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夜半假寐

7、前往光华

　　“夫人，我们这次的行程是这样的：
　　我们将在今天晚上赶到金陵，并在光华城暂时停留一个晚上，然后第二天中午离开前往明珠郡，之后我们沿官道一直行三天三夜即可以到达长安。在长安将停留两天，最后我们将加快速度，在一天之内到达洛阳尹府。”车前的马夫座上，一身素服的尹管家仔细地向夜瑾汇报着这次行程，坐在车内的夜瑾听完后只是随意的嗯了一声，便又接着和流云聊天。
　　尹管家汇报完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沉默地赶车，浅淡的目光却略微下沉了些。
　　夜瑾和流云聊天的内容很简单，无非也就是很平常的家常里短，偶尔提到那天在馄饨店遇到沈斑斑的事也是一语带过。
　　云晞百无聊赖地坐在流云身旁想要逗逗眠溪玩，只可惜小眠溪在流云怀里睡得正香，尽管云晞不断用手指戳他肉团似的小脸，眠溪也只是勾勾他浅淡的眉梢，然后挥两下白藕似的手臂，接着又继续留着口水梦周公。
　　云晞见小家伙不理她，便愈发无聊，然后浅浅打了个呵欠就开始犯困了，于是在车的一角缩成小小一团后闭上了眼睛。云晞本来想闭着眼听夜瑾她们的谈话，只是随着车身的轻微摇晃，却发现自己意识竟渐渐模糊起来，接着便无奈地想：果然还是小孩子的身子，体力太差了……然后就渐渐睡去。
　　夜瑾忽然瞥见云晞缩在一角没有动弹，就估计是睡了，于是打开一张毯子轻轻盖在云晞身上，同时也有意地将聊天的声音也放低了许多。

　　日头渐高，马车在官道上平稳而急速的行驶着，道路两边是荒芜的土地，偶见几处人烟，也是零星散落着。
　　云晞从迷糊中醒来，看见夜瑾流云都已在一旁小憇，便轻手轻脚地坐正身子，然后掀起车帘的一角向外望，希望能看见什么古色古香的村落之类。不过很可惜的是，云晞只看见黄土枯树，接着又是黄土枯树，然后还是黄土枯树……就连远山也被黄沙染成灰蒙蒙的土黄，偶尔透着几点绿色却也看得模糊。
　　没有什么美景吸引，云晞自是坐不住了，于是她起身想要找到装点心的布包。
　　但是云晞刚刚站稳，马车就毫无征兆的来了一个急刹车。顷刻间，云晞身子一歪，脚底一滑，唰的一声就滑倒了，然后咚的一声脑袋撞到窗框上。
　　随着几匹马的嘶鸣，以及车身的剧烈一震，夜瑾和流云相继醒来，连一向对任何事都充耳不闻的小眠溪都哇哇大哭起来，紧接着便有黑衣卫掀起帘子查看车内情况，在加上尹管家的训斥声以及一丝陌生孩童的抽泣声，车内车外一片杂乱吵闹。但是此时云晞非常痛苦，脑袋撞上车窗后，虽然没有出血但是有一阵一阵的剧痛。由于摔在角落，而且还有个小家伙在大哭，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云晞。云晞抱着晕忽忽的脑袋看着眼前泛着点点金光，再加上眠溪尖锐的哭声让她更感头痛欲裂，最后云晞索性闭上眼睛企图缓解下来。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云晞的额头，云晞睁开眼，看见夜瑾温柔的面容。或许因为夜瑾手凉的缘故，云晞居然很快缓解下来，头不晕也不再很疼了。
　　云晞伸手握了握夜瑾微凉的手，笑着说了声谢谢就松手站了起来，然后迅速的走到车前横木站着，夜瑾也淡笑着走了出来。
　　走出车外后，云晞终于知道急刹车的原因了。
　　马前跌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一身粗布衣上满是黄色的灰尘，乱如鸟窝的黄发下是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唯一一双干净明亮的瞳仁里正闪烁着惊恐的光芒。
　　尹管家正大声训斥着小女孩，四名黑衣卫冷漠地骑在马上围在车前，夜瑾则坐在云晞身旁，一脸平静看不出表情。听着叱咄之声，云晞微微皱起眉来，看了看夜瑾，但是夜瑾却一丝表情也无，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眼见着马鞭就要落到女孩身上，云晞不禁大喝：“住手！”
　　“哗——！”马鞭落在女孩的身侧，尹管家转过身恭敬而疑惑地看着云晞，四名黑衣卫也齐齐转头。
　　“那个……管家伯伯，你看她那么小，打下去怎么得了……是吧，母亲，”云晞有些尴尬看着众人，然后扯扯夜瑾的袖子，见夜瑾点头后，云晞又接着道：“反正也是个小孩子，不如……”
　　“不如把她放了，对吧晞儿。”夜瑾接过云晞的话，同时示意让尹管家放人。
　　尹管家见状便也不在教训那小孩子，准备放人时，云晞又道：“哎，不是啦，我是想让她和我们一起走算了，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就这样在这么荒芜的地方呢？”
　　“这……”尹管家犹豫地看着夜瑾。
　　云晞赶紧补充道：“不如让她做我的贴身侍女吧，反正我一个贴身丫鬟都没有。”
　　“流云不是就在照顾你么？”夜瑾也微微有些犹豫，“而且她那么小怎么照顾你？”
　　“流云是母亲您的，我也想有自己的贴身丫鬟，我可以和她一起长大的……好嘛好嘛……妈妈……”云晞一脸可怜兮兮地拉着夜瑾的衣袖摇晃。
　　夜瑾看了看云晞一脸乞求之色，再看了看那个小女孩蜷缩在地的可怜之状，犹豫了一会，最后勉强答应了云晞，并把小女孩带到车尾再叫流云来清理她身上的脏物后，才带女孩上车，继续前往光华城。

