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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回家 • 和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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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初走在雾隐晚秋凄冷的小路上,傍晚夕晖斜照,地上拉长的人影,像棵凋零的树。
但她并非一个人。
釉初走路一向是从容不迫的,但今天,她的脚步却忽快忽慢,显的有些焦躁。
走过一座小桥,走没几步,她终于忍无可忍的停下,转头问道:
「水月,你是没别的事好做了吗?一天到晚跟着我做什么!?」
她素来好静,回到雾隐更是冷僻不欲与人来往,结果这小子成天跟前跟后——如果他是安安静静的跟着也就罢了,偏偏水月又是个静不下来的家伙!
「我说过要盯着妳的一举一动的。」
「那也不是成天跟着!你连我吃饭洗澡也要监视吗!?」
「谁知道妳再打什么主意?妳这女人根本不能相信。」
「.......」早知道当初就让鼬把这小子做掉算了!釉初气极,反倒嫣然一笑:
「水月,你的化水能力还真了不起。」
「啊?」少年一愣,怀疑的挑起眉:「干嘛突然拍我马屁啊?」
「真的很了不起,你大概连脑袋也化水了吧?」釉初在他脑袋敲了几下:「耶?真的有水声耶?」
「妳很烦耶!」水月拨开她的手,恼道:「反正妳走到哪我就会跟到哪,我会监视妳的一举一动。」
釉初白了他一眼,径自又往前走。水月不远不近的跟着,却见她转了个弯,站在路边公共女厕门口,对他伸出手笑道:
「来,鬼灯同学,陪我去上厕所吧?」
「啊?」水月一时呆住,红了脸道:「妳干嘛啊?」
「你现在的行为不是和忍者学校里手牵手一起上厕所的小女生差不多吗?」釉初挑起眉,似笑非笑的道:「咱俩的感情啥时变这么要好了?」
「谁跟妳要好?!」水月倒退几步,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妳要上厕所就快去,警告妳,不要耍花招啊!?」
「这么不放心,可以跟进来啊?」
「我又不是变态!」
守在女厕门口的行为,离变态之路也不远了。釉初坏心眼的想着,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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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来了。」芝月替她开门,朝她背后张望着:「水月没跟在您身边?」
「甩掉了。」釉初无所谓的道。简单用个影分身术,就让那傻小子跟着影分身走了。估计若没意外的话,水月今天可以把整个雾隐绕个三四圈,好好健行个够。
芝月板着张脸,领着她走进一间茶室,在茶炉旁扳动一个机关,掀起一块榻榻米,竟露出一道石板阶梯。
她向釉初行了个礼,釉初点点头,接过灯笼径自走了下去。沿着狭窄阶梯走到尽处,空间蓦地宽阔,原来是间和风布置的密室。
釉初推开纸门走了进去,房间中央端坐着一位白发老者,一看到她,立即恭敬的伏地行礼:
「恭喜您平安归国,和岫宫殿下。」
和岫宫,她作为出云族皇女,出生时便封有的宫号;但在六岁之后,她已有多年未曾听过这个称呼。釉初淡淡一笑,跪坐回礼,恭敬的道:「齐光叔父,您是长辈,请不用对釉初行礼。」
老人缓缓起身,那是个年约五十多岁的男人,但一头灰白斑驳的发、满面的皱纹,使他的外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大、更疲倦。他有张方正的国字脸,浓长的眉毛,显示他坚毅顽强的性格。
齐光静静的打量着釉初,过了一会,才幽幽叹道:「八年了,还能看到和岫宫殿下安然回归,不容易啊....」
「叔父,您还是称呼我釉初就好了。」
「殿下不习惯这样的称呼?」
「不习惯,现在开始也得习惯。」釉初自嘲一笑:「不过,现在没有外人,称宫号什么的,太疏远了。」
老人瞇起眼,望着釉初严肃的道:「殿下,接下来,您将以皇女和岫宫的名义代表我族,以后对外您就是五族联盟的发言人,还请您得习惯正视自己的身份与责任。」
「我知道。」釉初有些无奈的垂下头。
形代齐光,釉初父亲的幼弟,在出云族灭族前三年,以和族长感情不睦的理由,愤而出走投效雾隐。他被视为出云族的叛徒,但其实却是为出云卧底。长久以来,他忍受着族人的唾骂,不择手段的在雾隐高层争得一席之位,也因此,他得以借高层优势,对出云族人做暗地保护。釉初在八年前因任性误事,差一点被高层处置,也是因他从中斡旋,才让她得以离开雾隐,到晓卧底而藉此保命。
对于这么一个长辈,釉初年幼任性时曾多次顶撞,但八年后归国,对这老人只有敬意与感谢。她久在国外,族中事务皆由他和三位长老处理,如果说她这族长是对外领袖,齐光和三位长老才是实际的决策者。
「叔父,我明白我的责任。这次任务,我也听您的指示,将尾兽之力带回来了。」
「殿下,您辛苦了。」齐光伏身行礼,却又皱起了眉:「但,您只带回一半的尾兽之力,要按计划对沙伽族做全面压制,恐怕....」
「对此,我思考过了,」釉初歪着头,缓缓的道:「只有一半的尾兽之力,对我们反倒是张好牌。」
「怎么说?」
「之前各国之间是因尾兽之力相互至肘而维持和平,但现在平衡已破,战争一触即发。
