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云北星斗

1、重逢

　　十二月三十一日，今天是她的生日，这场雪终究还是来了。
　　季落安用慵懒的姿势半躺在沙发上，看着面前落地窗外，纷纷扬扬落下片片雪花。
　　屋内没有开一盏灯，窗外的高楼霓虹璀璨，万家灯火照亮了整座城。点点微光照进屋内，可依旧冷清。
　　这座生长在南方的城，难得下一次大雪。看着窗外的飘落的雪花，季落安的心也不知在何时飘向远方，寻找最初的记忆。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一起离开这里，去往你向往的地方，看一场真正的大雪。我会一直等你的。”那是季落安离开时对沈星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只可惜在此之后她们便再也没有正式地碰过面。
　　是她失信了，她一直都是一个胆小鬼，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不敢正视这份爱。
　　十年了，同样的日子，下着同样的雪，不同的是她们之间早已改变。在这十年里，她还是没能完全离开这座城，没有沈星，她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之前总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冲淡记忆。殊不知，在这十年里她心中的爱意一直都在生根发芽，在她心中越扎越深。当她再想要将爱意连根拔起时，却早已无能为力，只能感到窒息。
　　现在的她什么都有了，但她早已麻木。成日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失去信仰与向望。但她从不会刻意表现出来，在周围人的眼里，她一切正常，只是性子冷淡罢了。
　　她看着窗外的景象渐渐入迷，将一切都抛之脑后，这是难得的放松。正当她沉浸于此时，门铃随之响起，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季落安随之眉头紧锁，冷淡的眉眼之间透露出一丝烦躁。她起身向门口走去，透过猫眼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人。她将眼神中的烦躁隐去，将门打开后头也不回地重新走到沙发旁坐下。
　　关门声响起，门外的人向季落安这边走来，坐在了她旁边。
　　身旁的人向周围打量了一番，随后将视线落在季落安的身上，开口问：“这么晚了，屋内连个灯也不开吗？”
　　季落安没有看着旁边的人，视线一直落在窗外的高楼上，淡淡的回道： “太亮了，不喜欢。这种感觉刚刚好。”
　　“嗯。”
　　话题好像结束了，屋内静了一会。
　　季落安转过头看着身旁的人，不说话正静静地看着她。他们眼神对视了一会，季落安眼神躲闪，她打心底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她也不会表露于面：“方总，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方荀，寻安集团的董事长，明明是众多商圈名门大佬，都能看上的人，争先恐后的想着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他。只可惜快奔三了他还是一个人，没有谈对象。
　　当然也只有方荀自己知道他心中所爱之人从来没有爱过他，所以直到现在他们都以朋友的身份和平相处。他不敢去捅破这层纸，不然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方荀嘴角微微一笑，心想终于来到正题了，便开口：“今天过了晚上十二点，就是新年了，之前那些老同学约聚会说是想一起跨个年，所以我想找你一起去。”
　　季落安：“她也会去吗？”
　　当“她”字传入耳里时，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随后便褪去，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会，群里没有她，名单里也没有她。”
　　“嗯，地点在哪里？。”
　　“既然要去那肯定是去我们自己的地盘比较好玩。”方荀表面平静，心中却很疑惑，他没有想到季落安竟会如此爽快答应他的请求，去参加这次的同学聚会。要是放在以往，是绝对不可能的。
