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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尺雪一分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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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里是无尽火海,耳畔是昔日雕梁画栋、如烟帷帐燃烧时的噼里啪啦,火光冲天映衬得天空都是不详的红色。
可真安静啊,一丝人声都没有,只有自己沉重的喘息声。
陆渊不记得这是那段记忆了,只是疲惫的在这火海里游荡,走廊里屋檐下都是横倒的尸体,“殿下!”嬷嬷一声惊呼,扑倒了他,接着是刀刃撕裂皮肉的声音,他想起来了,她是崔嬷嬷,今日午睡时她一边摇扇子一边唱凉州童谣“小儿郎,骑大马,骑到眠江梦一场......”,她那时的怀抱和现在一样温暖,陆渊将崔嬷嬷紧紧抱着,嘴里大喊着“不…不…”,可是手中的身体渐渐冰冷。
恍惚间视线转换,府门外是一排排黑甲军,每一个士兵身上都垫上了一层冷雪,黑甲泛着寒光,眼前是烈火地狱,他们巍然不动。
一个女人立在雪地里,用剑抵住自己的咽喉,她只是一用力,血喷射在积雪上,她像一只北风吹落的纸鸢,翩然倒在雪地里,没了气息。
热血冷却,白雪飘落,落在这一方天地中,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陆以深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像是猛然溺水一样,是刺骨的寒意,是没顶的悲痛,他像小兽一样嘶吼着,痛哭却流不出泪水。
一个冷漠男人说“带走。”
陆渊猛的睁开眼,是梦,一个纠缠了许多年的噩梦,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眼中情绪被一点一点掩盖。
窗被风吹开半扇,窗外已经垫起薄薄的一层雪,莹莹发白,院中寒梅越发清香,又是一年初雪。
这是神宗十年的冬季,大庆的八州有五个州都下起了雪,八州下又是二十四郡,二十四郡下又是多少家的门前多一尺雪,多一分寒。
北罗的一只灵鹿一蹄踏上了大庆的的土地,蓬莱洲的一艘宝船靠了岸。大庆的历史默默地转动了一个齿轮。
蜀地少飞花,不是个多情的地界,山岭崇峻,水流湍急,紧挨着十万大山,长年雾气笼罩着这片土地,连大雪也比别地多几分冷峻。
在十万大山里有一座小城,名叫清平郡,清平郡里有一座小书院,名叫白鹿书院,书院里有二十五个半大的学生,其中有一个刚刚被噩梦吓醒,起床关了窗。
渝州有三郡:嘉陵郡、清平郡、乐游郡。嘉陵郡是三江汇流的一州之首;乐游郡是万里平原的富饶之地;清平郡是多崇山峻岭、蛇虫鼠蚁的一块边角料。
薄薄的一层白雪覆盖了清平郡,是如此安静祥和。此地原名扉郡,取的是一个匪字的谐音,民风彪悍、常有山匪聚集,不过近些年来日渐繁荣安定,郡里人合计着改个名吧,老这么嚣张也不好。
清平郡这名字是由白鹿书院的院长苏三先生取的名字。苏三先生是陵州人,二十一岁连中三元,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玉京花。他在翰林院熬了十一年资历,三十二岁当太子太傅,是本朝以来升官最快的人。
“苏三先生可不得了!前朝也没有升官这么快的,但是我们谦虚,就拿今朝说事。”这是清平郡茶楼里谈到郡名由来时绝对会提到的一句话。
但是苏三先生本人不怎么谦虚,喝了点小酒就最爱做点诗,洋洋洒洒下笔,气韵豪情万丈,词句精彩绝伦,但是中心思想就是“天上地下,老子第一。”
时人多评价他为狂放之士,有太白遗风。