现在拥有尾兽之力的,有水之国、火之国、以及雷之国,也就是说,如今成三国鼎力之势。木叶和云隐都还拥有尾兽之力,对雾隐来说就是威胁,我们抢回的一半尾兽之力,反而让雾隐不敢轻举妄动,势必得和我们谈条件。」
齐光沈吟着,抚摸着修饰齐整的胡子:「一般来说,拥有绝对性的力量,才能居于不败之境。」
「叔父,至强则摧呢,」釉初偏着头,若有所思的道:「拥有太强的力量反倒容易被人孤立,若是尾兽之力真被我们所夺,世界的敌人立即变成我方。」
齐光摸着胡子,沈吟不语,思考良久才道:「老朽听说,您在对尾兽之力下我族封印时,也让爱奴族的忍者也下了一个爱奴族的咒印?」
「是。」
「老朽想知道殿下此举用意为何?」齐光皱紧了眉,神情有些严厉:「下我族封印,尾兽之力即为我族所制,可您却让别族也——」
「叔父,不只爱奴族,我要让同盟的其他三族通通下封印。」看到老人惊讶的神色,釉初有些顽皮的一笑:「这是缔结盟约呢,总不能只有我族得利,这太没诚意了。」
「可是.....」
「五族结盟,是这七年谈判多次,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成果。但国族间的结盟不同一般友谊,没有足够的利益,怎能让五族团结一致?」釉初慢慢的道:「出云、爱奴、鲛人、铁驿、秦氏,我要让同盟的五族皆有控制尾兽之力的权力——这杯羹,我出云并不独占。」
齐光恍然大悟的笑道:「您是要五族相互制肘监视?」
「是,」釉初沈稳的道:「只要有任何一族有异心,其他四族必群起诛之。干涉到自己利益,谁会坐视不理?——叔父,我就是要让尾兽之力,成为五族结盟的信物。」
齐光沈吟许久,幽幽问道:「殿下,这主意,是您自己的想法吗?」
「是。」看到老人若有所思的神情,釉初难得的有些腼腼:「怎么了吗?」
「不,您能有此见识,老朽很欣慰。」齐光赞许一笑,布满皱纹的眼望着釉初,却像望着遥远的故土:
「沙伽族的人说您是善于挑拨人心的妖女玉藻,以前老朽很厌恶这个说法。但是,今天老朽却由衷的感谢,您对人情世故的聪慧,将会是神祉赐给我族最好的礼物。」
釉初低下头,唇角些许露出一丝不甚赞同的自嘲笑意。
若说自己真是什么妖女玉藻,也是给沙伽族从地狱里放出来的——在血雾时代,不够聪明、不够强悍,又怎么从那腥风血雨中存活?
釉初那些微的自嘲被老人看在眼里,齐光淡淡一笑。年纪大了,看到眼前晚辈那有所收敛,却仍不自觉流出的反抗神情,反倒有种在看孩子撒娇的温馨。
「您能有所成长,我也能放心的将族务交还给您了」
「别吧?」釉初有些迟疑的接话:「叔父,您和三长老、芝月都比我更娴熟族务;我要做的,是五族与沙伽之间的对外桥梁,」她戏谑的眨了眨眼:「于此,族内的事情请让我稍微偷懒一点吧?」
齐光不语,默默的审视着她:虽然看似漫不经心的开着玩笑,釉初的眼神与态度皆与八年前那个如刺猬般桀傲不驯的少女截然不同。
「殿下,您的眼神不一样了。」
「您的意思是...?」
「以前您的眼神充满戾气,带着太多的不耐与愤怒,像发怒的海。但现在,您的眼神平静而坦然,带着清明和坚定——在外的八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
「听芝月讲,殿下您有段时间还在犹疑,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回来,是吗?」
「是的。」
「那么,为什么现在愿意回来了?」齐光温和的道:「殿下,请您不要嫌老朽多事。您从小便是个闷不吭声的孩子,不想说的事,一个字都不会吐露。但为了以后,老朽想再次确认,是什么缘故,让殿下愿意回来接掌大任?」
釉初沉默着,齐光也不催促,看老人的坚决的态度,也知道这问题今日是难以回避。她低着头沈吟许久,唇边无意识的露出一丝笑意,开口道:
「叔父,我认识了一个男人。」
「哦?」
「他很温柔、很认真、也很傻,傻到甘愿让自己当成别人的脚垫,成就别人的康庄大道,却让自己化作泥泞。
在他身边,我一路看着他的痛苦,看着他打落牙齿混血吞,有泪也哭不出,可是,他始终保持着温柔澄澈的性情,就像个少年一样纯洁。」
「殿下,妳很喜欢他,是吗?」
釉初一愣,怅然的笑了笑:
「是的,很喜欢。」
「因为太喜欢他,所以,在他身边,我感到很惭愧。
他比我还小两岁,可和他相较,我太轻浮、太懦弱了,不管装的多潇洒淡漠,我终归是在逃避。
叔父,原来我还是很好强的——看着他那双澄澈宁静的眼,我觉得,一直在逃的我,根本配不上他——连和他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我决定回来,好好尽我该尽的责任。不这么做,总觉得没脸见他呢。」
「看来老朽真该好好感谢那位男士呢,感谢他让我族的任性公主长大了。」
釉初偏着头,想到那男人,只能苦笑:
「叔父,您可以颁发个感谢状给他。」只是他大概不会多开心吧?
「不过殿下,」齐光收了些许笑容,正色道:「妳下的决心,可是会断了妳和那位男士的缘分啊?」
「嗯.... 」釉初淡淡一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殿下,」齐光叹了口气:「老朽刚刚说您的眼神平静坚定,但老朽的话没说完——您的眼神,还透着一股淡淡惆怅,就像阴天的海。」
「......」釉初怔着,无语。
「有取有舍,这种失落,也能让您成长吧!」齐光淡淡的道:「但是,别让这种失落绊住您,尤其,您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