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钓鱼 ...
-
三日后，陵容如约来到存菊堂，身后跟着不明所以的宝鹃。
此刻宝鹃心中七上八下，自从被皇后指派给安答应以来，她一直认真经营着二人之间的关系。经过几日的相处，对人心颇有洞见的宝鹃就发现了走进安陵容内心的诀窍——利用她的自卑和自负。
于是宝鹃常常在安陵容面前做小伏低，极尽讨好，以此满足她的自尊心。此外她也几次抓住安陵容自卑、多思的时刻，顺着她的小心思添油加醋地曲解甄嬛、沈眉庄，让她认为所有人对她的好都只是施舍她。
可是自从那夜与沈贵人结伴而回，宝鹃就发现安陵容就隐约发生了变化，最直观的就是跟自己说的话变少了，包括今日为何起了个大早来到存菊堂，她也未吐露只字片语。可惜那夜在路上被采月远远拉住，两个主子说了什么她竟然一字不知。
“陵容，你来了。”沈眉庄看着眼前的安陵容，便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了。
那夜眉庄头脑一热，与安陵容交心，说了许多话。最后几句便是如果安陵容不想再被富察贵人之流欺辱，她便可想法子助她侍寝。如果想好了，她只需三日后一早来存菊堂一叙，着素净宫装即可。
只见安陵容果然按照眉庄的要求，妆容清丽浅淡，着一身荼白云锦缕暗花的旗装，外套一件天水碧缂丝梅花坎肩，旗头上点缀了几朵珍珠攒成的海棠花。
眉庄端详了一阵，转身从自己的妆奁匣子里取出了一支金镶碧玺玲珑花簪，别致小巧又鲜艳灵动，亲手为安陵容插到发上。整身素雅装扮立刻被施以点睛一笔，活起来了。
安陵容对镜苦涩一笑，自己这通身打扮怕都不及这一支簪子贵重：“姐姐的簪子太过贵重，妹妹恐怕配不上这样好的簪子。”
眉庄想起来，之前安陵容也常说这样自轻自贱的话，她和嬛儿虽也次次安慰，却终究没能让她有所转变。这次眉庄索性顺着她：
“你现在的确配不上，但你打算以后也永远配不上吗？”
“陵容，人只有自己先瞧得起自己，别人才会瞧得起你。”
安陵容眼神猛地一动，手慢慢揪紧帕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姐姐，这支簪子我收下了，来日定还你支更好的。”
几乎同一时间，皇帝下了朝，拖着一队仪仗浩浩荡荡地去寿康宫问安，不出所料地听了一脑袋地教训，太后也无非是叫他不要只忙正事，忽略了后宫众嫔妃。
皇帝内心苦涩，他也不想整日对着张廷玉他们那几张枣核儿似的老脸，可朝廷大小事情何曾给他片刻喘息？眼看跟太后也说不通，只能走为上计，托辞前朝事忙，赶紧出来了。
“皇上，”苏培盛小碎步跟在后边，心里盘算着前日采月姑娘给他带的话，“这会子皇后娘娘应是在畅音阁请嫔妃们听戏，您要不过去瞧瞧？”
“听戏？她们倒有闲情逸致，罢了，太后不是让朕去瞧瞧后宫吗，朕去一趟把她们瞧个遍。”
“得嘞！”苏培盛听着皇帝小孩子赌气一般的话，心中偷笑“摆驾畅音阁！”
从寿康宫去往畅音阁，必会路过千鲤池。
眉庄前一世在此落水后，就再未踏足过这一带。此番前来虽然身边跟着的人不少，却也脸色白了一白。
“姐姐？”安陵容见眉庄走到池边停了下来，忍不住问，“这冬日池水封冻，姐姐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眉庄唇角轻钩没搭理她，反而转向小施：“凿冰！”
早有准备的小施拿起家伙事儿就走上冰面，在靠近池边的地方凿了个不大不小的洞。
这时采月采星为两位小主递上了鱼竿和椅子，又在腿上各盖了两张银狐皮的小垫子，一同安置之后，安陵容发现自己居然在大冬天跟眉庄钓起了鱼！
自小生在江南的安陵容对钓鱼可不陌生，儿时家中并不宽裕，父亲行走从商，母亲终日在家刺绣补贴家用，她便在乡里与小姐妹们一同去溪边挖蚯蚓钓鱼。
钓到的鱼拿回家，母亲会非常高兴地笑着给她炖鱼汤，父亲回来后也会摸摸她的头，夸她懂事。这已几乎是她旧时回忆里仅有的片刻温暖了。
