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国》蚯棋

1、为国

　　山脚下是萧索的村落，散落着几间破败的屋舍。凛冽北风席卷死寂的夜，隐隐传来几声炮响与战马的嘶鸣。正是腊月寒冬，尚且年幼的他从冰冷的炕上爬起，只见父亲已裹上了厚袄，手中玉龙寒光清冽。
　　父亲见他醒来，愣了片刻。“啪”的一声响，他的眼里映出破旧的煤油灯昏黄的光。父亲搁下长剑，拿过一支长毫，蘸了白日里未干的墨，在泛黄的牛皮纸上寥寥数笔写下一个草书“国”字，遒劲而潇洒。
　　“爹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啊……孩子啊，你要记得，此行便是为了这一个“国”字……”柴门开了又闭，北风叫嚣着冲进屋子，吞没了父亲在黑夜里的背影。

　　“北平沦陷了……”“天津也不行啦。”“好像就连上海都……”这几个月里坏消息络绎不绝，已传遍了整个山洼。谁都知道，他们须得在日军手里守下这个山洼。一名战士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若是……我们守不住呢？”
　　那时的他正年轻气盛，一拍桌板喊道：“一定能守住！国家民族存亡之际，岂容得这般戏言？”“唰”地一下，他手中玉龙锋芒出鞘，闪过一片寒光。他以刃为笔，回身在砖墙上快意刻下一个“国”字，带着入木三分的力度和驰骋沙场的决心，似是在像敌人宣战。
　　“为国！”他吼起来，拍了桌板。“为国！”整间屋里的战士们随着他吼起来。

　　日军的子弹击中了他的战马的腿。在战马的悲鸣声里，他重重的跌下马去，黄土漫天飞扬，迷了他的眼，耳边是无休止的枪炮声与马蹄声。又是一枚子弹飞来，他的右腿已痛的失去了知觉。
　　他眼前闪过一抹鲜艳的红。他奋力眨掉眼中的血，带着一身的黄土仰起头来——那是战友手中军队的战旗！风沙里战旗只闪过一瞬，但他望见了红旗上那个潇洒而威武的“国”字。“为国！”那一瞬，在战友的吼声里，他好似看到了记忆里父亲留给他的那个“国”字。
　　“为国！”他于是也高声吼着，撑着身下染了血的黄土爬起来，靠着左腿支撑起整个身体，挥舞着手中长剑，冲入漫天飞扬的黄土。

　　很多很多年以后，他已须发皆白。他用爬满皱纹的手覆上小孙子稚嫩的手，握起毛笔，铺平了桌上崭新的宣纸，微微颤抖却又无比坚定地，一笔一划写下一个端正的“国”字，笔力不减当年。
　　小孙子再蘸了些墨，仿照着爷爷的笔迹，在旁边认认真真地再写下一个“国”字。小孙子笔迹稚嫩，歪歪扭扭的字称不上什么书体，但却是属于一个孩子的初心。

　　他这一生，便是为了这一个“国”字。
　　千千万万世世代代的人，都是为了这一个“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