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川风云录》月上无痕

12、再见故人却惘然

　　荒漠的中心，巍峨的城堡下，空旷的沙场上，黑压压的站着一群武士。

　　仿佛被这样浓重的杀气束缚，连往日凶狠的狂风竟也出奇的弱小了很多。

　　君洗尘冷漠的看着对手，即使几乎被愤怒遮盖了双眼，他依然清醒的记得最初女子的话语，除了保命的时候不准乱用，这句话像一句咒语那样禁锢着他的人，他的身子，和他的手。他多么想毫无顾忌的拔剑发泄，就像每个在她的注视下练剑的夜晚那样毫无顾忌的挥舞，来暂时的忘却那么多的混乱烦躁。

　　然而他不能，他只是不断变换着招数应付全力施展的绍朗。好几次几乎被绍朗的大刀从头劈坎下来。甚至有那么一刻，他居然希望自己没有去躲避而被绍朗砍中。只是为了一时的意气和消沉的心思。在这样的恶战中，他竟然脑海还留着洞窟内的女子身影。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眸总是让他情不自禁的深陷进去。

　　沙城之主没有吩咐武士将那个刺杀他的少女拿下。只是远远看着战场，眼神复杂。这个少年，终究还是留不住。而今千金城内部骚乱，是让这个少年就此回城剿除叛党立下军工功以便日后接替老城主之位？到时再将小女下嫁千金城，以结两国友谊为名将沙城部分居民迁往千金城，以减轻沙城的资源负担？也许这是不得不行的办法。

　　沙城之主轻轻叹息。当初沙城与千金城两国交战，双方在战场上各自损失不少人员，沙城挑起战事的目的便是物资，所以战争胜利之后便以千金城的少主为人质，每年千金城向沙城提供大量粮食物资等，各自稳定下来之后，经过十多年的经营，沙城几乎达到空前繁荣，人口也恢复到战争之前的人数，于是荒漠的贫瘠再次凸突的暴露出来。而千金城不可能永远臣服于一纸条约，人质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荒漠。毕竟千金城主只有这么一个独苗，未来的千金城，还是要落在这个暂时为人质的少主身上。

　　而此次挑起动乱的辕宇翡，其人野心勃勃，从其拉拢赤丹国便是一大明证，他的目的无非是防止沙城起兵，甚至派出刺客前来刺杀千金城的人质，虽不能顺利进行，然而其心昭然若揭，假如刺杀成功，那么千金城必定要出兵征讨荒漠，这时，便是他辕宇翡发动叛乱的最好时机。即便不能成功，只要能成功将千金城未来的少主拦截在千金城之外，当他攻进千金城夺下旗号时，千金城便已是他囊中之物。那时君洗尘再回去，也就一切都晚了。早上已经接到快马回报，千金城已派出使者前来交涉。看来或许也有其他的策略，沙城之主静静的深思。

　　一个分神，年轻的剑士被对手的大刀划破后背，鲜血曰曰流出，身体带来的疼痛让剑士回过神来。

　　大红纱的少女呀的一声双手捂上了眼睛，那里----原来眼泪的痕迹还未干。

　　剑士终于精神一震，人总是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才会真正的发挥自己的潜能，即便压抑着女子所教的剑法不施展开来，手臂上的疼痛也让剑士胸中的那股凶狠之气随之激发，在武馆练习剑术，每次考核他本身就是第一名，绍朗由于是兵首的亲传弟子，实力在同辈中是不能比拟的，所以绍朗也并不经过考核，而是直接由兵首亲自提拔。两个同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到底谁更高一筹呢

　　只见战场上年轻剑士身影如鹰一般矫健，剑光紧紧压制着对手的大刀，绍朗被逼迫的施展不开。君洗尘霍的杀机一盛，手中的长剑就要挑飞对手的大刀，一道迅疾的光打进刀剑之中，君洗尘猛然被一股巨力挡住，剑不能挑起分毫。

　　也只是一刹那，对手已被人从中拉开。

　　绍朗惊愕的看着将自己拉出来的师傅，沮丧的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人群中一阵骚动，连绍朗竟也不是这个少年的对手！荒漠中的武士直觉面上无光。

