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杯》久薇

13、无言谁会凭栏意

　　莫愁湖其实原本不是叫莫愁湖，原名是什么霓裳也不清楚，她只知道自打自己小时候第一次来到这里，莫愁指着那个湖泊，告诉她的就是这个名字。

　　那片湖背依着雪山，每年春季便会有融化的雪水顺着山脊一路流入湖中，或许也是因了这个缘故，莫愁湖的水竟是晶莹透亮的蓝，像是高山顶上的雪终年不歇淌下的泪。带了一点点的伤感，和一点点的小幸福。

　　“这么说，你是要我救这小子了？”

　　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莫愁，不得不说，着实叫雪庭大吃了一惊。

　　此刻眼看着在听完霓裳说话后猛地跳上椅子的糟老头，他实在是无法将这么一个人和江湖上盛传的“杀人狂魔”联系起来。

　　“莫愁前辈，雪庭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之所以请求前辈救助一命，只因心中仍有心结未解，倘若不寻得解脱，便是下了黄泉也不得安息。若是前辈肯略施援手，待到此番事了，雪庭这一身一命，全都听凭前辈差遣！”顾不了许多，雪庭上前两步，抱拳道。

　　“哦？什么事比命还重要？”那老头来了兴趣，从椅子上滑下来，反跨上去，两脚伸到前面晃晃荡荡。

　　“雪庭的师兄，十数年前便下落不明……”

　　“什么？都不见了十多年了你还找什么找啊？那肯定死了肯定死了……”老头截断他的话，摆了摆手，嘴唇翘得老高，“都那么多年了还找，这不蒙人么！”

　　“莫愁叔叔！”这一声却是霓裳，但见她柳眉倒竖，倒有几分泼辣模样，说是问话，倒不如算是逼迫，“莫愁叔叔，你到底救还是不救！”

　　原本还气焰嚣张的老头忽地就如被人釜底抽薪了一般，再也狂妄不起来，低下头，严肃想了一阵，对着雪庭挥了挥手，“你先出去。”

　　霓裳朝着雪庭递了个眼神，他点点头，径自出了门去。

　　“好了，现在他走了，你说吧，救还是不救？”合上门，霓裳回头看着莫愁，淡淡道。

　　“裳儿……那可是相思毒。”老人有些迟疑，揉了揉太阳穴，低声，“相思毒的解毒方法……你是知道的，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救还是不救。”仍然是那句话，霓裳看着老人，眼睛一瞬不瞬，“莫愁叔叔，你救还是不救？”

　　“我……”似乎是被逼急了，老人有些激动起来，“我难道会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吗？！他是我什么人？！”

　　“当年我与你也是毫无干系，而寒渊……寒渊是你的弟子，你不是也答应他了吗？”轻轻地吐出这一句，霓裳苦笑，“现在不过是要用我的命去换另一个陌生人的命而已，这，有什么差别吗？”

　　听得她这么说，老人蓦地一愣，半晌回过神来，愤然道：“有！怎么会没有？裳儿，你不要忘记了，你这条命是寒渊当年抵给你的！他不惜代替你承受相思之毒，便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地走完一生，而不是为了另外一个人又交出自己的性命！你这么做……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寒渊么？”

　　“还是说……这么多年过去，你竟忘记了寒渊，爱上了这小子？”说到此，老人眼中猛地爆出杀气，冷冷道，“若是如此，我更不会救！就算你对不起寒渊，我还要对得起他！”

　　霓裳并不反驳，缓缓走到门边，倚在闭合的门框上，轻轻瞌上了眼。

　　过了许久，才听见她的声音静静传来，凄凉如死。

　　“我怎么可能忘记寒渊呢……纵然是死一百次、一千次，隔了一千年、一万年，我最最不能忘记的人，便是他啊……”

　　“莫愁叔叔，你不明白，当年中了相思毒死去的人……并不只有寒渊。从那个时候起，我所谓的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寒渊那个傻瓜，他以为活下去就会开心吗？其实，人世间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目睹死亡。尤其是目睹挚爱之人的死亡。”

　　“他倒是潇洒，代替我死了，呵，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世间，留下来……做什么呢？正是因为他当初用命换了我，我才没有在他死后立马追随而去……否则，你以为我还会这么活着么？”

　　“我早就随着寒渊死了，留着这一口气在阳世，不过是不希望寒渊最后的心愿破灭。我想，就算是要抛下这身体，起码……也要死得有意义一些吧。”

　　“雪庭是我的挚交，寒渊死后的这么些年，若是没有他的陪伴，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如今他要死了，却不能死，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雪庭一生孤苦，我怜他爱他，却并非男女之情……只是一种，心心相惜。我不愿看他受苦，他的人生尚有希望，而我，早就已经失去一切了……”

　　霓裳的声音一直很轻，透出一种波澜不惊的静，像是屋外的高山白雪，又像是山下的莫愁湖，酝酿了千年，只为等待上天垂一滴泪。

　　她的眼睛仍然闭合着，却隐隐有泪水的微光从颤抖的睫毛中透露出来。她是勇敢的女子，有一颗被岁月狠狠碾过的心，这些话，她原本以为永远不会说，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却仍是不够坚强。

　　寒渊死后，生命之于她，或许果真如一场负重的狂奔。只是她所背负的，却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生之负担，而是寒渊……她或许已经在许多年前同寒渊一起死了，又或许，她一直在背负着寒渊活着。

　　只是作为一个女子，这样的负担，实在是……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