她真的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在这冰封的千鲤池畔，和眉庄一起垂钓。
“前面那是谁？他们做什么围在池子边上？”皇帝远远便看见千鲤池畔有几个人。
再走近些，只见是沈眉庄和一个衣着素净的女子在冰钓。
眉庄闲倚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鱼线，银鼠皮的大氅和石榴红的珠穗映衬得她气质娴雅高华。而她身边坐着的女子却看着眼生，一身月白配荼白，甚是浅淡清雅，让他不由得想起书房角落里的一支纤长的玉瓶。那女子坎肩地毛领团团地围着一张白皙地小脸，鼻头和耳边冻出了几抹红色，在这冰雪琉璃映衬下那么单弱。
“皇上！奴才给皇上请安！”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冰洞，而最为机灵的小施最先发现皇上居然过来了。
沈眉庄和安陵容也赶紧放下鱼竿，屈身问好：“臣妾沈眉庄，臣妾答应安氏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也是第一次见两美冬日垂钓，心情也被这美景点亮了：“快起来！你们两个倒是好雅兴。”
眉庄款款起身，笑意盈盈：“今日本是皇后娘娘赐我们一起听戏，可臣妾身子还未大好，太医嘱咐不宜去人多的地方，便向皇后娘娘告了假。”眉庄看了一眼身旁低着头地安陵容：“安妹妹听说臣妾不能去，怕臣妾一个人无趣，便邀了臣妾来此钓鱼。安妹妹自小长在江南水乡，您看她这一会子钓了好几条鱼呢！”
听眉庄这么一说，皇帝才想起来，这面生女子也是这一批入宫的秀女。只见她含羞浅笑，温柔可爱，皇上想起自己选秀时并未觉得如何，现下再看，竟别有一番韵味。见佳人衣着单薄，皇帝赶紧解下自己墨色的貂裘披到安陵容肩上：“这么冷的天儿，身边跟着的人也不给你多添些衣服。”
“臣妾不敢！”安陵容像受惊的小鸟，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看着她受宠若惊的样子，皇帝更愉快了：“无妨，你且穿着，改日有机会再还给朕。”
眉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上一世这黑色大氅可也是披了好多人的肩膀呢，她甚至有些好奇皇上是不是有好几件一模一样的大氅。
知道此行目的达成，眉庄毫不留恋果断退场：“皇上，臣妾出来有一会儿了，想回宫歇歇。安妹妹陪伴臣妾在这儿枯坐了大半天，不如皇上带着安妹妹去畅音阁听戏，热闹热闹，不然臣妾心里还是愧疚。”
见眉庄非但没有吃醋，反倒如此知情识意，皇帝欣慰地握起眉庄的手，心想果然没有看错人：“眉儿既是累了，便回去歇着，快点养好身子。朕得空就去看你。”
皇帝带着安陵容向畅音阁走去，采月采星看了好几眼眉庄，欲言又止。眉庄看着小丫头们干着急又不敢说话的样子，扑哧笑了出来：“把鱼放了，咱们回宫去再说。”
“小姐！奴婢真的不明白您这么做是图什么呢？”刚刚踏进寝殿，采星就急忙把小丫头们都轰出去，关了门“质问”起眉庄。
略稳重些的采月瞪了一眼采星，扶眉庄坐到榻上，对采星说：“你又忘了规矩，怎么又叫起小姐来了。”
“哎管不了那么多了！小主，您这一病，皇上都很少来咱们宫里了，您这时候把安答应送到皇上面前去，咱们以后怎么办啊？”采星急出了哭腔。眉庄端起茶，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采月，采星，你们说父亲母亲送我入宫，是来做什么的？”两个小丫头被问得愣住了，面面相觑想了会，采星试探着说：“小主们进宫不都是想做宠妃的吗？”
眉庄微笑：“你们从小跟着我也读了些书，我考考你们，古时那些有名儿的宠妃结局都如何？”