　　一直旁观的兵首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将弟子从对手剑下拖出，此时见弟子满脸沮丧，一丝斗志也无，终于冷冷的道：“人只有不断反省自己的失败才能真正获得进步。你如果这样就被打败了，也就没有资格再做我的弟子了！你回去好好回味我的话！”

　　绍朗从人群里退走，这次，他终于没再看一眼那荒砂上最漂亮的那一朵红棘花。是的，在被自己的竞争对手打败的时候，有谁还能再去看一眼占据自己的内心世界的那一个人呢，何况那个人根本眼里就没有自己，那样只会更增加自己的痛苦罢了！

　　兵首站在年轻剑士的对面，目光盯着对面的少年。左手拿起剑把，右手搭上剑鞘，道：“无论你为了什么而战，到这里，也该结束了！”然而却发现，对面年轻的剑士只是紧紧的盯着他的左手，深思迷惘，眼神中似乎夹杂着痛苦。

　　他自己也低下头去，看手中的那一道剑痕。目光中也有了一丝迷惘和痛苦。

　　轻轻叹息了声，道：“这是许多年前有个人给我留下的。也许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顿了顿，看见对面的少年依旧没有动，兵首道：“怎么，不准备抵抗了么？你不是还有未完成的事需要去做么？”周围的人只是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不知他们到底要这样站着不动多久。

　　对面的少年却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剑，眼睛看着对方，却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进去，那空旷的眼神从那只有伤痕的手上穿越到了远远的荒漠某一处，透着无尽的荒凉。

　　这个人，竟然就是她所说的师兄！

　　他又该如何面对他呢？一时间，君洗尘的脑海无尽的漂浮着她安详的睡着时的面容。偶尔总是会戚着眉，那样的神色里总是有些哀伤。

　　他，便是这样从她那里继承了她的那些悲伤的吧？又或者是他自己体会出了那一份疼。要他用她教的剑法来对早已住在她心中的这个人出手么？多么可笑却又多么可悲！原本他也许以为自己见到那个人一定会拔刀相向，恨不得把他杀了，而现在，真的面对了，自己的剑也握在了手中，可是这剑，却不知怎么向外挥出去，即使自己未必是对方的对手！

　　“你不出剑，我可是要进攻了。军人，就应该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去做认为该做的事！从你们进武馆开始训练，我便是一直以这个训条来训练你们的决断能力，让你们能够面对任何事情！虽然我亲自教导的时间不多！”兵首长剑终于出鞘。

　　对手出剑，君洗尘挥剑抵御，然而剑堪堪抵上对手的剑，就被一股巨力牵引，手不由自主的松开，然后剑斜斜飞起，在空中划起一道优美的弧，少年的血液一下冷了下去，眼神也黯淡了下来，目光中只有那一道优美的弧线。飘起，然后坠落！

　　他们----竟然是有着这样遥远的差距！

　　然而少年不知道，其实，兵首那一剑，原本是要将他手中的剑斩断，然而少年挥剑阻挡，两剑相交，少年抵御不住对手强大的力量，将剑斜引，却终于还是握不住，兵首随之改斩为挑，才将他手上长剑挑飞。

　　兵首的内心，又何尝不是有许多的惊诧！

　　兵首的剑终于指向少年的胸膛，少年以为，他就会这样死去，死在这荒芜的大漠，而这短短时间内，他发现自己竟然连故乡的样子也已记不清。然而剑只是定定的指着少年的胸膛，未进半分，对手只是定定的望着他，眼神复杂。

　　而此时，背后传来一阵骚动。兵首缓缓转身，看见了那一袭青衣随着滚滚风沙飘来。百年不变的表情终于化了。那么多年之后，他们终于再度相见，却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战场！犹如他们最后一次分别时候那样，刀剑相向！

　　君洗尘也随着望向那里，一袭青衣映进他的眼帘，有不知名的幸福一下撞进他心里那小小的世界！

　　即使她对他，完全不是男女的情爱。而她终究还是掂着他，在他危急的时候总是会挺身而出站在他的身边，将他从险境拉起！一如那次在荒沙上遇上最危险的狼群。他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偶尔能有人记挂起他来，他便已觉得快乐—即使那快乐总是那么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