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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此生爱过终无悔 ...

  •   生有尽时情有罄
      此生爱过终无悔……

      『小初,要学会勇敢、坚定地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从午夜迷茫的梦境中姗姗醒来,观月望着斑驳的天花板不由得怔怔出神。
      多年以前,父亲抚着自己的头顶欣慰微笑的样子,此时仍旧依稀在自己眼前晃动,只是今时今日却已然是物是人非。
      父亲遭难时,观月并不在身前,也正因如此才得以侥幸逃脱掉被一并诛杀的厄运,只是从此后再没有了家人。父亲、母亲、年迈的祖父母、年幼的妹妹,全部都葬身于那场杀戮后的冲天大火。
      直至今日,他还常常会梦到年幼的妹妹在熊熊烈焰中呼唤着哥哥的哭喊。然而自己甚至没能回到那片充满悲伤的土地上,再最后地看一眼家园存在过的痕迹。
      八年前的父亲,极力推崇新政新学成为幕府旧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才酿成了那场所谓的天灾,说穿了不过是排除异己的把戏。
      八年后的自己,再次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与父亲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道路……
      缓缓抬起手臂,昏眛的光线下只是黑沉沉的一片。观月于是很难分辨出,手上是否还残留有先前那场屠杀遗下的痕迹。但他仍可清晰地分辨出弥散在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浓烈的血腥气息。
      那双至死充满不甘的鼓眼睛,仿佛还在黑暗的角落里紧紧瞪视着自己,然而那又怎样。
      难道我还会畏惧已死去的魂灵么?我……
      观月猛地攥紧掌心,我就是黄泉路上爬回来的恶魔!在我的剧本中,这不过是早已安排好的剧情。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杀止杀!我不在乎自己手上还要染上多少人的鲜血,也不在乎别人对我的称呼——人斩(刽子手)。
      想到这里,观月的心忽然异常地平静下来。
      一切都是在按照我的剧本进行,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满意的。

      随着屋外响起的细微窸簌声,观月倏然间提起戒备。
      诚如那些饱经世事的前辈们教导的那样:杀人者、人恒杀之。身处如此乱世下,不想死的就要学会每一分钟都绝不能放松警惕。
      “观月大人睡得不好么?”
      屋外跪伏着的人影朦胧模糊地映在门衬上,温婉清柔的嗓音让观月稍觉安心,翻身坐了起来。
      会这么小心翼翼注意着自己起居作息的,只有这个年前收留的少女。
      十五岁的她,已经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
      自己原是想拿几个钱让她能够勉强过活下去就好,却在她拼命抓住自己衣襟下摆,用她那双楚楚可怜的眸子不断望著自己时,又改变了主意。
      带她回到驻地时,不仅仅是被柳沢众人笑谑了一番,更是惹来赤泽队长颇感意外的眼神。
      嗯哼,我的剧本又怎么会让你们读懂。
      观月随手把玩着卷曲的碎发,任由它一次次在指端翻卷后又再松开。唇边冷冷的笑里,潜藏着说不出的邪魅与诡谲。
      最后,他还是满不在意地松开缠绕在指间的一绺发丝:“去给我泡一壶清茶来。”
      稍稍想了想,他又补充上一句:“不要太烫的。”
      前几日女孩手上的烫伤还没有痊愈,他可不想再经受一次热茶灌顶。
      这名叫做『心寒』的女孩并没有什么更多可以让人抱怨的毛病,除了笨手笨脚到极点的缺憾。三天两头打翻茶水也就罢了,三五不时还会失手打碎自己心爱的瓷器收藏,间或在自己的饭菜里出现一些诸如陶片、竹篾之类的,也实属平常。
      从她来到这里后,迅速暴增到高限的事故发生率来看,几乎让观月怀疑她是敌方派来专门搞破坏的暗探,并且总在寻求一切可能性以期谋害自己。
      正思揣间,走廊尽头不远处又传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系列声响。
      “扑嗵”、“哗啦”、“喀嚓”……
      这一回又是什么状况?
      观月略感头痛地抚上额角,总有什么是超出自己剧本的,譬如说这只大麻烦!
      现在大概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她的父母会给她起这个怪名字的理由了,任谁被这样折磨一段时间后,应该都会觉得同样的——心寒。

