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野惊塘》伺晨

43、告别

　　机场并不算安静，推着行李的旅行团说着不知哪里的方言从旁边经过，广播里是天气影响飞机晚点的提示。但他的呼吸像是一瞬间滞住了。
　　或许是信号不好，那边一直是黑屏。
　　“喂、喂？涵姐？你手机是不是坏了？我之前给你打好多电话。镜头坏了？还是……”他逐渐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一只手手忙脚乱地在包里翻耳机一边焦急地问。
　　“怎么了？涵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四周几个人侧目。他没有理会。

　　耳机接上，他调到最大音量。
　　“涵姐？”
　　雨声。接着他似乎听到人轻轻的咳嗽声，喘息。似乎什么液体模糊了镜头，加上光线很暗，他什么都看不清。
　　“涵姐！涵姐你听得清吗？何舒涵！”
　　“救……救我……”
　　他的手一抖，差点握不住手机。
　　屏幕已经调到最亮，隐约看见一个很近的轮廓，那个他熟悉的轮廓，那个他上课时在课本上勾勒过的轮廓。
　　她在哭。
　　“恩宁……我，我快……不行了……我……没有力气……”
　　他看到被雨水、汗水、血水浸泡的半张脸，心像被揪起来狠狠剜下一刀一般疼。
　　睫毛颤抖，她声若蚊蝇：“恩宁……我没有做到……”
　　“坚持住！我报警，你在哪儿？”

　　恩青云走出开水间，看到那个失魂落魄的背影，跌了一下，飞快地冲进外面的雨幕里。
　　“恩宁！”他没有听见，也没有回头。

　　***
　　车子滚下山崖，因为巨大的冲击，何舒涵晕了过去。
　　很久，她觉得脸上湿湿黏黏，很不舒服。可头又疼得厉害，浑身都像要散架一样。左边的胳膊被什么轧着，已经没了知觉。右手被类似钢筋的东西贯穿了，也可能是树枝，血流不止。
　　她咬着牙，想发出点声音。
　　“呜…”嗓子里也是血，她被呛得咳了两下。
　　“吴……春芳！你……还……咳咳在吗？”她用尽量大的声音问，声音沙哑。四周一片寂静。
　　绝望像是潮水一般涌上来。
　　怎么办，我要死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样下去我肯定会死的……她头晕乎乎的，好在确定自己还算清醒。
　　她勉力想挪动身子，却疼得闷哼，身上大概有多处骨折，她疼得快失去知觉了。
　　突然隐秘的安静中似乎传来熟悉的震动声响，她勉强看到左侧不远处闪烁的手机光线。
　　左手动不了，她只好扭动身体靠过去，右手挤过去，忍着钻心的疼努力够着。
　　千万别挂断，千万别挂断，千万别挂断。
　　她一边默念一边努力挪动身体，伤口不时被牵动，她疼得直掉眼泪。
　　她尽量不去看旁边那颗以奇异角度扭曲的男人的脑袋，只奋力向手机的亮光够着。
　　她的指尖终于碰到微凉的屏幕边缘，点到了接听，是个视频通话。
　　“涵姐？”
　　她几乎是喜极而泣于这突然出现的小小希望了。

　　***
　　山路入口拉着荧光黄的警戒线。穿着雨衣的救护人员和特警已经进去搜救。警察拦住往里面闯的恩宁。
　　“您好，这里面不能进。刚刚大雨，山体不稳固，有塌方的危险！”
　　“是我报的警！让我进去！”恩宁奋力要挣开拦着的人，“我姐在里面！”
　　“保护每个公民的人身安全是我们的责任！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两个警察架着他往外拽，“这儿不安全！还在下雨！您去边上棚里休息一下！有发现我们马上告诉您……”
　　“你们早干嘛去了！今天这个天怎么允许发车！我姐……我姐很危险！”
　　“车？今天没有发车，所有班车都因为天气停运了……”
　　恩宁耳朵里一片耳鸣。
　　没有发车……
　　愣神的功夫，他被几个警察拖住，摁在雨棚的塑料椅子上。
　　“小同学，你多大了？一个人跑出来家里人会担心吧？你放心，你姐姐一定能被找到……”志愿者递给他一纸杯温水，他习惯性地接下，脑子里很乱。
　　没有发车，涵姐也没有自己的车。她性格向来很谨慎，甚至有点强迫症，出门前都会看天气预报，不可能不知道极端天气预警还坚持要打车进城，除非有什么急事或者……
　　他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头脑被何舒涵出事了、他会不会再也见不着何舒涵了的想法占据着。
　　脑海中是她在屏幕里虚弱的侧脸，喘息，呻吟。
　　“你坚持住！和我说说话！涵姐！不要睡着！”
　　那边似乎轻轻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涵姐，你看看我，”
　　睫毛似乎抖动了一下。
　　“涵姐，你理理我啊……”
　　更多的液体涌出眼眶，咸咸的眼泪刺痛了她脸上的伤口，这倒让她稍稍清醒了一些。
　　“嗯……”她挣扎着张口，“恩……宁。”
　　“涵姐我一定找到你。”
　　大颗的泪水滚落。
　　他想望进她的眼里。
　　他想说出自己不敢说出的话。
　　却最后只是一边遍地呼喊她的名字，直到那边手机耗尽电量，黑屏了。
　　他的世界像是静了音，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头晕得厉害，连日没有好好休息加上早上什么也没吃一直熬到晚上，他被几个志愿者和救护人员逼着喝了点糖水。
　　“吃点东西吧。”一个四十上下的阿姨不放心地劝。
　　他摇摇头。

　　雨已经小了，但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烦人的毛毛雨。
　　前面传来消息说找到一辆被塌方的山石掩埋的摩托车。接着不久抬出盖着白布的担架。
　　“不是你姐。”阿姨安慰，“还在搜救呢，你别太担心，已经进去三支队伍了。”
　　恩宁很麻木，哭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搜救队进去的方向。
　　可是时间过去越久，情况就越危急，希望也越渺茫。
　　后来陆续又找到两个伤员，说估计来旅游的，在附近的摩托车俱乐部租了摩托骑行，结果被滚落的山石掩埋。都是男的。
　　他攥紧拳头，嘴唇已经泛白。
　　这时远处又抬来担架。
　　领头似乎说：“……女性，看不出年纪……嗯面部破损严重，已失去生命体征……”
　　他晃了晃，栽了下去。
　　“医生！这个小孩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