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食味记》花溆白

3、第 3 章

　　顷刻间几个壮汉跳入水中，湖面激起一阵阵水浪。
　　岸上人你一眼我一语，给湖中人指方向。
　　宋晚努力伸了伸脖子，瞧见那名叫巧儿的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身旁却没了她娘，想起刚刚摊子旁母女二人的神情，心下猜到了投湖的人是谁。
　　她又朝湖面望去，捞人者依照落水处四散开来，浮浮沉沉，莫说救人，就连巧儿他娘的边角都未曾寻到。
　　这边动静传到了知县大人耳中，几个精通水性的衙役也下水来救人。却不知怎地，一个个仿佛被蒙住了眼睛，直说看不见东西，净在水中打转。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一点一点的蚕食太阳，湖面爬上一层雾气。
　　“......燕子低飞，蛇虫过道，大雨不久便来到。”宋晚在心里嘀咕“这才春天不应该有大雨啊......”
　　刚想至此，豆大的雨点便不断砸到地上、湖里，从几滴到一片，骤然成倾盆之势。
　　她朝水中望去，忽见湖中有一团模糊黑影裹着一点微弱光芒在缓缓移动，那黑影像鱼又像蛇，拖着长长的尾巴灵活游走。它仿佛察觉到宋晚的目光，停止了游动，继而冲宋晚的方向狠狠摆尾，一层黑色的水珠急速袭来。
　　“啊，好痛。”宋晚侧身躲过一大半，却还是小心被溅到一些，她眼睛灼热刺痛，泪液不断流出，丹田处好似有东西在乱窜乱撞，绞痛无比，痛的她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好在雨水能让眼睛稍微好受点，她努力睁眼看湖中那怪物，发现它不知怎地在原地动弹不得。
　　再仔细盯它上下，只见黑影颜色斑驳，最浓郁部分是它前肢和尾巴，胸腔下头是最浅的地方。
　　宋晚福至心灵，摸起地上一块小石头，一缕气流从丹田渡到肩胛再到小臂，手针扎似的又麻又烫。
　　一寸、二寸、三寸......她默默数，四寸刚好是黑影最稀薄处！随即挥动手臂尽力一掷，石头有意识一般正正砸中，只听那怪物惨叫一声，痉挛作一团，抱着的红光也抖了出去。
　　红光滚到湖面上显了型，可不就是巧儿她娘！
　　“那边！”宋晚冲着湖中衙役大喊一声。
　　恢复好视力的众人纷纷过去将巧儿娘带回岸边。
　　民众刚一上岸，天上一道火光闪过，闷雷万钧之势砸向了湖中。那怪物还没来得及惨叫一声便当场毙命。
　　盖有青色鱼鳞的尾巴浮上水面，想到刚刚在水中同这怪物待在一处，众人都心有余悸。
　　巧儿娘脸色惨白，呼吸全无，崔大夫查验了巧儿娘的体征，瞳孔发散，脉搏停滞，对着巧儿摇了摇头。
　　宋晚飞奔过去，即使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她明白巧儿娘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溺水抢救时期，但是她想起那一点微弱的红光，又想去试试。
　　熟悉的气流感充盈了她的手臂，她摸了摸巧儿娘的脉搏，用气流一点点探入，试图将那团微弱的红光寻出来。
　　巧儿娘的经脉已然暗淡无光了，经络间阻滞停涩，宋晚害怕伤到只能尽力控制气流顺着经脉游走，穿过层层经络，总算是让她在最深处“看见”了一点微弱的红光。
　　她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小心翼翼地将气流护住红光，并将附近的黑气驱开。
　　正蚕食这红光的黑气一碰到宋晚的“气流”就消散了，只见巧儿娘胸腔轻微动了一下。宋晚刚拽了拽崔大夫的衣袖，想让他再去看看巧儿娘，便听得有哭声从远处传来。
　　“鹊娘！你何必如此想不开啊！”
　　一个中年妇人从人群中挤进来，朝着巧儿娘的方向扑了过去。
　　“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二人啊！”
　　巧儿看到妇人不禁抖了一下，但还是上前扶住了她，抽噎道：“舅母！您，您快起来。”
　　妇人还未站定，就被看热闹的村民认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巧儿的境况说了个七七八八。
　　宋晚悄悄支起小耳朵，原来巧儿并非镇中人士。她娘是西河船工何老五的闺女，幼时家穷，镇上有人来收女孩去京都做工，一张滑嘴将待遇说得天花乱坠。
　　什么到了行当里便是学徒，跟着师傅学手艺，吃穿用度皆为上等，每月还发上五两银子，若是觉得在行当里不适应，还可以请了探亲假回来看望自己的父母。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镇民哪见过这样好的待遇，个个都被说的心动万分，纷纷带自己家的女儿过去报名。
　　有人疑心这伙人是骗子，但很快被打消了疑虑，那些人拿着官府给的允书，官印盖在上面，亮堂堂的印泥证明招工是确有此事。
　　何老五自然不会让女儿错过这样好的机会，年幼的鹊娘通过了招工的种种“考核”，成为了十几个学徒女孩之一。她满心欢喜地盘算着日后得了工钱要将这五两全数交给家里，怀着期待跟招工的人坐上了去京都的船。
　　一个月过去了，鹊娘她们应该已经走到京都了吧。
　　何老五跟妻子说道。
　　两个月了，鹊娘她们约是发了工钱吧，不知她适不适应那里的生活？
　　何氏一边将捡来的菜叶子放入锅中煮开一边嘀咕。
　　都半年了，妹妹怎么还不来信？
　　何老五的儿子询问家人。
　　你妹妹啊，性子节俭，许是害送信钱贵罢
　　哦，妹妹过得好就行。我晚上再和爹去上工，攒够钱去京都看她去！