      观月所在的行动组,隶属于倒幕派的尖峰势力——长州藩麾下。虽然有很大一部分都只是一群临时招募来的浪人武士,却有着强大的惊人战斗力。
      只不过他们活跃的舞台不在战场上,也不在各家流派道场,更不像那些整日里游手好闲、到处闲逛惹事的过路浪人。在观月事先早已设定好的的剧本中,这是一支特殊的力量。潜藏在表面的激流漩涡之下,有着更为重要意义的伏子。
      每当夜色凄迷,众人纷纷陷入沉沉酣梦之际,便是这支象征着死亡的长刀出鞘的一刻。
      当京畿附近的农人们在白天里忙于收割农田的时候,观月和他的同伴们也在夜晚不断忙碌着,他们的任务就是收获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反对者——死!不服从者——死!固执守旧者——死!……
      有时就连观月自己也会感到怀疑,真的有这么多理由去判处一个生命的消逝麽?
      不过不管怎样,对于他们这群武士来讲,真正的理由只需要一条就好——这是命令!
      有时赤泽队长也会感到乏力,面对经历过一场又一场充满血腥的杀伐后,眼神变得幽暗空洞的队员们,他习惯说“上面”如何如何。然而所谓的“上面”,指的又是什么?
      领主么?藩主?又或者是大君?反正总不会是老天,因为老天早已经不忍再看下去了。
      观月非常厌恶这种有什么超出自己掌握之外的感觉,在他看来剧本才是一切。如果不是事先设定好的,谁又能保证一切顺利,都不会出问题?
      也许是他真的很有先见之明,问题的的确确就这么突然地发生了……

      “混帐!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暴跳如雷的赤泽怒吼着,再一次狠狠拎起那个闯下大祸犹未自知的队员。
      面对暴走的上司,不二裕太的反应则相对显得过于平静,除了执拗的表情外几乎找不到更多情感外露。尽管如此,他还是把头偏向一侧,不愿直面赤泽充血变红的双目。
      对于私自放走行动中的目标,他并没有感到半点悔意。一名武士的尊严,也包括不会去为难那些孱弱的妇孺。回想起那个女孩哀求乞肯的目光,恐惧原不该出现在纯真稚气的面庞上。
      恼怒地看到裕太一副『我没有做错什么』的固执神态,赤泽几乎想直接敲烂这块执迷不悟的顽石。然而他知道即使是真的那样做了,又能怎样?事情发生了,也就很难再挽回。
      “你知道你这样做的结果吗?”
      无力地松开什么也不知道的直纯少年,赤泽低沉晦涩的语气中激荡着痛苦的语调:“那个女孩,你放脱的女孩,她身上有我们其他各处联盟的暗哨名单……”
      喑哑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却已经足以说明很多很多。
      如同被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击中,裕太原本写满固执的面容一下子僵直住,声音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发颤:“你是说,是说……”
      后知后觉的他此时恍如数九天置身冰窖,惨白的面庞上血色尽褪:“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不停剧烈颤抖的双唇无法再保持连续的语义,就连手心里沁出的汗水也是一片冰冷。
      “你不知道!你知道什么!”
      再也压抑不住心头蹿起的怒焰,赤泽再一次紧紧揪住裕太的前襟领口,用力晃动着那个破布口袋般颓软无力的身躯:“你不知道么?那好,我来告诉你!一共是三十四个,三十四名同伴!全部都会因为你的不知道、你的大发慈悲,死在那群壬生狼的屠刀下!你不知道,你现在知道了?!”
      黯然无力地垂下头,裕太再没有半点感觉,一切的思绪都被赤泽愤怒的吼声震得粉碎。
      冰冷的指端触及到腰间比冰还要冷的刀柄,裕太很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唯一选择。能够洗刷罪责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把那柄短而锋利的刀刃埋进自己的身体,直至流干最后一滴鲜血。
      然则真正让他感到痛苦的,并不是自己接下来不得不接受的惨淡命运,而是再无法换回那三十几条鲜活生命的深深悔恨,痛彻心肺的追悔莫及。
      如果可以再做一次选择……
      如果再一次……
      然而这世间的事,又有几件可以重来?

