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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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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今晚我也正为住宿之事发愁。”
林郎中笑:“既然如此,刘妈可愿赏脸,尝一尝府上的饭菜?”
“那就尝尝叭。”
林家餐桌不大,但只坐了林郎中,老妇人和小丫头三个人,也显得有些冷清。
“快吃吧,我可是叫厨子拿出看家的本事!刘妈不用跟我客气!”
“不等了?”林夫人刚刚生产,还在床上养身子。老妇人自然不是说她,她扫了眼林郎中身侧,“怎么不见你那大儿来吃饭?”
“咳咳……”林郎中正抿酒,被老妇人一说,呛了一口咳得剧烈,旁边的丫鬟赶紧过来给他顺气。
“唉,我那大儿,顽劣得很,今日只顾着夫人生产,竟忘了管教他了!阿元啊,赶紧找找去,别又让他惹了什么麻烦!”
小厮听到这话,赶紧出去找寻。
“你这大儿,得有十三四岁了吧?”
“不错不错,”一提起大儿,林郎中登时愁眉苦脸,“那混账东西今年十四,都快成了家中的小霸王了……算了算了不提他了,刘妈给我家夫人接生一次,竟还能推断出我大儿年龄,真是厉害,厉害啊。来,我敬您一杯!”说罢,他便端起酒杯颇为豪爽将其中之酒一饮而尽。
老妇人见状也略尝了些。
二人你来我往,都喝了不少酒。这刘妈终究是女流之辈,喝酒喝不过男子。林郎中见刘妈已经微醉,心知事成。
“刘妈,恕我直言,我见你气质不凡,言语间也与平时市井村妇不同。可否说说,来这柳泉所为何事啊?”
“我来你这小小的柳泉做甚,我要去京城寻亲!”
“寻的什么亲?”
听闻此话,那老妇人一改之前的高冷姿态,竟哭了起来:“我这丫头啊,年幼时因为一场大火,与母亲天人永隔,后来又在逃难中与她父亲失散……”
“啊呀!怎么如此!”
“唉,都是些旧事了,”老妇人叹口气,摆摆手道,“不说也罢。”
看她不愿多说,林郎中也不再问了。但是见她哭得两眼红肿,也忍不住跟着伤心起来。本来看这妇人的伶俐样子,以为两人是寻什么富贵人家走亲戚,没想到竟是这种悲惨故事。
“当初与她爹分开时,这孩子还不足满月,现在再去京城与他相认,只怕是难上加难喽。”
林郎中也跟着落了几滴眼泪,劝到:“还是莫要太伤心了,一切皆有命数。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我怕孩子会吃不消。不如这样,你把孩子放在我这里,等你到了京城,安顿好了,再来接她。万一这孩子她爹不认她,也省的孩子平白颠簸。”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老妇人点点头,举起酒杯佯装喝酒挡住了嘴角笑意。
她遮遮掩掩透露这些,本就是为此。如果真的带着孩子去了,她爹不认她,自己年老体弱身上又没银子,两人也得是一死。
今日她观林府,虽不是雕梁画栋,却也干净整洁。且丫鬟小厮衣裳合体,身上没什么伤痕疤口,说话都用平称。林郎中又是医者,都道医者仁心,看他为了夫人宁愿倾家荡产,就知是有情之人,
“还是林郎中想的周全啊。”
“爹!”
正说话间,有一孩童走了进来。看见外人也不打招呼,直接坐在椅子上就吃饭。
林郎中带着歉色向老妇人点点头,拍拍桌子来教训自家儿子:“你这孩子,没看到有客人吗?!”
小男孩微微抬首,暼见对面二人,眼神从不屑变成了疑惑:“你们是谁?怎么还有个丫头片子?”
“说的什么话?”林郎中重重弹了自家儿子脑袋两下,“小儿林朝宇,平日里管教不严,见笑了见笑了。”
老妇人轻呵一声,林郎中只得没话找话:“小丫头多大了啊?”
“我家丫头比你那混账儿子小上三岁。”
“哦哦,真巧,真巧!哈哈哈哈哈……”林郎中也不知道巧在哪,但餐桌上的气氛明显不对,他妄图随便打几个哈哈敷衍过去。
“行了,老婆子我折腾一天了,也累了,你去陪你夫人吧。”
林郎中看老妇人给了自己个台阶下,赶紧拽着儿子走了。
走了没多远,他揪着自己儿子的耳朵,就要打:“平日里你在街上随便瞅瞅,也就算了,只当你小,今日在客人面前,还敢如此造次?!”
“爹,疼疼,真疼,疼死啦!”林朝宇装模作样挤出几滴眼泪来。林郎中见状,怕伤着儿子,手劲便轻了许多。谁料林朝宇那小滑头,竟挣脱了出去,“你往家里召来两个女人,还不许我说?”
“嘿,你个小东西,你才多大,就说这样混账话,真是要气死我!”
