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华姝》凰七

20、章二十 江山之心

　　一个月以后，我如期的回到了延禧宫里，当然，我的回宫没有人会来迎接，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应该知道，什么病入膏肓都是皇帝的托辞，其实不过是留了些皇家的面子，我再次失宠了。
　　又一个月以后，玄烨下了诏，命太子监国。
　　听到这个消息，我才真正是把提着的心思给放了下来，毕竟我这个人不在乎什么生死，但若是死得没有零星价值，那就未免太冤了一些。
　　十一月，北京的天又渐渐冷了起来，我向来是畏寒的，又比较嗜睡，三儿总说我姣好的肌理大概都是睡出来的。而现在，玄烨还没回来，我还处于半“养病”状态，既然是这样，当然就要装的像一点，卧榻小眠，可是人间喜事之一。
　　然而这一日，却偏偏有人来扰我睡意，才起的一点心烦，却在听见三儿说“是太子”时，悄然又变成了笑意，一扫前事所忧，盈盈而起，开启宫门，对着正于门前行礼的胤礽道，“太子免礼。”
　　他循着我的声音就入了屋内，然后再我的脸上逡巡了好多下，我知道他在看什么，他应该是觉得，如今的我，该是满面愁容才是，而不是这样的笑靥如花，所以不由的他的神色就变成了讶异，“母妃可安好？”
　　我并不着急回答，悠哉的让他进了殿，回身又阖起了门，封紧一室的光亮，广阔之中，但闻异香累累，却有扰人之味，我点唇轻笑，抚弄手中的折扇，“不曾好，亦无不安。太子认为，我安好与否？”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胤礽，但确实第一次说起这样的话，印象中的胤礽，还是那个初见锋芒的少年，我一直觉得他继承了姐姐的相貌和玄烨的个性，而我并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不像密妃，把别人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养，我没那么好心，也不需要一个儿子。更何况，我和胤礽年岁上相差的并不多，我想我更喜欢，他唤我姨娘。
　　他紧了紧眉头，我看的出来他有些手足无措，但好歹还是稳住了心神，“儿臣晌午接了皇阿玛的口谕，终是放心不下母妃，现如今瞧着母妃，倒似是儿臣过虑了。”
　　我不知道他接的是什么口谕，从本性来说，我并不喜欢干预男人们的事，除了上次。
　　我巧笑嫣然，只答，“太子亲至，我……还是十分欢喜的呢，”我扣着手指轻叹，“不过是和皇上起了点小争执，太子爷……”我望着他敛眉而笑，似全然不在意当日琐事，“不必过多上心。”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良久，而后方道，“照皇阿玛的脾性，只怕是断断违逆不得，现而今胤礽在这世上，最亲之人，除了阿玛，便是母妃了……即便不欲挂心，又如何可得？”
　　我闻了他的话，虽然是笑，但却还是沾染上了凉薄的意味，“违逆不得……才好，不然，安能……”言辞才过了一半，突然脸色变了变，顿时觉得有些失口将自己当时的意图给说了出来，便不再续言，了然转调，付诸笑意，“太子抬举我了，蔚瑾何德。”
　　但我似乎有些低估了他，毕竟女儿家的争斗在男人面前还是有些太过小把戏了些，他脸上透着浓浓的探究之意，似斟酌了一番，却还是问出了口，“母妃，儿臣与你终不能算是外人罢。母妃何事不能向儿臣言明的？”他的话音里带着几分赌气，落座在案旁，然后就这么直直的看着我。
　　我只是聊聊一笑，“太子，关心则乱。”我的眼底流转出模糊的影，如若魅惑般的神色，不可磨辨，“安稳的落座于太子之位，才好。”
　　我想按照常理来说，我应该告诉他的，但对于功名利禄我贪求的不太多，我要的从来都是一个人的心，以及我的宠冠后宫。所以我不需要在他百年之后，为自己谋求一个什么归宿，诚如我们最初相遇时我说的——这个世界上，皇太后最苦。
　　他哑然失笑，“王天下？母妃取笑了。胤礽此刻只怕已非简在帝心。凌普的事，皇阿玛少不得要发作与我。我已上了请罪的折子，这几日，只怕毓庆宫都要换个主子了。”