　　小女孩上车后一直都只是怯怯地坐在云晞身旁，一语不发。
　　云晞侧着头微笑着打量着她，小女孩其实挺白的，被流云打理干净后女孩的脸上可以依稀看出美丽的轮廓，粉色的小嘴微微上翘，小小的鼻子稍稍挺起，圆而明亮的大眼睛就像镶嵌在脸上的黑宝石般，占据了大半张脸。凌乱细碎的黄发散在额前，遮住了小女孩看向云晞时惊恐而好奇的目光。
　　云晞很友好的翻出点心布袋，从袋中掏出几块桂花糕递给女孩，说道：“喏，给你，很香的。”见女孩迟疑不敢伸手，云晞干脆将一块较小的桂花糕伸到女孩嘴边。女孩下意识地张嘴咬了一口，然后飞快地咀嚼了几下就又张开嘴将剩下的花糕吞下，但是突然又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用手捂住嘴，目光凌乱地看向云晞。
　　“不好吃吗？”见小女孩捂住嘴，云晞疑惑地看着她，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自做主张的将花糕塞到别人嘴边。
　　“没有……很……很好吃……谢谢。”小女孩声音细细的，低下头看着膝盖，双手纠在一起放下腿上。
　　云晞见状，大舒一口气，于是将整个点心戴塞到小女孩怀里，用极友善的口气说道：“我这里还有好多，你再吃一些吧。”
　　小女孩惊慌着抬起头，不知所措看着云晞，一双小手却捧住了袋子。
　　夜瑾笑着叹了口气，对着小女孩温柔地说：“云晞给你，就吃吧。”
　　“嗯嗯，就是，你一定很饿吧，我还有别的点心你还要不要？”云晞边说边从身后又掏出几个袋子塞到小女孩手中。小女孩愣愣地接过，又抬头看了看夜瑾，见那个貌似很有威严却又很温柔的女子向她微笑示意，便也不在慌张，打开一个袋子就吃了起来。
　　一旁抱着眠溪的流云也不禁婉尔，对夜瑾道：“夫人，小姐就和当年的您一样可爱呢。”
　　夜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有些得意的说：“那是自然，她是我的女儿。”
　　原本眯着眼睛的小眠溪这时也睁开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流云怀里扭了扭身子，好奇地盯着云晞身边正在狼吞虎咽的女孩。

　　在吃了许些点心后，小女孩似乎吃饱了，同时云晞也她混熟了，于是两个小家伙就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云晞甚至不让小女孩叫她小姐，而是直呼其名，小女孩却又犹豫不敢，见两人就称谓纠结很久，于是最后夜瑾干脆让小女孩叫云晞姐姐，反正她也看出云晞本来就没打算让小女孩做什么侍女，顶多是在找玩伴罢了。
　　称谓一改，小女孩和云晞的关系似乎又贴近了许多，于是话题更加多起来，从点心到捉小鸟，从花草到家乡，两人都聊得十分兴奋，只是在问及小女孩父母时，小女孩脸色变得苍白，垂着头回答说村里遇到了洪水，只有她一个活下来，而且小女孩连个名字都没有。
　　云晞拉着小女孩的手，心下为其难过，于是问道：“我帮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小女孩见有人帮自己起名，自是很高兴，于是欢快地答应了。
　　云晞蹩眉思考了会儿，然后很正经地看着小女孩说：“你就叫汀玥吧，汀是岸芷汀兰的汀，小而鲜艳的浅花，玥取美玉之意。”
　　“汀玥，汀玥……我有名字了，汀玥有名字了！谢谢……谢谢云晞姐姐！”小女孩汀玥欢快地抱住云晞，双颊因激动而泛起微微潮红。
　　坐在一旁的流云闻言，脸上满是惊讶之色，不觉诧异道：“小姐竟懂得那么多？”
　　“是外公教的。”云晞狡黠地一笑，同时冲夜瑾眨巴眨巴眼睛，紫眸之中满是顽皮之色。
　　夜瑾知道云晞是穿越之人，因此对于云晞能起如此名字也不惊奇，而对于云晞得意的目光也只是报以一个淡淡的笑容，并无多言。
　　倒是流云满眼羡慕，不住地称赞云晞小小年纪便这般聪慧，日后必将成为才女之类。
　　车外的尹管家听了车内人的欢声，严肃的目光稍微缓和了下后，又再次沉下目光，脸色冰冷起来，并扬起马鞭抽打了一下拉车的马儿，加快了速度。
　　午间的烈日下，被四马环绕的华丽马车在地上留下长长的辙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