“略略略~”林朝宇跑的倒是快,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跑到了林夫人屋里。
“臭小子,你娘刚生完弟弟,别冲撞了他们!”
林郎中跟着儿子走到自家夫人屋中。林夫人刚喝完药,面色还有些憔悴。林朝宇趴在他娘床头,刚才的调皮之色全然不见,一副乖巧听话模样:
“娘,你身体好些没?今天家里来……”
“哎,别跟你娘胡说!”
“没事的,我听下人们说了,”林夫人柔声,“你留宿了稳婆,又答应帮着照顾那小丫头?”
“不瞒夫人说,我观察观察了那位老妇人,觉得她很不寻常。”
林夫人低头沉思片刻:“嗯,我也觉察出来了,她接生的时候,跟其他稳婆不一样,用了她的法子,痛消了大半呢。”
“她说她要去京城寻亲,这亲一定非富即贵。我就算医术再好,终究是个郎中,若是能由此……也可护你一世周全。”
“你这是什么话……”林夫人有些恼了。
林郎中知道自己夫人最是善心,听不得自己做好事还要关乎名利。林朝宇在他又拉不下脸,赶紧把他轰走,自己再给夫人赔好话。
听尽千番蜜语,林夫人才算露出笑模样:“老爷,咱们这二儿,该取何名啊?”
“生这二儿,实属不易,颇有拨云见日之感,”林郎中思索一番,“就叫他晴宇如何?”
……
林朝宇从娘亲房里出来,看见府里丫鬟领着刚才饭桌上的老妇和丫头走进一间客房。他低着身子藏到窗户下的阴影中,又搬来几盆花挡在自己身前。这要是平日,他早就被逮出来了,但是今天林夫人生产,全府紧紧张张地忙活,到了晚上,就都累了,也迷糊的困了。
那个丫鬟又在屋里嘱咐了几句,便关门走了。林朝宇在手上沾了点唾沫,将窗台纸捅了一个小洞。
屋里,老妇人摸出摔断了的玉佩,连连的唉声叹气。
“丫头啊,这玉佩成这样,可能也是天意吧。这半大的,我带走做信物,这个小的你留着。如果今日那小厮问起你来,你就说,玉佩都让奶奶带走了。知道吗?”
“知道了。”丫头还小,只懂话外,话里头的含义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但还是点点头。
“等你长大了,有能力保护自己了,才能把玉佩拿出来,知道吗?”
“知道了!”
“若是我一去不回……你千万不要寻我!就留在这柳泉安稳度日吧……唉,今日我也是气昏了头,竟然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当着那小厮面拿了出来。”
“奶奶,别难受了……”丫头拉起老妇人的手,细声细语安慰道,“以前咱们拿出什么东西时,他们不都以为是假的吗,这次也一样的。”
“是是,你说得对……明日我便要启程了,你自己一个人,要多加小心啊!”
老妇人又对丫头说了些保重身体的话,两人便熄灯睡觉了。林朝宇觉得无趣,也回房了。
次日清晨
“这样真的好吗?”白郎中有些忧心,墨色的眉毛皱成一团,“那丫头醒过来,看不到您,还不得哭成什么样呢。”
老妇人叹息:“老婆子我最不愿与人分离,看不得小丫头掉眼泪,就这么走吧,我还能放心点。”
“刘妈,我给您雇了辆马车,家中资产有限,不能直接送您到京城,但是送个几十里绝对没有问题。”
老妇人看了看府前的马车,眼底寒冰终于有消融之意,她苦笑一声,感激到:“你有心了,若是我能寻到丫头的父亲,对你林府必有重谢。”
“刘妈言重了,言重了。”
老妇人不再说话,由车夫扶着上了马车。林郎中目送着老妇人走了。转过身,迈进府中,却看见门后面藏着一个小姑娘,不由一惊。
“丫头?”
丫头嘟着嘴,好看的小脸上皆是悲色,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微微仰着头硬是不让它流出:“谢谢林叔叔帮我和奶奶!”
这一开口,哽咽的奶声仿佛直击了林郎中心脏,他是越看越心疼,弯腰抱起丫头:“好孩子,你听话,奶奶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林郎中将丫头放在客房里,哄她一番后,见她抑住了眼泪,不由赞叹好一个懂事的孩子,他虽不放心,但工作不能不做,只能找了些林朝宇小时候的玩具,道:“丫头啊,你先自己玩,有什么事就找院里的哥哥姐姐,林叔叔要出去给人治病了。”
丫头硬挤出一个笑容,抓起个布老虎摆弄着,林郎中摸摸她的头,又对院里的丫鬟吩咐了什么,便背包离开了。
丫头见人走了,脸上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眼里水汽凝结成一滴泪,滑落在手背。而这一哭,可就止不住了,眼泪如得了召令,似是断线珍珠争先恐后涌出,她将头埋进臂弯,试图压低声音。
“喂喂,你别哭啊!”