      但也许还有一线希望,正如赤泽曾经盛赞的那样,观月存在的地方似乎总能潜藏着特别的转机。因而当神情轻松自在的观月蓦然出现在赤泽面前时,没有人怀疑这一次他仍旧能够力挽狂澜。
      “我想裕太需要去做点事情。”带着一副莫测高深的笑容,观月诡谲的神情让裕太心中蒙上了一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怪异感觉:“一些他还没有完成的事情。”
      很是随意地信手轻扬,观月缓缓松开了先前一直用来揩拭指尖污迹的绢帕。那方染满了斑斑点点血渍的丝绢,就这样打着回旋轻飘飘落向地面。
      与此同时观月弯起的唇角边,漾开了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我把她特意留给你了,裕太君。”
      全身不由自主狠狠打了个激灵,裕太清楚地知道前辈话中隐藏的深意。
      他的眼前不期然再次飘过那双充满惧意的明眸,被自己紧紧握住的刀柄更加冰冷。透骨的寒意沿着护手直直传到指尖、手臂、肩肼、胸口……一直凉透肺腑,让人不禁要发出不可抑止的轻颤。
      仿佛看透了裕太眼中不忍犹疑的光彩,观月勾起的唇角边诡谲的笑越加深印。
      他轻缓地走到裕太面前,寥若寒星的眸光直射进对方眼底,一抹蕴藏其中的冷冷笑意隐约渗出几分杀戮之气:“我想这一回,裕太应该不会再犯那种相同的低级错误了吧?嗯,不二裕太君?”
      本能地回避开前辈利刃般冷锐清寒的视线,裕太再次无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冷到极致的长刀。
      “裕太不是想变强么?想变得像哥哥那样强大不是么?”
      满意地看到眼前少年在听到『哥哥』这样的字眼时遽然色变,观月故作恍然状道歉不迭:“不还意思,我忘记了。裕太是想变得比哥哥还要强大,不-是-么—?”
      观月充满着蛊惑意味的话语,仍久久在裕太耳边盘旋、往复、不断回响着,让他本就混乱不堪的内心此时越发地结成一团乱麻。
      “用你手中的刀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畏缩不前在任何时候都是武士的耻辱。”
      终于,裕太紧紧按住长刀的柄手处,笔直而又僵硬地走了出去。
      只有观月怪怪的笑容,和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紧紧追随在他的身後。

