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薇]礼节性拜访》GinnySue

1、第 1 章

　　彩色玻璃窗的颜色很深；即使外面的圆月十分明亮，也只有一道透着蓝色的微弱光线勉强能穿透。不过，黑暗并没有使杀生丸感到困扰，他关上了身后沉重的橡木门。在教堂的昏暗中，他的眼睛像暗淡的灯笼一样发着光芒。
　　他从来没有来过教堂，但他准确无误地直接穿过过道，经过一排排长椅，走进了告解室。他再次把门在身后关上了。
　　房间里有一张小板凳，但他决定继续站着。
　　他面前的窗户黑洞洞的，像是骷髅的眼睛。后面没有牧师；这就是为什么杀生丸选择在夜深人静时闯入教堂，而非人类会出现的白天。杀生丸觉得没必要把牧师牵扯进来。他不愿通过人类媒介交流。他会直接和源头对话，在它自己的地盘。
　　“致相关人士，”他用自信的声音说，“无论你是神，或是众神，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微微一笑。“像戈薇一直喜欢说的那样，是‘当权者’。”笑容变得苦涩，然后消失了。“我不是来忏悔的。我有很多罪过，但我相信你知道它们，多到一晚上都列举不完——甚至一年都列举不完。把这当成一次礼节性拜访吧。”
　　他盯着空洞的窗户看了一会儿，金色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他将双手在身前交叉，继续往下说。“我不是一个好人。至少，我并不一直都是好人，”他说。“在认识她之前不是。但我一直很正派。我有理由时才会杀人，我尊重那些值得尊重的人。”他抚摸着深色的樱桃木，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从今天开始，我信守我所有的承诺。”
　　妖怪领主垂下头，陷入沉默，打量着面前的黑暗。教堂的拱形天花板本应该放大声音，却似乎将它减弱了。悄无声息之中，记忆的私语萦绕在他周身。
　　“我与她共度了一生，”他挺直身体，终于说道。“她的一生。不是我的。”他缓慢而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她美丽又短暂的一生。我对此心怀感激。是的。在我漫长的岁月里，在我无尽的生命中，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光给我带来了快乐。”
　　他的爪子使木板发出了咔嗒声。“但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他低声说道。“我知道我不配得到那些日子。我也知道有许多人会说，我应该带着快乐的记忆活下去。我不在乎。”爆裂声像一把利刃，划破了空荡荡的教堂；木头在他的爪下碎裂了。
　　“这样不够。”他收紧手指，利爪陷得更深。他发出了一种原始的嘶嘶声。“这样不够。”
　　这句话似乎割断了一根无形的栓绳，他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狼，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红光；一声咆哮几欲冲破喉咙。
　　这句话在他的周围回荡，在他的身体里回荡，震耳欲聋。这句话灼烧着他，淹没了他。
　　他曾经说过这句话，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一个女人临终那天。就在那天，他作出了承诺。
　　她那时已经老了，对一个人类来说已经很老了——但又那么年轻。非常年轻。她还不到一百岁，她的身体已经严重损坏、衰老，把她那颗生机勃勃、充满激情的心困在里面。这对他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灵魂仍然年轻，而她的其他部分却没有，他的身体一天都没有衰老，但他的心却突然衰老得如同重山，衰老得如同尘埃，衰老得如同垂死的太阳。
　　那天早些时候，她在睡梦中去世了，就在他们的床上，在他身边。

　　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

　　然后，他们一起等待结束。
　　天生牙可以让她的心脏开始跳动，却不能使它重获青春。它是用来逆转死亡的，而不是时间。即使是死亡，它也只能欺骗一次。
　　他一直没有放开她；他的目光从未离开她。她十分美丽。她似乎一天比一天美，一刻比一刻美。这让他惊叹。他能看见她那苍白如纸的皮肤下跳动的脉搏，听见她从肺里缓慢发出的每一次刺耳的呼吸，那是一种哀恸的美。
