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星辰与世界的故事》暮怀楚

6、男孩与会说话的树

　　他将书本拿出，封面上星群以指北星团排列，唯一没有烫金的第十四颗星星却滴落金色的光，融入盛有液体的碗里。白昼被吸引了视线，不觉靠近些许，轻声读出书名的同时挑开封面，首先展现在眼前的是白色纸张上一行“以此献给我的星星”。斯卡洛·赖特。身旁男孩突然张口，花果第一次看见这个总是兴致缺缺的家伙对自己带来的某样东西提起兴趣，尝试说出作者名字，你知道他吗？老师说现在已经没有哪位学者能像他一样如此接近过诗人世界了。

　　不，我不知道。白昼回答，直接将书本从花果面前拿到自己这边。男孩被这突然而来的举动弄得有些发愣，等反应过来要从他手中拿回自己的书时白昼已经随意翻了几页，草草阅读，快速得出结论，并以一种见识深广的年长者口吻同他说你老师说得的确不错。他说时将书还给动作仍在夺书预备阶段的男孩，花果将书拿回，直接白他一眼，把书摊开的同时又往自己另一边推了推，最后才说，老师从不会骗我。

　　白塔顶层，旧历时不断流传的那些古老书本与残片在这几个百年间重新抄写、复原、整理，并在其后将那些抄本放置在这里，逐渐堆积开来，满满当当皆是往事。只是抄写任务完成后它似乎就失去了本身的职能，而在塔中进修的学者也大多于第四层停留，最后逐渐冷清以至无人问津起来。花果自从在白塔探索发现这一片天地后便成了常客，空闲时来这读书，夹杂着字典、歌谣以及请求白昼讲述的各种古老故事。

　　那些故事总会被印上真实标签，不是他亲眼所见，便是从鸟儿那听来。白昼将他的岁数从旧历纪年开始算起，总言道自己是白塔旁那棵仍在生长的大树，历经数百年时光，不知何时居然能有人类模样。花果将信将疑，他知道兽中有能变化人形的特例，魔法汇聚因某些机缘成有魔灵，但树木也会有这种情况吗？至少书里从未讲诉过。他几次表达疑惑，白昼却从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而他们初见的那个下午，他看见光点从树叶里缓缓升起后顺着树枝穿过面前常年敞开的白窗，如流水般汇聚并幻化成这十七岁模样的少年，一时以为星星落到人间，迷迷糊糊就应了他一个故事换取这个秘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亏本交易。

　　白昼没理会他那句对师长盲目信任的言辞，起身到一边翻出花果为他带来的糖果与其他食品，抽出前些日的画册，便直接侧躺在地上看了，好在地面不算冰凉。这习惯并不好，花果不知多少次在心里这么说，但也没再试图说明，安静接收到他这些举动所发出的信号，低头开始认真阅读自己手中的这本。近些年虽然有各类描述“世界的十四颗星星”的书籍面世，但内容千篇一律，有些星星的介绍甚至只有寥寥数语，编写者们都在前言表示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比不上那些以口相传的吟游诗人。可腹地如今早已没有诗人踪迹，只能从书中寻到一些影子，唯一有长久接触的斯卡洛·赖特，则在书籍出版后拿着所得的钱财辞退了教师工作，现在早已不知跑到了哪里。

　　“为了什么东西而不顾一切的人非常厉害。”许久花果发出一声感叹，白昼刚撑着身子剥开糖纸将一块水果糖含在嘴里，含糊的应了一声，便听见那边接了下一句，“我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吗？”

　　“你也有这样存在的么？”他坐起身稍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没有对此进行回应，而是直接向他提出另一个问题。男孩忽然沉默，在离白塔不远处学院恰好敲响的钟声下匆匆离去，也没有回应他的问题。

　　这大概就是有了。他想，隐隐约约能猜测到那是什么难能追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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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是日常功课，午间花果整理所学内容并做好练习后，便抱着书悄悄跑到顶层，在平日必备的字典外还多带了笔纸。白昼于往日相同时间来此幻化成形，发现男孩已经坐在桌前读书时略有意外，仔细想想又觉得有种莫名的既视感，好像曾经有一段时间也发生过这种事情。花果认认真真，斯卡洛在书中写，第十四颗星星墨利斯遵从世界愿望，将过往故事一一挑选，并赐予他的诗人们传唱。他拿起自己的笔，将这些记在自己的本子上，又在下面划上几横。

　　“莉莉说，世界的星星们都有他们的故事。”

　　“谁都会有自己的故事。”

　　“但有些星星的故事从来没有被说起过。”

　　“是啊，有些连颂歌可都没有。”

　　“那也是被世界埋藏的故事之一吗？”

　　白昼翻开画册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抬起头来看他，发现男孩不知从什么时候便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两人四目相对，花果又问，世界究竟埋藏了多少故事？他从男孩那双浅色的眼里看到一种对未知真实的渴求，比以往更为热烈，但最后他笑出声：关于这个问题，你在我这里得不到它的答案。