　　我的视线落于他处，言辞有片刻的闪烁，抚弄这扇柄所悬的挂坠子，唇角带笑着说，“恐怕皇上……已然打消了废太子之念。”
　　因为我低着眼，所以没看见他眸子里闪过的一丝惊喜，但是我听出了他声音了强抑的兴奋，“全凭母妃为胤礽周旋。他日，若真是有那一日，胤礽必不是忘本之人。”
　　我抬眸而置笑，还是被他猜出来了么？罢了，无妨吧，其实多为自己得到一个筹码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是胤礽啊胤礽，你终究还是没能满足我的诉求。
　　“那一日，只勿忘给蔚瑾，烧一纸锡箔，便是我所乐见了。”漾去华容，锦袍掠动，红萧阵阵，“太子多留心片许，黄袍加身终归是会至的。如若不然，江河拱手送人，亦咎由自取。”
　　“母妃言重了，皇阿玛虽有不悦，情分还在。只需母妃说几句服软的话儿，给皇阿玛一个台阶，这事，也便揭过去了。至于我……”他的声音又复了些低沉，“命虽是定数，运却多变。我固想着乾清宫那张椅子，我的那些个兄弟们，哪一个不想呢？”
　　我对他的前言置若罔闻，只是抓住了他的后语，似有若无的答一句，“想，也是想罢了。一朝毓庆长灯为熄，阁外府邸只作赏灯人。”
　　他看上去应该是已经有所了悟了，“母妃的话，胤礽记下了。这盏灯断不会自己灭了，盼只盼那点灯人也希望这灯火长明才好。”
　　我的眼底透出少见的暖意来，笑看着太子，就仿佛看到姐姐当年的音容一般，我没有知会他，而是取来了先日的一堆废布料，含糊的说了另一席话，“太子啊，你看看。这是我前些日突发奇想想做的衣裳，做了好些个月呢。可是，我昨日看看，好生不喜，连三儿都说不衬我的肤色呢……”我抬起眼看着他说，“我便狠狠的剪了它，碎烂如此。但，我却很难过。你看……我明明很不喜欢它，可是，剪了它，我又好痛，如同剜肤，割裂心肠。还不如原来呢，其实它还是挺好的，用的是上乘的缎子，花色也是我自个儿想的。”
　　我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但至少我肯定没有白费唇舌，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的模样，“母妃若是男儿身，必是一个经天纬地的角色。即便伍先生在，也不过如此了。”
　　他释开了怀，不知怎的却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怎么就硬的下心肠撵了你走？”
　　我收起碎步，唤来了三儿，“三儿，去换副新茶来。”
　　言语间似乎听到了太子隐隐的言语，笑然若粲，“或许……江南女子好吧。”
　　我说的江南女子，是我离开的时候，偶尔见到的，一个很纤巧的女子，是江宁织造找来进献给玄烨的，但最后似乎是由那个乌雅翎飒带来的，个中的因由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玄烨一定看不上这个女子。
　　胤礽笑道，“江南女子？便是全天下的女子聚于一堂，又有哪个若你这般。”
　　有人夸赞我，我当然是高兴的，但是我却笑得放肆而绝望，“哈哈哈哈……若我这般，肆无忌惮么？”
　　我这样问他，可是他却看着我，低低的声音传来，“这才是你，不是么？”
　　这一声，让我的目光更是眼眉流丝起来，他没有唤我母妃，他动了心思，可是胤礽我不会让你毁在我的手上，“我从来如我，不假作他人。”
　　三儿在这个时候换茶而入，光影笼错，稍敛了我的气容，抚着扇柄上的檀木而说，“此间红墙绿瓦，断了妃念，绝了帝思，二者之戏，看看畅音青衣。”
　　我的一席话，把他神色间的痴给拂开了去，徒留着几分正色，“母妃，容儿臣说一句。母妃如此，苦的岂止是母妃一人而已？若真要长久，母妃还是寻机会给皇阿玛个台阶。母妃且好生歇着，如有需要，只管使人往毓庆宫寻儿臣。儿臣就此告退了。”
　　我微微颔首，随他就这么去了。宫阁里慢慢变得昏暗起来，凉薄的味道渐渐浓郁，笑容慢慢止住了，而后扬开扇子，见字如珠，“谁若能言，我无江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