      裕太离开后,不大的和室里一下子变得异样安静。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赤泽才迟迟沉声开口。在他沉肃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线凛然与隐隐狐疑:“不要告诉我,这也在你的剧本安排中?”
      不着痕迹地敛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叹息之色,观月缓缓走出去的脚步,并没有因为赤泽的问话而有所凝滞:“有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事实教会人们,什么才是真正的『残酷』。”
      一阵清冷的寒意暗然袭来,带着几分幽静的夜风拂过和室门前长长的走廊步道,微掀起观月淡青色的衣角,翻滚着织就一层层细密的波纹。
      夜色正浓,月朗星稀。
      遥望天际淡淡的云影重重,观月清冷沉寂的深色瞳眸中,仿佛也写入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你觉得我做错了么?”
      正俯身收拾茶具器皿的心寒手上动作蓦的一滞:“大人说什么?”
      “不,没什么。”转过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动作笨拙的女侍,观月眼中的寂寥似是又深了几分,更间或生出一层影影绰绰的迷茫:“你……”
      欲言又止的话语终还是引来了少女的回眸:“大人有事?”
      稍稍迟疑了片刻,观月还是选择默然垂下眼睑,似不经意般轻轻吹了吹手中正袅袅浮起热气的清茶:“一直没有问,你多大了?”
      “大人问过一次的。”略显羞涩地低下头笑了笑,心寒娇俏的神情间已经隐约透出几分妙龄女子的妩媚明艳:“就快16了。”
      “哦,是吗。”
      毫无表情地低下头细细啜品着清香四溢的茗茶,观月似乎已经淡了与人交谈的意向。
      直到女侍收拾好物什,起身缓缓恭敬地退出去时,他才又不紧不慢地加上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提点:“下一次切菜的时候小心些。”
      “诶?”
      满头雾水的心寒顺着观月漆色的眼神望下去,这才注意到自己指尖处一道浅浅的伤口。心头不由浮现起一阵莫名的甜意,随即又是一阵莫名的慌乱。于是……
      哗啦~~喀嚓~~~
      无奈地支住额角,观月不禁在心底苦笑,看来自己又要换新的茶具了。
      抬头望向窗外时,满天星斗尽皆寂然。缠绕在指尖的发丝松开后再又缠紧,往复循环恍若永无止尽。只有唇角那抹诡谲的微笑,似笑非笑、似是淡定从容又若中又透出一分阴冷忧郁……

      转过了春,转过了夏,也转过了漫长的寒冬,又是一季瑞雪初融、新年伊始。
      封冻的河川渡过了严冬,此时开始渐渐融化,重又恢复到往昔湍湍急流。春寒料峭间已有心急的雀鸟忙于筑巢,从一处枝头轻鸣着飞向另一处。
      这一段时间『军师』观月的心情仿佛也随着春的到来渐趋明朗,原先阴沉的诡异笑容已然不复多见,反倒是有几次都被别人撞破他面上还来不及掩饰的淡淡温柔神情。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那个叫做『心寒』的女孩吧。
      现在整个大队驻地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整日和大家打成一片的活泼女孩,也没有人不知道她是怎样笨手笨脚的一只闯祸头子。
      即便是脾气有些古怪暴燥的裕太,好像也拿这样的女孩没什么办法,哪怕是撞到她在惹麻烦……
      “喂,不要在这里跑来跑去的。”
      一脸无奈地看着女孩提着食盒到处打转,裕太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还是不得不好心提醒她:“在这边乱转,要是被赤泽队长看到可不得了。这边是禁区,禁区明白么!”
      “啊,是这样么?对不起、对不起。”
      一迭声鞠躬道歉着,一脸惶惑不安的少女似乎也被对方的话吓到。
      不管怎么说,赤泽那个『恶鬼队长』的名号在整个驻地周边都早已经是恶名昭著,会把一个小丫头吓到手足无措,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见女孩匆忙提着食盒转向另一边,裕太的头上再次滑下黑线:“我说,那边是议事厅!”
      “哈?”
      傻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此刻心寒的样子就像是一不小心从窝中掉出来的雏鸟,全副茫然。
      也许是太过习惯小丫头稀里糊涂的做事风格,裕太无可奈何下也只有主动一些,去向对方直接提供帮助。否则天晓得下一分钟,她会不会一头扎进赤泽队长的房间。
      “你要找观月前辈么?”能让她急得团团乱转的,也就只有她那位观月大人了吧。
      果然只见对方用力地拼命点了点头,动作幅度之大足可以打翻手中的食盒。
      “观月前辈早上就有事出去了。”裕太不觉有点奇怪:“他难道都没和你提起么?”
      看到对方一脸雾刹刹的茫然,裕太算是彻底被这个脑容量存在严重问题的女孩打败了。
      “我还是带你回厨下吧。”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开始觉得有点同情观月前辈了呢(=_=||)
      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廊檐下一双精亮的眸急闪而过……