　　没有得到答案的花果用了一周时间将斯卡洛的书读完，期间又夹杂着其他各种各样的疑问，被白昼挑着回答。世界曾经有意将一些东西不被提起，任由它们成为本身的秘密。随后他又稍微改口，兴许人类中仍有族群代代流传。星星在成为星星之前毕竟也只是行走于世间的存在，可是岁月总会使一些东西渐渐变化，即使是诗人口中歌唱的过往也并非都是真实，“你又怎么要抓着这些不放呢。”白昼略有些无奈，尝试使他换个考究对象，可惜小男孩固执几年，没有理他，转而为自己添了其他新书。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男孩那股热情很快消退下去，一个月后又恢复到往日模样，偶尔同他分享日常生活中一些小小趣事。相比起之前白昼显然更享受这种相处，他靠坐在书柜侧边看花果为他带来的童话画册，身边放有新口味的零食，每次离开之前总不忘提醒记得收集那些小孩间流行的卡片过来，让年仅十四岁的男孩有时候产生一种他其实还小的错觉。树木扎根于泥土，白昼因此行动范围有一定限制，曾亲身为不怎么相信的花果演示：少年轻飘飘地从伸进白窗的树枝一路往上，身姿越发模糊，最后散成细碎的光，滴落并融入在树叶里。但花果有时仍然会想，他究竟真的是那棵树，还是困在白塔中的什么其他生物？

　　毕竟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在外所学的各知识也更加丰富，课上老师将历代贤者画像为他们展现，谈言终有一天他们之间有一人也将在此留下自己名字，花果魔法不及埃文，体术不及克莉斯汀，第一个排除自己，专心从老师画像往前一路看到初代贤者，忽然发现那位女士的面貌要是再年轻且男性化些，与白昼竟然无多大不同。

　　他没有再问白昼，这些年相处让他明白已所问过的问题不论重新再问多少次答案依旧不会改变，白昼永远都言称自己是一棵树，也不会告诉他那些消散在时间中未曾记录的星星过往，梦里有蝴蝶为他指引方向，但他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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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阵子。白昼思考，兴许是两个朔月，花果没有来顶层。画册早已看完，他用了两天时间来重新习惯这份只属于他一人的寂静，开始翻阅那些字迹模糊的抄本，逗弄停留枝头的小鸟，听它们说有大事发生。这点光看就能明白，浓密的魔力好似冲破闸门不停向上，有些还飘到白塔附近，被他隔开。自新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人类拥有如此魔力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白昼一边怀念他许久都没尝到的糖果一边想，真是个恶劣的玩笑。

　　等到他不再看到那些魔力时，花果才又一次回到这里。白昼难得向他表达欣喜，心满意足将糖果丢进自己的铁盒子中，听见男孩用支离破碎的句子试图他述说那几个月所发生的事情——归根结底为何会变成这样他自己也不太清楚。魔力失控的埃文被铐住双手关在隔绝魔力的房间里，只跟他说他会治好莉莉，除此之外闭口不言，连与他相处最久的克莉斯汀也没有办法。以前他觉得埃文柔柔弱弱，没有主见，总应和着克莉斯汀，属于被保护的那方，现在看起来却又那么固执与坚定，是不是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会勇敢起来？就像斯卡洛抛下腹地一切，同艾莉塔一路往北。

　　克莉斯汀提议他们去找莉莉，在老师都保持沉默的情况下，也只能从她口中知晓事情前因后果。他们到莉莉的住所时她正在替贤者种的灌木浇水，埃文至少没有白费力气，莉莉的眼睛虽然没有彻底治好，但已经能模模糊糊看到眼前事物，偶尔谈话间花果与她那双渐好的眼睛对上，某一刻竟感觉与白昼十分相似。那孩子只是想要治好我。她这么说，灵巧绕开花果所有与埃文和她自己有关的疑问，把话题抛向别处，除此之外没有再给他们任何回答。这种技巧他再熟悉不过，花果几次之后便选择放弃，不过还是时不时来看她，替埃文查看她如今状况。

　　“莉莉说她认识你。”

　　“她还说老师也认识你。”

　　他想起今日离开莉莉住处准备过来时莉莉叫住他所说的话，思量再三，最后截取片段悠悠开口。我还以为这真的只是我们俩人的秘密。花果有些疲倦的趴在桌上，书上黑字密密麻麻，他又想起梦中冰蓝色的蝴蝶，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道，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把所有都直接告诉我？

　　忽然他们俩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沉默，少年站在书架旁把装满糖果的铁盒放回远处，而后花果从桌上撑起，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说，我会在别处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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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向来说到做到，等他再成长些许，便开始对白昼说自己已经做好准备，老师也没有异议。何况离开腹地对贤者的学生来说并不困难，他衣服上所别的白塔徽章就能让他直接自由穿行。但他今年不过16岁。夜间白昼撑着头透过白窗与树木枝叶眺望远方，这才数出小孩年龄，拿着贤者信物各地自然会有白鸽为他提供住宿与食物，但路途终归只有他一个人走。而且，白昼有些可惜，这个小孩也不知走得有多急切，甚至没有亲自来与他道别，只记得爬到树上系上一条红色丝带。

　　白昼无奈，从窗口跳出，将那条红色的丝带从树枝取下，伸手抹开上头写有祝福符文后才缓缓说道，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