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国旧事》萧茵

13、第十二节

　　走出马克斯的驾驶舱时，北斗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太阳刺痛了他的双眼。沙石撞击在电磁防护罩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衬着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沙漠深处长年烈日炎炎，明亮至晃眼的阳光如果长时间对视会令人觉得头晕眼花。而终年不止的狂风更是带来了大量的沙砾，避之不及。所幸有笼罩着整个中央控制塔的电磁防护罩，过滤了飞沙走石与风的狂暴，使得周边地区变得适宜居住。
　　北方灵将所守据点是皇家附属医院。与高耸入云的中央控制塔遥遥相望，中规中矩的医院大楼仍沿袭着二十世纪的风格，据说是因为院长的坚持。被派到这里来之后，这位院长曾调侃北斗，马克斯趴在楼顶，像是中国古代放在屋檐上的吉祥物。

　　皇家附属医院的屋顶是空旷的天台，专为B’t着陆设计。现在是正午时分，外出巡逻的留加旺小队并未归来，作战演习的部队也未结束训练，所以有些冷清。空旷的天台上，只有凤和朱德姆静悄悄地待在角落里。那将音乐视作生命的人又在拉小提琴，他的B’t趴在地上，静静聆听。这对儿donor和B’t，也都十分沉得住气，因为南方灵将看上去已经拉了几个小时的琴。
　　天台通往楼下的入口处有三两人对这边张望着，但是被关注的人浑然不觉。
　　医院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单调干净冰冷整洁的代名词，经常打交道的人与B’t少有如凤和朱德姆这样鲜明的色彩。火红，金黄，蔚蓝，深紫。纵然是在整个皇国中也很难找到这样鲜活美丽的搭配。见惯了军装与铁色B’t的工作人员们会好奇多看几眼也并不奇怪。
　　想到这里北斗笑着摇了摇头，横穿过天台来到凤身边。
　　乐声不为所动的继续。北斗看得出来，凤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脚步，只是坚持着想把这个曲子拉完。
　　北斗耐着性子等待着。
　　“这是什么曲子？”当漫长的乐曲终于结束，北斗随口问道。
　　“春天。”凤收了琴弓回答。
　　他说完这句话，那几个一直站在门口的工作人员立刻笑了出来。

　　“果然是春天，你们看我就说么。”工作人员之一得意洋洋，明显为自己敏锐的感知力得意。
　　“我觉得我说的也差不多，和煦的春风也是春天的特点之一啊。”工作人员之二不甘落后，争辩道。
　　“这不公平，”工作人员之三涨红了脸说，“各个地方的春天都不一样，所以我觉得是天使之歌也很正常。因为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春天。”

　　飞沙走石的戈壁沙漠中，想要看看真正的春天，的确是很难的事情。这荒凉无边的大漠，炽烈的太阳与暴烈的风，空中如飞鸟的留加旺战机，玄铁色的B’t还有他们严谨刻板的主人们，围绕着屹立百年不倒的中央指挥塔，映衬得白色的参天巨塔沉默、严肃而又苍老。
　　而所谓真正的春天是什么样子？北斗发现自己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凤大人，可以多拉一些曲子吗？”那几个工作人员兴致勃勃地要求着，“您不要告诉我们您的曲子代表什么，让我们来猜猜。”
　　面对这样热情的邀请，凤也不好推辞。北斗收到了他歉意的眼神，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没有关系。他对马克斯挥了挥手。身形巨大的B’t来到他身边，带着笑意询问道：“北斗大人是想分析凤大人的音乐吗？”
　　“嗯。”北斗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音乐的好奇与分析欲，“录下来，转化成正弦函数，然后与人体情绪波动时激素的分泌曲线做一下对比。”
　　“呵。”凤笑了出来，这笑中多多少少有一些无奈的意味，“果然像是你会干的事情。”
　　但是他并未多说，只是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拿起了琴。
　　渺远悠扬的乐声又一次响起。

　　北斗听着，只觉得十分乏味，还不如自己敲击键盘的声音悦耳，更比不上马克斯工作时发出的有规律的滴滴声让人兴奋。小提琴的声音一波又一波的重复着，单调得很，不知为什么竟可以让另几个聆听者露出神往的表情。他暗自叹气，又不愿意打扰那几人欣赏音乐的乐趣，便悄悄地后退几步，离开了那群沉浸在自己无法理解的世界中的人。
　　也许应该去准备一下。北斗想着。如果等到他们回来了再去恐怕会手忙脚乱。
　　他一边考虑着工作的事情，一边心不在焉地推开通往楼下的铁门，却发现门后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劳勃……”看清站在门后的居然是附属医院院长，北斗条件反射地想要站直敬礼。可他中将两个字还没喊出来，就看到院长对自己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微微侧头，继续倾听着，唇边甚至扬起了一丝笑意。
　　北斗不禁哑然。