　　“嗯，我去换身衣服就出发。”
　　“好。”
　　季落安回到房间内，关了门，开了灯。来到洗漱间，捧起一把水洗了脸，看着镜子的自己冷静下来。心想，是时候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了。
　　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纯白的卫衣换上，随便找了一条灰色的休闲裤穿上，再回到沙发旁，将旁边衣帽架上挂着的薄款黑色羽绒套上，她一直都很喜欢这种朴素极简的穿搭。
　　来到楼下，方荀的黑色越野正停在马路对面。雪不算大但还在下着，季落安没有撑伞，伸出手想要接住这雪花。当雪花落在她手心的一瞬间，便在她温热的手心内化成了水。她不禁感慨，不属于自己的终究握不住。
　　上了车后，方荀将暖气打开，车窗外的景象不断倒退，车内一路无言。他们都沉默着，像是早已形成的默契。
　　车停在地下车库内，他们一起乘电梯上了一楼大厅。整个大厅看上去富丽堂皇，边上摆着一些珍贵的大花瓶瓷器，前上挂着几副抽象派的画作，很特别，却像是不知名画家的作品。大厅的红毯一路铺到前台，两边是穿着西装与旗袍的迎宾。
　　见季落安和方景向这边走了时，整理好仪态后，便微微鞠躬，异口同声道：“季总，方总好！”
　　他们一同点头示意。
　　前台的背景墙上正挂着几个醒目的大字——星耀娱乐会所。
　　这是季落安名下的产业，在最初的那几年她喜欢上了寻欢作乐，借酒消愁。她觉得她应该爱这繁华都市的灯红酒绿，爱酒吧夜店的纸醉金迷。随后，她便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打造了如此圣地，供他人与自己享乐。
　　再到后面她静下心来，放下所有事情，请了方荀来帮她管理事务。而她却爱上了独来独往，仿佛这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爱上了独自生活时的那种自由，不再有任何约束。她是一个习惯性三分钟热度的人，但她自己从未察觉。但她知道，这辈子她唯独只爱一个人，这是她唯一的坚持。
　　方荀向经理打好招呼后，便和季落安一起进了包厢。前一秒里面的人还在吃吃喝喝互相聊天，当他们看见是方荀来了之后，一个个都收敛了许多。
　　以前的副班长是第一个上前迎接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方总来了，大家欢迎！”
　　季落安看了一眼，要不是听他殷勤的语气，差点没认出来是谁。心里不禁感慨，岁月不仅催人老，还催人丑。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中年油腻大叔，头发稀疏，笑容看着也多了一丝猥琐。
　　随后递了一杯酒给方荀“来，我们敬方总一个，感谢方总给出这么豪华的包厢让我们这些个老同学聚会。”
　　话语一出，整个包厢顿时热闹起来，声音嘈杂。
　　季锦安站在方荀的身后，看着这些满脸笑意的人，内心却在吐槽他们的虚伪。
　　方荀拿着酒杯，当场内声音逐渐小下来时才开口说道：“谢谢，不过酒我就不喝了，到时候还要开车回去呢，不过你们放心随便玩，不要拘束，我给你们安排了房间，累了就跟服务生说一声，他们会带你们休息的。”
　　副班长随后又道：“还是方总想得周到啊，我替大家伙谢谢你，别干站着了，坐下一起聊吧！”
　　方荀点了点头，同季落安一起向角落的位置走去。因为季落安一直站在他的身后，开始大伙的关注点都在方荀身上，所以直到落座时包厢内的人才注意到季落安的存在。
　　就在这时副班长又突然开口问：“方总，这位是？”
　　方荀听了眉头一皱，不悦已经显露出来，但他却什么也没说。
　　见到方荀的脸色，副班长此时还是满脸疑惑。身旁的人见状在耳旁提醒他：“这是季落安，初中同学，开始跟谁都不说话，后面和沈星玩得很好的那一个。而且初三的时候班里就开始传方荀喜欢她了，现在他们可能已经在一起了。”
　　副班长在此时才猛然惊醒，赶忙想要打圆场：“原来是落安啊，这么多年没见，你变了很多，我都差点都没认出来。”
　　季落安皮笑肉不笑，也说着客套话：“认不出来很正常，刚开始我也没认出您来。”
　　光听语气，就能感觉到季落安在嘲讽他，心里十分不爽。不过碍于方荀的面子，他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一笑。
　　随后，一切恢复平静。他们互相谈论着话题，场面恢复正常。
　　季落安，不说话就在角落吃吃喝喝。可能是喝多了水，她有点想上厕所，于是打了一个招呼就向外走。