      三月的和风是最能令人心旷神怡的,草长莺飞、万木丛荣、蝶舞花香、处处生机盎然欣悦景象。
      更令众人欢欣鼓舞的,是与萨摩藩的协商会谈终于达成一致。正式组建起的『萨长同盟』已经开始运作,这对原本一直孤军奋战、还要不时担心腹背受敌的长州藩来讲,无疑是一场大胜利。
      这也就不难理解赤泽队长格外高涨的兴奋情绪,于是大肆庆祝的酒宴一直进行到了深夜。让大家感到惊讶的是,一贯对这种混乱场面敬而远之的观月,竟也破天荒加入到庆祝行列中来。
      从酒宴上姗姗归来时,向来精明的观月看起来也有了几分醉意。当心寒想要上前搀扶时,竟被他重重地一把推开:“你怎么还在这里……”
      未及话说,他已经醉倒瘫软下来。只苦了心寒还要勉力把个醉得不省人事的观月大人拖回房间。
      清晨的阳光直射到他脸上时,观月这才勉强撑开惺忪睡眼。
      带着几分残留的醉意扫视周围一圈后,他的视线落到了半伏在卧榻边的女孩身上。
      也许是晨间尚未及消散的朦胧睡意,让他一双乌亮的眸中竟仿佛生出几许浓浓眷暮与爱怜。
      然而随着女孩嘤咛一声渐醒,观月眼中的一缕温情便如春梦朝花般瞬间逝去无踪,重归于往日邪魅般诡谲的神情。浅笑如常中带着一抹锋利的锐意,锐意之下却又隐藏着些许冷冽、睿智与淡定。手指微动间,指尖的发丝再次轻轻地松了开来……
      “今天的天气不错。”漫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窗外明媚灿烂的春光,观月稍稍向上弯起唇角:“一起去郊外散散心也好,你说呢?”
      有些讶然地望向主人,心寒停下了手中细心收拾卧具的动作:“只有大人和我么?”
      “唔,只有我-同-你。”深深望了一眼女孩天真烂漫的双眸,观月唇边的笑意愈见明显。
      重新敛回心神,有一下没一下地收拾着体温犹存的柔软被褥。心寒的内心激烈、热切地狂跳起来,就像是春日里林间奔跑跳跃的小鹿。
      捋着指尖柔细的发丝,观月望著女孩的眼中渐渐漾开一抹深邃的颜色……

      月上中天,群星失色。昏昧的月光下,观月独自乘着如澜的夜色缓缓走回到驻地门前。
      默立在门柱前的赤泽,静静地与他对视了片刻,之后又一言不发地掉头而去,模糊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苍茫夜色下的庭园角落中。
      此时睡不好觉而选择出来透透新鲜空气的裕太,正好遇到孤单单走入中庭的观月。
      “欸,怎么只有观月前辈一人。心寒呢,没有和前辈一起回来么?”大惑不解的裕太探头看了看观月身后,空荡荡的不见有人影。
      仿佛生怕惊扰到夜的梦乡般,观月的声音放得很低、也很轻:“她走了。”
      “走了?”搔了搔头,裕太有些不满地小声嘀咕抱怨着:“要走也不先说一声,真不够意思。”
      观月没有再答对方的话,只是低低垂着头,无声无息地从裕太身边经过,继续缓慢而又坚稳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就像是正要赴一场庄肃的宴会。
      擦肩而过的刹那,裕太依稀嗅到一丝似曾相识的味道——满是血腥的气息。
      他奇怪地望了望观月如同鬼魅游魂般飘过的背影:“前辈这是怎么了?”