　　他试着告诉她这一点。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断断续续，充满绝望。
　　她笑了，这让他哭了起来。
　　他想恳求她，让他和她一起踏上这段旅途，但她多年前就让他作出承诺，当她大限将至时，他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即使他认为她现在可能会心软，他也不会去问她，即使她同意。他也不能这么做：他不会违背对她的诺言。永远不会。
　　“嘘，”她对他说，擦掉他脸上的泪痕。“我不害怕。真的。”历尽沧桑的笑容。“我和西国最伟大和可怕的领主结婚了。没什么能吓到我。”
　　戈薇总是这样。开玩笑。想要缓解他的思虑，让他轻松起来。“我太幸运了，”他们在某个村庄引人注目时，她总是会开玩笑，“其他老太太都嫉妒我身边有这样一个性感的年轻人。”会意的眨眼。“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们谁才是老牛吃嫩草。”
　　他喜欢她那糟糕的幽默感。
　　她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请不要难过。”她用瘦弱的双手捧着他的脸。“这样要求你很愚蠢，我知道，但是我……求你了。如果你难过，我就没办法了。”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意识到他自己也在流泪，于是他更紧地抱住她，把下巴靠在她的头上，这样他们就看不到对方哭泣了。
　　“我只有一个遗憾，”她喃喃道，她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沾湿了他的脖子。“就是我要丢下你一个人。我很抱歉，杀生丸。我非常非常抱歉。”
　　杀生丸浑身僵硬，立即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开，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不要道歉。”
　　她悲伤地笑了笑。“但是死亡太容易了。它让你经历这种痛苦。”她闭上眼睛。“我很抱歉——”
　　“不，”他更加严厉地重复道。她不可以为她无能为力的事情道歉。不是现在。不。“你不许感到抱歉。”
　　她既深情又恼怒地看了他一眼，过去六十年里，她一直对他投去这种目光。即使现在增添了皱纹也无关紧要：还是同样的目光。
　　他爱那种表情，爱得几乎让他心痛。
　　“你说的话也不能改变事实。”她轻轻地说。
　　杀生丸皱了皱眉。“是的。”
　　接着，她笑了起来，他为之着迷，再也说不出话来。所以他只是抱着她。
　　几个小时后，他才打破沉默，再次开口。
　　“我将来会找到你的。”
　　他怀里的老妇人已经要睡着了，但听到他的话，她立刻清醒过来，紧紧抓住了他。
　　“杀生丸，不行。你不能那样。我们已经谈过了。如果你在未来遇到我，做出了改变，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又捧起他的脸，恳求地看着他。“我不想消除我们在这里共同的经历。如果你做出改变……就会出现悖论。混乱。你会破坏时间。”
　　“我杀生丸不允许任何事情消失。我也不允许出现悖论。”
　　她摇了摇头。“会有许多重叠的时间线。你将不得不扭曲现实的法则。”
　　“那我就扭曲它们。”
　　戈薇沉默了很久。“杀生丸，”她最后温柔地低声说，“即使它起了作用——即使你没有引发悖论，能在未来与我一起生活；即使我记得这一切——我仍然会变老，然后再次死去。你会与我共度两世，而不是一世，但到最后都是一样的。这样真的够吗？”
　　“不。这样不够。”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两世是不够的。十世是不够的。只有永远才会足够。”他睁开眼睛，眼里闪着红光。“当我找到你的时候，我不会让时间再次伤害你。”然后，“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听到他的话，戈薇愣住了。
　　“别作出无法兑现的承诺，杀生丸。”她低声说。
　　“我会做到，”他热诚地说。“我发誓。”
　　戈薇探寻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的话不能改变事实，但当他对她作出承诺……它会实现。它会成为事实。就像它已经实现了；只是现实没有跟上变化。还没有。