　　季落安前脚刚走，副班长便想起了某件事，他为了活跃气氛拿起话筒，像是郑重地宣誓：“今天我给大家准备了一个惊喜，我还邀了一位老同学，可以说是我的特邀嘉宾了，有马上和机会大家见面，大家可以猜一猜是谁。”
　　“你说的不会是沈星吧？”有人开口问。
　　“没错，我们四中的校花兼学霸。而且前段时间我偶然看见她的照片，没太大变化，就是比以前看上去成熟了许多，优雅知性。
　　说着说着，副班长正咧嘴笑着，满口烟牙，面容猥琐。
　　“听说现在还是单身大美女一枚，在国际小学那边教书呢，有机会可追。不知道这特邀嘉宾，大家喜不喜欢。”
　　场内有人兴奋有人疑惑，因为没有人想到她会来。
　　听到这方荀的心不由一紧，他没想到沈星会来，他害怕她们再次重逢，他不确定这一次又会改变些什么。他想出去找季落安带她离开这里，想要阻止她们的重逢。
　　但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包厢的那一刻，便是季落安与沈星再次重逢的时刻。
　　当季落安上完厕所，走到洗手台洗完手时。在转身抬头准备离开的那一刻。她与身边的人碰巧对视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她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浮现于脑海。
　　她眼神躲闪，心中的第一反应就是逃离。
　　她想要装作视而不见，径直离开。可对面炽热的眼神，在一瞬间将季落安烧得滚烫。大脑仿佛失去了记忆，一片空白，使她挪不开脚定在原地。
　　对面的人看着她没有开口，季落安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表面上依旧平静，淡漠。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眼里的星星也消失了。
　　季落安将心中的万般情绪压了下去，她再次直视她的眼睛，礼貌性笑了一下才开口。她的声音听似冷淡，可却带着难以察觉的一丝颤音：“好巧，又见面了。”
　　“不巧。”对面的人开口，从眼中透露出的情绪，被季落安尽收眼底。
　　“是吗，我还有事，先走了。”季落安不想再停留，迈步离开。
　　她从身旁的人身边走过，熟悉的味道使她心头一震。
　　还没走几步，熟悉的声音又再次传入耳里：“我们之间只能这样了吗？”软软的声音内带着点欲哭的腔调，惹人生怜。
　　季落安的心在此刻被压上了重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让她再次停下脚步。缓缓开口：“沈星，我想这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你我各自安好，重新开始，别再纠缠。”
　　季落安的脑海彻彻底底地空白，心如刀割。
　　过了太久了，她太累了，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做出抉择，准备放下，就只差这一步了，又怎能轻易放弃。
　　沈星就静静站在旁边，季落安的回答，让她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不由地鼻头一酸，潸然泪下。
　　她的哭腔中带着怒气：“季落安你可真是有点也没变，你还是那个胆小鬼，永远不敢面对现实。”
　　季落安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看着沈星的泪水从脸颊上滑过，她感觉快要窒息，她见不得她哭。她想要替沈星擦干泪水，想要再次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可是现在的她却不会再这样做了，因为她没有任何身份去促使她这样做。她呆呆地站着，默不作声，也忘记离去。
　　沈星却在此时握住季落安的手，对她说：“我们应该说清楚，哪怕没有结果，至少不留遗憾。”
　　在沈星的手碰到她的那一刻起，那微凉的感觉勾起她的回忆，也刺痛了她的心。
　　以前季落安总觉得沈星的手就和她的心一般难以捂热。这次季落安不再想着离开，她主动拉着沈星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进了电梯，季落安随手按下楼层，电梯开始不断上升。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沈星疑惑地问。
　　“既然要说清楚那我们就换个地方好好说。”