      凉静如水的月光默默洒满大半个房间,窗口处花瓶中还插着清晨心寒採来的一束野花,少了细心的少女呵护,此时已然有些悄然枯萎的迹象。弥散在房间里淡淡的香气,是观月最喜欢的一种薰香,足以掩盖杀戮后沉沉的血腥。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怀中粘满桃花瓣样星星点点印记的手帕,再次拔出腰间的佩刀,认真地一遍遍擦拭去雪亮的锋刃上,已然干涸的血痕。
      日间对话一点点浮上心头,让他的眼中有几分失神的色彩。那个少女,那个叫做心寒的少女……

      『刀是一把好刀,死在观月大人刀下也算是我的荣光。』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呵呵,原来只是那么细小的一条伤口,我不得不佩服观月大人敏锐的洞察力。』
      『早知道那天本不该用镖的,为了那样的蠢才出手……』
      『观月大人还不动手吗?我还没有开始颤抖,您的手又是怎么了?』
      『不需要同情我呢。从我传回你那个刻意泄露的错误情报起,我就已经注定是个死人了。』
      『难道说观月大人认为,我这名小小的忍者还不足以用上您高贵的刀?』

      这样静静地擦净最后一点血污,观月忽然从颈间取下自己佩带多年的护身玉符。
      他永远也忘不了,这是自己年幼时,父母特意为自己从寺院求取的平安护符。那方凝脂样苍翠的玉石上,一面刻着自己的名字——『初』,一面刻着一方小小的家徽。
      怔怔地对着玉饰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观月的神情间显现出一缕从未有过的恍惚。他又从怀中掏出犹带着几分未散体温、几缕残留清香的另一块玉符。
      无论从才质还是款式上看,这两方玉符都毫无疑问地源出同根。只是在这一方玉符的一面刻着的是个娟秀的『希』字,另一面则只有一支含苞待放的莲花。
      轻柔地抚着玉符光洁滑腻的表面,摸着那两个不同,却又有着某种相似度的两个字——初、希。
      父亲温和的笑容仿佛有又呈现在观月面前:『未来的日本会是个完全不同的国家,也许一切的改变就从你们这一代开始。爸爸给你起名叫做“初”,就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开端、一个先驱。小初,要学会勇敢、坚定地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还有那一年的春天,父亲抱着妹妹欣慰的笑颜:『是个女孩呢。爸爸有预感哦,小初一定会是个好哥哥。就叫她“希”吧,但愿她能为这个国家带来新的希望……』

      紧紧攥住手中的玉符,观月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指尖嵌进掌心的痛楚。然而这样的痛楚,又怎能及得上少女最后的那抹明媚笑靥:『果然一切都在观月大人的剧本计划中。那你又可曾想到,我会选择这样为自己画上完结?』
      心寒握住刀柄的手微微颤抖着,面上的微笑却仍旧从容:『我不会让哥哥的手上沾到我的鲜血,所以请不要内疚。被命运选中的那一刻,作为“心寒”的我,早已经知道总会有这样的一天。』
      她无限眷恋地转过头,望住不远处静静的湖水:『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爱过我么?』
      手重重地颤抖了一下,观月眸中暗色的阴影再次笼罩住他眼底的柔光。
      默然用手帕小心、认真地紧紧包住两方玉符,他的面容上再没有半分迟疑。随着观月扬手间细小的动作,那团暗色袋子已经被丢入窗外那汪小小的池塘中。
      池中溅起的涟漪一圈圈渐渐扩散开,犹如一朵缓缓绽放的莲花……纯洁、璀璨……

      生有尽时情有罄 此生爱过终无悔……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呼——总算是把这篇也码完了。铲子其实不是很了解日本的那段历史,所以如果有失实之处,还请大家海涵。如果有知道的比较详细的,也请多多指教,俺先谢过了^^
    ps:关于更新的问题,铲子现在能摸到电脑的机会不多,所以都是在写字稿。对于长篇的感觉会受影响,所以出于谨慎的考虑没有更新。对这一点真的很抱歉,猛虎落地势向所有朋友道歉!等出差回去之后铲子会尽量赶一赶进度的…(顶锅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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