大庆实行的是科举制和九品中正制并行,世家可以凭借家族的荫庇入朝为官,寒门可以凭借科举制获得做官的资格,朝堂之上也就一亩三分地,这两种不同体系选出来的官员是否掐的跟乌眼鸡似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太宗年间推行新政,出了不少寒门贵子,但像苏三先生这样出身寒门又年少得意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常被人拿来咀嚼。
当今皇帝是先皇第二子,登基已经十年了,年号太平。不知怎么的,近些年来也很少听到出现什么惊才绝艳的人。所以苏三先生的故事越发传奇了起来。
苏三先生三十五岁来渝州检查赈灾情况,没想到来了就不走了,闹着要辞官,和当今皇帝你来我往两三次,就留下了。
由于苏三先生散净家财为蜀中重建,清平郡人人都很敬重他。渝州地偏,自古以来就有巴山楚水凄凉地的说法,民智也未开化,苏三先生就创建了个白鹿书院,与洞庭的明溪书院遥相对应。
白鹿书院招生没有限制,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只要想学,交四袋米就能来读书,书院的学科也不局限于四书五经,而是吸取诸子百家之精华分成诗、书、法、墨、论。
今年冬天是白鹿书院成立的第五个年头,现在大大小小的学生有了二十五个。
李叔拿了扫把准备开门扫雪,正发现了第二十六个娃。
“门口啷个有个娃儿,快来抬一哈。”闻声而来的学子打着呵欠和李叔把这人抬到空的学生宿舍去。
不一会许多人都披衣起床围了上去,房间里人挤人,暖烘烘的。
高瘦的吴茱萸家里是开药铺的,自告奋勇的上前号脉“这四肢僵直,气虚脉沉,应该冻伤了。”
“那怎么办,抓啥药?”刘易之出自富商之家,为人又古道热肠。他望向二大夫吴茱萸,吴茱萸憋了半天说“不知道,我又不是大夫。”
祝蔚山是郡守之子“我听说得先回暖,搬个暖炉来,再拿两床被子…出出汗才好。找个人去敲敲院长门,让他来看看…”
“院长昨夜又是饮酒而归,大概现在起不来…”
“请大夫了吗?”
“请了,估计得有一会才能来呢…”
大家七嘴八舌商量着,屋子里暖洋洋、闹哄哄的,窗台上晾着橘子皮,屋檐下挂着腊肠。
陆渊从门外进来,掀开门帘,有一丝风雪飘进来,正好看见一堆花被子里有张小脸,这人估计只有十五六岁,刚刚猛长,显得骨骼纤细却匀称。
虽然被裹了好几床被子,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但不得令人不感叹,这人生了一副好相貌,眉如远山,墨发如云,即使是裹得像个烧饼,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烧饼。
不久正经大夫来了,正是吴茱萸的父亲吴大夫。
早晨授课的解先生也来了,李叔把学生们都轰出去上课,自己照看着捡来的少年,又为众人准备午餐,直到日上三竿苏三先生才醒来,瞅了一眼被捡到的少年。
少年一连两天都没醒,倒是他倒下的门口有四袋米和一袋花生。李叔估摸着是来求学的,苏三先生估摸着是拿来下酒的。
一个人照顾起了病患,一个人做起了油酥花生,各得其所。
等第三天学子们午休时,发现有一个人站在梅花树下望着教室,他未语三分笑,说他叫任长凌,因为被苏三先生吃完了花生,被迫成为白露书院第二十六名弟子。本来他只是个投靠姑母的可怜崽,现在被抓来读书。
书院众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因为雪停,又听说郊外的圆愿园中的红梅开得正好,苏三先生大手一挥停了今天的课,带着二十六个学生去踏雪寻梅了。
任长凌待人随和,不一会就和各位同窗熟识。各人性格各异,祝蔚山热情,爱游山玩水;吴茱萸随和,爱吃喝玩乐;刘易之圆滑,爱高谈阔论……
游玩少不了对诗,饮酒。所以最后苏三先生又喝的醉醺醺,被众人抬回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