　　当方荀赶到时只看见了季落安拉着沈星走向电梯时的背影。他没有追上去，只是默默地看着。从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了无论如何，这一切他终究无法改变。
　　电梯直达顶楼，季落安刷了房卡打开了门。带着沈星一同坐在沙发上，墙上的机械表指针不停转着。
　　季落安将桌边的纸巾递给沈星，让她将脸上的泪擦干。沈星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慢慢恢复正常。
　　当她看向季落安的时候，季落安也正看着她。透过眼神，她们好似已经看出了彼此的心绪。
　　在对视的那一瞬，沈星直接进入正题：“当年我们约定好的事，那为什么没来？”
　　季落安想起了她离开前对沈星的承诺，本来约好了，等沈星高考结束的那天，她便回去找她，带她去她心心念念的海边，但她却失约了。
　　事发突然，那一段时间成为了季落安最艰难的时刻。
　　原因不是一时半会能说清的，季落安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解释，将一切都述说地轻描淡写：“有事。”
　　她不愿她担心，看不得她难过，又怎会将那段连想起都会心酸压抑的过往告诉她呢！
　　沈星知道她不愿意说，也不想继续追问。
　　只是平淡地开口：“如果那年，你没有走我们的结局会不一样吗？”
　　季落安轻笑：“没有如果，时间会变，万物会变，心也会变，别太天真。”
　　沈星却语气坚定：“即使一切都变了，但我相信你的心是不会变的。”
　　季落安显然有些震惊，随即问道：“那你呢，变了吗？”
　　“变了，我敢审视自己的内心，我敢面对，敢说出真心话，而现在我只想和你一起。”
　　她们深视着对方，都想看透彼此的心，只觉得心中的烈火在不断燃烧，那是一种坚定的信念。
　　季落安忍不住靠近，在沈星的耳边轻声说：“沈星，我总觉得这辈子我欠了你的。”
　　沈星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季落安淡淡道：“若无相欠，怎会相见。既有相见，亦能重逢。当再次遇见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有断不了的根。”
　　“那你是否永远和我回到从前。”沈星也向她靠在，将她们的距离拉近。
　　季落安心在剧烈地跳动着，距离太近，感觉身边的氧气已经被吸光，如同缺氧般难受。
　　她压制住内心，依旧沉着冷静， “我需要时间。”
　　沈星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向季落安耳旁靠近，在她耳边用最真诚的语气说：“谢谢你，等了我那么久，这次换我等你。不着急，慢慢来，我只要你最后的答案。”
　　这字字句句传入季落安的耳里，刻在了她的心里。她还未缓过神，而沈星已经开门离去。留给南安的是只剩一个背影，还有沈星在她耳边留下的温热气息，将她的身体与心烧得滚烫。
　　沈星知道季落安需要思考，所以离开给她空间。而季落安的心里一直都有沈星，只是不知改如何面对。
　　季落安没有一丝头绪，她不断地回想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始终觉得是一场梦。
　　她看了一眼时间，零点过三分，兴许刚刚是沈星陪她一起的跨年，可她却忘了抓住那最后几分钟，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又是新的一年，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她不想呆在这里，也没想着再回到聚会。
　　季落安那起桌上的车钥匙，准备自己开车回去。她把车从地下车库开上去，街道上空空荡荡。 雪停了，昏黄的路灯让地上的白雪也在发光。
　　她随手打开了车内的蓝牙音乐，熟悉的旋律响起在整个车内。
　　清亮的女声缓缓开口唱着标准的粤语 ：
　　耿耿于上次太绝情
　　残留全是冷漠布景
　　纠结故事极难忘
　　难忘爱你但我没承认
　　都只因上次太忘形
　　谁人才重要未看清
　　应有对白被遗忘
　　遗忘半句道歉没说清
　　若是幸运地展开续集
　　让我学会把握
　　日夜背诵陌生的独白
　　让态度也掌握
　　只要可跟你再遇见
　　伤过的会珍惜每刻
　　她本不应该去爱她的，可她终究还是动了情。反复听着同一首歌，反复爱着同一个人。
　　她们之间的故事还未结束，有着续集。
　　而季落安永远都爱着沈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