床底下突然钻出来一个人,丫头吓了一跳,泪花竟止住大半。她抽抽鼻子,哽咽道:“是你?”
“想你奶奶了?”
“没有……”
“唉呀,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想了就是想了呗!”
被他一激,丫头又啜泣不止。林朝宇见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黑块块递到她面前,又在她看过来时生硬移开视线:“喏,你吃这个。”
“这是什么?”
“你先吃,吃了我就告诉你。”
丫头眨眨眼,似是在判断话里几分真假。半晌,她接过放到嘴里。这糖有一股甘甜的味儿,在嘴里如飘雪,挨上就化了。
“好吃……”
“哈哈哈,好吃吧~你看你,好吃的都忘了哭了!”
“你取笑我?”
“你这变脸比班子里唱戏的还有意思,还不许人说了。”
“……这是什么糖,怎么我从前都没吃过?”
“这是柳泉特产,老鼠糖,你初来乍到,尝过才奇怪。”
“老鼠糖?”
“用老鼠做的,怎么,怕不怕?”
“……”
丫头满脸的无语,看他向在看猴,林朝宇蹙眉,平日他吓谁都是一吓一个准,怎么这丫头不为所动?
他摆摆手:“只是说它到嘴里没一会儿就化了,就像那捉不到小老鼠。”
“就是了,”丫头呵呵笑了两声,“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丫头被噎了一下,别过脸不想理他。林朝宇见她开不起玩笑,想着她刚与亲人离别,也不与她计较,颇为好心放下大少爷的身段:“是我爹,天天要我背书,我嫌烦,偷跑到这儿躲清净的。”
“背的什么书?”
“现在是《黄帝内经》,后面还有《伤寒杂病论》,绕得我头疼。四小经典总算是挨着打会了,但其他我是一个头两个大。”
见他说的头头是道,都是些她没听过的古籍,丫头不由得对他佩服几分:“我还以为是四书五经。”
“你也觉得吧?别人都要儿子考取功名,我那怪老头爹偏不是。”
林朝宇老大的不满,丫头好奇到:“你想考取功名?”
“那也不是。”他挠挠头。
“……”丫头无奈,失笑,“好了,你今日不用躲着了。叔叔出门去了,婶子刚生过孩子,想来也没空管教你。”
她说罢,就看林朝宇眼睛蓦地亮了,就像黑夜里燃起的两团萤火。他本就生得好看,剑眉虎目面如冠玉,只是平日里吊儿郎当容易让人忽略。这阵近近看来,才发现他身上有股独属于少年人的蓬勃朝气,仿佛只在他身边,就能被感染忘却一切忧心事。
她觉得好笑,下一秒手就被他抓住:“我怎么忘了这茬!走,你初来柳泉,我带你四处逛逛!”
她想拒绝,但林朝宇硬拉着她出了门。
古词里有云“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柳泉也是如此,行行家家皆在不同集市。他们城西靠近城门,附近驿馆客栈多,人人来往行色匆匆,满脸疲色。
林朝宇拉着她一路走到城东,太阳已经爬上头顶。绚烂的日光洒在红砖绿瓦之间,又透过树叶落下投出斑驳的影子。
城西最是繁华,酒楼茶馆林立,还有姑娘家最爱的金铺银铺成衣铺。街道两边见空就有推着车的小贩,卖什么的都有,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但没钱也白搭。
胭脂水粉当然少不了,店里的品相好,精致贵。路边摊便宜,但可得擦亮眼睛,前些日子不知道哪家姑娘买了,涂完过敏肿得像被蜜蜂蛰了。
巷子深处还有脸涂成年画娃娃的女人揽客……这就暂且不提。
林朝宇一路给她介绍,说的了如指掌,到了勾栏瓦舍才闭嘴,丫头笑他:“怎么不说了?”
“说它干什么,那不尊重人,我不稀得去,你也不许提。”
“怎么?”
“没个苦楚,谁会去做那等勾当?且还有女子是被人牙子拐去的……楼里的人个个视姑娘命为草芥,我爹常道众生平等,我看不惯他们,干脆眼不见为净。”
丫头嘴唇微微张了张,却一个音也没吐出来。她从未听过此等言论,只感到深受冲击。她深深思索,也确实如此。这世道,别说在楼里,就是高门大户,也是仿佛姑娘家生来就低人一等。
“叔叔说你不学无术,我看不是……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些?”
“有时姑娘生病,我爹也会给诊治。我偶尔能看见,那满身的伤……”
“你心疼她们,怎么不听你爹话学医?”
“治标不治本,有什么用?算了,不提那些,今天是带你出来玩。”
丫头也不愿再提,怕两人说到一处伤春悲秋,为换话题随便应了:“你有钱?”
却不料林朝宇直接——
“家里钱不都让你奶奶拿走了,二十两啊二十两!”
“……”
他见丫头不为所动,不知是没骗过她还是她不在乎,扬扬眉话锋一转:“但我有小金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