　　劳勃中将有着纯正的日耳曼人轮廓，虽已年过五十，但如果只看背影，腰背还是像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一样笔直。褐色的短发被梳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显示出主人的严谨自律。身为皇家附属医院的院长，他不仅是一位军人，更是一名医术高超的医生，医院上下的各级军官们都对他怀着敬畏之情。附属医院中流传着这样一则笑话：有个中尉远远地听到劳勃中将的脚步声，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女洗手间，结果被人轰了出来。
　　可是严厉到不近人情的院长却因凤的音乐流露出温和的表情，令北方灵将觉得十分不解。

　　“很久都没有听到了啊……”劳勃中将低声感慨着，“……大海的声音。”
　　“大海？”北斗表示出微些的疑惑，“您是说凤的音乐？”恕他愚钝，他真的没听出来这枯燥堆叠的音乐和大海有什么关系。
　　褐发的长者轻轻带上门，将乐声关在了天台上。
　　“那就是凤凰的donor吧？”劳勃问，“南方的灵将凤。”没了凤的音乐，他的面孔不再柔和，又恢复了往日古板的模样。
　　北斗点头，低声说：“我已经按照您的希望开始着手改造朱德姆，但是现在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朱德姆的翅膀恐怕无法承受凤所需要的440hz振翅。”
　　“呵，贪心的小子。”劳勃中将冷笑了一声，“北斗，你不必要达到那种要求，440hz振翅是由特殊条件引发的，现在凤凰的donor还没有资格拥有。”
　　“特殊条件，什么样的特殊条件？”
　　劳勃中将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北斗，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他看了一眼手表。那块手表很旧，表带边缘有磨损的痕迹。劳勃中将一直都是一个守旧的人，也许是因为年纪较大，他在一些细节上面有着很特别的习惯，就像是他坚持着皇国附属医院的外形和内里。确认了时间之后，劳勃中将说：“很快演习的小分队就要回来了，听说今天演习出了一点小事故，死伤了不少人。”

　　似乎为了配合他说的话，楼外突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北斗觉得诧异，忍不住推开门。
　　有一瞬间，他以为天黑了。
　　几百架留加旺战机遮天蔽日。他们像是铺天盖地的蝗虫，密密麻麻地遮挡着阳光。但奇怪的是没有一架留加旺着陆，所有人都只是静默着停留在半空，即使有些人满身伤痕，也坚持着不肯下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这是皇国内部的规定，如果级别高的军官未着陆，低级别的军官乃至士兵不得先行落地。
　　很快有一架高级B’t歪歪斜斜地飞了过来，虽然距离很远，北斗还是认出那是铁甲面的B’t马度娜。毕竟用那种方式飞行的高级B’t并不多见。
　　看来他是他们的领队？北斗心中默想，是他受了伤？

　　北斗曾听华莲说过关于铁甲面的事情。原本成为西方灵将的人应该是他，可是却因为过于急躁被炸烂了半个身体，被皇国改造成了半□□半机械的模样。
　　身形硕大的马度娜在下降的时候很有压迫感，笨拙的样子总让人担心她会不会一个跟头摔下来。可是马度娜也仅仅只是悬浮在了半空。

　　当X载着浑身是血的华莲轻巧地落在天台时，北斗不禁吃了一惊。四灵将对于彼此的实力都有着深刻的认识，这种认识建立在对自己的绝对自信之上。仅仅是一场演习，居然可以让华莲受重伤，这太匪夷所思。
　　西方灵将的背部已经血肉模糊，当她跳下来的时候，血还在滴答滴答的流着。
　　“华莲你……”凤首先开口。
　　“没事，不是什么大伤。”红发的少女笑眯眯地说，因为脸色苍白，所以她的眼睛更加亮。很快她就被医疗人员包围了起来，搀扶着走进了楼内。
　　北斗与凤两人皆是无言地望着她的背影。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是脸色苍白成那个样子，谁都能看出来她只是在逞强。
　　“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事人不在，问当事的B’t也一样。北斗扭头看着轻轻踢着地面的X，问道。
　　不过回答他的并不是X。
　　“哼，那混账又同情心泛滥。”华莲着陆之后，铁甲面终于走了下来。照比华莲，他的模样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左半边的生化□□支离破碎，哧拉哧拉地冒着火花。
　　“不爱惜自己属下的军官，是会失去人心的。”听到铁甲面这样评价自己的主人，X慢条斯理却一针见血地说道，甚至故意做出不屑的样子将头扭到了一边。
　　闻言铁甲面暴怒喝道：“你这畜生在说些什么。”
　　“铁甲面大人，”X不紧不慢而又不卑不亢地应着，而那声大人听起来更是不折不扣的讽刺，“您再不去修修您那身生化□□的话，相信您很快就要变成废铁场的一员了。”
　　被X气得浑身发抖，铁甲面冷笑说：“我们走着瞧，看看到最后是谁先进废铁场！”丢下了这句话，少尉带着火星直冒的半边身体跟着另一批医护人员走进了医院。
　　不过也许他需要的不是医生，而是机械修理师。
　　北斗想着，忍不住想笑。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华莲的B’t是个这么有趣的家伙，这倒是和华莲的性格很相称。
　　“X，”他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