　　因为不管怎样，他都会那样做，她知道。即使他要搅个天翻地覆。
　　“我撒谎了，”过了一分钟，她轻轻地承认。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前。“我有点害怕。当然，只是一点点。”
　　他的眼睛发出温暖的光芒。
　　“当然。”
　　她蜷缩在他的怀里。“但我不再害怕了。”
　　“太好了。”
　　她很快就靠着他睡着了。浅浅地呼吸着。
　　没过多久，时间终于追上了他的小时间旅行者。
　　杀生丸把她葬在一颗白色珍珠里，他把珍珠放进眼睛里，这样即使死后，也没有人能伤害她。那只左眼——与他曾经被斩断的左臂在同一侧——象征着他的一部分现在不见了。他不再完整。
　　他带着她走过漫长的岁月。沉溺于已经结束的完美一生的回忆之中。
　　那些年里，他要疯了。
　　他对她的渴望极其强烈。是无法满足的。在她死后，在五百年里，他对她的火焰丝毫没有平息——而是变得更加炽热，在他体内熊熊燃烧。将他燃烧殆尽。那是野火。在他皮肤之下燃烧的白炽的太阳。
　　他的疯狂中只保持着一丝理智：
　　他要信守承诺。
　　一旦他做到了，他就能再次拥抱她。再次触碰她。她将永远属于他。
　　他知道，要把她找回来，他就要违抗现实的法则。要彻底重写它们。但不管怎样，起初让她死去的现实终将到来。
　　至于时间？
　　他会让时间把她还给他，然后，他就不会再让它靠近她了。如果在此过程中，它遭到了些许破坏，那就这样吧。时间是他的敌人。杀生丸以斩杀他的敌人为乐。
　　于是几百年里，他都在寻找让不可能变为可能的方法。计划。准备。
　　等待恰当的时机。
　　时机到了。
　　杀生丸盯着破损的墙壁，他的酸在寂静的教堂中发出响亮的嘶嘶声，溶解了他手上的碎片。这声音让他从记忆中抽离出来，他摇了摇头，思绪回到了现实。回到了他现在的谈话上。他慢慢地笑了。
　　“还有一种可能性是戈薇从未想到过的，”他终于继续说道。“我注定要这样做。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他微微耸了耸肩。“但无论是否命中注定，我都会这样做。我之前说过，这是一次礼节性拜访。我不是来请求许可的。我不是像凡人那样来推卸责任的。我只是来为我将要做的事情道歉。”他说。他慢慢扬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不过我并不感到抱歉。”
　　他停顿了一下，平静地看着窗户。“要明白这不是针对个人的。我并非不满意造物本身：恰恰相反，我对一个创造物特别满意。但我是一个公平的人。如果你不赞成即将发生的事情，我现在给你机会来打倒我。不过我警告你，我反击的时候不要惊讶。我会把你的沉默视为同意。”
　　空荡荡的教堂没有回应。
　　杀生丸阴沉地笑了笑。“很好。我很高兴你能从我的角度看问题。”
　　他把手伸进外套，拿出一颗小小的玉石，它散发出淡淡的粉色光芒，把黑暗的告解室染上了玫瑰色。
　　这是五百年前，他和巫女一起完成的那颗玉石。他们用来摧毁奈落的那颗玉石：它的力量用尽，已经永远消失。
　　今天早些时候，一组外科医生从年轻的戈薇身上取出了同样的玉石。她以为那颗玉石是良性肿瘤。为了得到它，他建了一所医院，取得了行医执照，担任了日暮家的家庭医生。
　　他的手在颤抖。
　　“我父亲最伟大的成就是欺骗死亡。为了她，我将战胜时间。”他庄严地吻了吻那颗玉石。“只为你，戈薇。”
　　他闭上了眼睛，当他一分钟后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把那颗玉石拿到面前审视。“据说四魂之玉仅适用于无私的愿望。幸好我不是在许愿。”他缓慢地露出笑容。“我是在命令。”
　　四魂之玉搏动着，仿佛要迎接挑战。四魂之玉激烈地争夺着控制权，在短暂而剧烈的抗争之后，它被不可思议的力量所压制。支配和命令的力量。
　　屈服于杀生丸强大的意志，四魂之玉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的笑容愈加凶狠，白色犬齿露了出来。“让时间去死吧。”
　　雪白的发丝随着他的妖力之风飘起来，妖气在空气中劈啪作响，四魂之玉越来越明亮耀眼，像是一个纯净的小太阳。白光从彩色玻璃窗里流泻出来。
　　空气开始剧烈震动。
　　碎裂。
　　“那个巫女是我的，”他在光芒中轻声说。“你不能拥有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