“汉唐的戚夫人、杨贵妃，前朝的万贵妃，还有本朝的董鄂妃，大都，”采月的声音越来越低，面上浮现恍然和后怕的神色，“大都不得善终！”
眉庄欣慰地看着这两个一心一意为自己考虑的贴身侍女，轻声说道：“所以这深宫之中，一味地追去恩宠，或是色衰而爱弛，或是集众怨于一身，实在难得全身而退。我今日举荐安答应，恰恰是让她帮我分掉一些圣宠。这样我才能想法子保全咱们以及家族的安危啊！”
采月采星听明白眉庄的意思，可是心里更加心疼小主，想起从前她在家中也是掌上明珠，每日诗书相伴，哪里需要费这么多心思琢磨生存之法，怪不得入宫前家里的老嬷嬷总是落泪，说小姐以后去的是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用过晚膳，消息灵通的宫女茯苓来报：今日皇上携安答应同去畅音阁听戏，华妃娘娘当场脸色就黑下来了，席间几次挤兑，明里暗里讽刺安答应身份卑微、设计邀宠。皇帝虽未直接发作，但听了几句就拂袖而去了。晚膳后听敬事房说皇上翻了安答应的牌子，这会儿凤鸾春恩车估计快到延禧宫了。
眉庄只是笑了笑，叫人备轿，今晚她打算去找嬛儿夜聊！
轿辇停在碎玉轩门口，见窗内还亮着灯，眉庄脚步轻快地进去了。甄嬛果然还未就寝，见眉庄来了又惊又喜：“眉姐姐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我今晚吃了些甜腻的东西，所以来找你聊聊天消食啊！”眉庄一边解了披风，一边打趣，“今晚来找你一起睡，不会不欢迎吧！”
“求之不得呢！”甄嬛赶紧使唤浣碧流朱，给眉庄小主更衣洗漱。一通忙活之后，姐妹两个终于暖和地坐到床帐里，靠着靠枕说起了悄悄话。
甄嬛激动得像个小孩子，满眼都是回忆：“眉姐姐你还记得不？咱们小时候也总这样一起睡觉，一起聊天！”
“我当然记得啦，我还记得你睡着以后一条大腿压在我身上，把我压得喘不过气呢！”眉庄开始信口胡诌，被甄嬛一枕头糊在脸上。
丢开枕头理理头发，眉庄终于开启了今天的主要话题：“今日我将陵容引荐给了皇上，这会子她应该在侍寝了。”
说罢眉庄紧张地观察着甄嬛的神色，说起来这步棋她最没有把握的就是嬛儿这边，毕竟前一世她与皇上是有过一段琴瑟相协的时光的。
可甄嬛却丝毫没有在意，反倒是真心为安陵容感到高兴：“陵容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入宫这么久，只她还未侍寝，虽然她嘴上说不介意，但怎么可能丝毫不在意呢？而且我是真的怕她对你有了怨气，伤了咱们的姐妹情分。”
眉庄放心了，此时嬛儿还未经“杏花春雨里，吹笛到天明”的偶遇，皇上对她来说就是个避之唯恐不及的祸端，谁承宠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且这一番话又证明了嬛儿是时时刻刻真心关心自己的，眉庄现在更加坚定自己这一世的目标。
“嬛儿，这也是我今日想对你说的，”眉庄知道此时的甄嬛对安陵容也是一片真心，毫无戒备，所以仍要叮嘱几句，“陵容与你我终究不同，她是那样的家世，孤身在这深宫之中给，咱们平时对她的好她未必能真心理解。我上次在你这儿与她把话说开，以及此次这样助她，既是为着一同入宫的情谊，也是不想将来我们身居高位时，她心生埋怨，被别人钻了空子。”
甄嬛眼神一动将这话听了进去，然后又继续嬉皮笑脸起来：“姐姐思虑如此周全，想是已把这宠妃之位收入囊中啦！”眉庄一边冲过去拧她的脸，一边在心中暗暗吐槽：等你成了熹贵妃的时候再回头看看我这神预言吧！
甄嬛皮了一晚上终于睡着了，眉庄在迷迷糊糊入睡前担心的想到，这次安陵容不会像前一世那么不争气，把自己抖到退货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钓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