奋力拖动身子往前爬。这时,再没有人说一句话,只静静看着这个昔日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地上苟延残喘,一步一步爬向毁灭的末端。无人阻止,或许,根本就没人想过要阻止,这本就是此行的目的,不是吗?
大口大口喘着气的云听雨仍在艰难地爬着,爬向白影跌下的方向,一点一点的,身子下拖出一条狰狞的血路,和着雨水的冲刷汇入无数尸体的血流。满目的红,让人有种置身血海的错觉。她的眼中没有泪,空空的,就两个黑洞,再也找不到焦点,只知一味地向前爬,向前爬,仿佛前方某处正有人等着她……
喃喃地,她口中像是在念叨什么:“庄生晓梦迷蝴蝶……呵呵,庄子梦中化蝶,一觉醒来还真以为自己是蝴蝶……却不知道那只是一场梦幻而已。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一切只不过是连环计中计,一场老天设下的棋局……愚弄世人,殊不知愚弄的,是自己的眼睛。呵呵呵呵,可怜啊可怜……”
人生如梦,如雾,亦如电,这恩恩怨怨,正如南柯一梦,却是众多人趋之若骛,为之发狂的对象。而这梦,也将成为自己一生的终点……
面朝下,无人得见她的表情,亦听不到她的喃喃低语,只有哀戚的笑声窜入耳中,叫心一凛。
爬至悬崖边缘,她血肉模糊的手再次抚琴,一声一声,调不成调,曲不成曲。随着最后一声高亢的音调响起,刺耳的琴声戛然而止,三弦俱断,纵将那满腔念恋付瑶琴,弦已断,有谁听?她纵身一跃,携琴跃入深渊,追着白影下落的轨迹奔赴黄泉。
风在笑,雨在烧。
丧钟,为谁鸣?
没有痕迹——空中没有痕迹——任谁也看不出它刚刚吞噬了两条生命,任谁也不能证明,曾有这样一个女子,她曾这样真实地存在过——让每个人都为她震撼过——
久久久久,众人无言地长吁了一口气,收回兵器,顶着漫天大雨踏上归途,惟留飞天一门,仍站在雨中动也未动。左靖臣看向她跃下的方向,心头滋生淡淡的疑虑和些许难掩的惆怅,眼前来来去去的皆是她说那句“三弦琴只诛该杀之人,守月楼是在替天行道”时的眼神……
三弦琴仙当真心肠歹毒吗?当真是祸害武林的妖女吗?
一个妖女,又岂会有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
究竟,南海之巅的这一场仗,是拯救?还是屠杀?
究竟,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
天,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