　　何老五一家没有等到鹊娘的只言片语，却等来了邻居的闲言碎语。
　　听说了吗？去年那伙招工的人是窝骗子！老李今年去彭州进货，顺道去了花柳巷。你猜碰见谁了？何老五家闺女鹊娘！
　　闲话风一般的在不大的镇传开了来，何老五安抚好妻子，背着一包窝头，在潮湿的船舱里待了十天九夜，到彭州的花柳巷看了一眼，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
　　有其它选中的女孩家人去报了官，被衙门的人踢来踢去，明里暗里叫他们“有理无钱莫伸冤”。想当初那允书上是盖了官印的，谁知道又叫哪只硕鼠吃饱了呢！
　　就这样，这些女孩的遭遇和这桩案子一样，不了了之了。
　　去年年中，尥族人进犯祁国领土，彭州首当其冲。何老五夫妻已经百年，儿子何发也成了家。鹊娘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小姑娘。

　　“鹊娘遭此不测我万分揪心，巧儿，你先跟舅母回去吧。”何发老婆拽住巧儿。
　　“婶娘莫急！崔大夫说病人还有救呢。”宋晚出声阻止。
　　崔大夫这时也检查好了鹊娘的体征，说道：“是了，她已无大碍，这，这等神奇我只在医书中读过，现实可真是头一回见。”
　　“莫不是雨神娘娘保佑？！”一旁村民反应过来，朝着湖纷纷下跪磕头。
　　一番吵闹下来，鹊娘微微睁开了眼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在人群里寻找，瞧见巧儿被自己嫂子拉着急着要起身，却又因为身体虚弱使不上力气，只能急促地喊着“巧儿！巧儿快过来！”
　　巧儿应声挣开了何发老婆的手，跑到鹊娘身边，垂泪不语。
　　何发老婆扶起鹊娘，“既然妹妹无事，便随我一同回家去吧。”
　　鹊娘“噗通”跪倒在地，恳求道：“嫂嫂，如今我已经在云湖中滚了一个来回，雨神娘娘怜我，又给了我这条命，想必我的秽事也被尽数祛除，求求您，不要再将巧儿卖给李家了！”
　　众人听到这哪还有什么猜不到的！感情是这何发老婆装得一副菩萨心肠，背地里要把巧儿卖了啊！
　　何发老婆眼睛微张，惊讶道：“你被水浸了一回失心疯了吧妹妹？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咱们快些回——”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个红衣少女打断。
　　“李家？哪个李家？”
　　“是那华绣庄的东家，李家三公子。”
　　红衣少女向身旁的侍女耳语几句，得到侍女的回答后冷哼了一声。
　　“原来是真的，你不用卖女儿了。李三不会再来找你娘俩麻烦了。”
　　“你这黄毛丫头算哪根葱！敢坏李公子的事！”何发老婆眼见自己的算盘被打乱，气急败坏的骂了起来。
　　那侍女一听主子被骂，左右开弓甩了何发老婆两个巴掌。
　　“放肆！这是我们李家二小姐！”
　　“哎哟，有人当街打人啦！还有没有王法了！呜呜呜。”何发老婆挨了这样结实的两巴掌，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脸哭闹道。
　　鹊娘知道自己遇上了贵人，连忙拉着巧儿磕头，“谢谢小姐！我和巧儿永远记得小姐大恩！来世必结草衔环相报！”
　　何发老婆眼见要到手的银子落空，指着鹊娘母女骂道：“呸！李公子看上巧儿是她的福气！有你这样的污秽的娘她还能寻个什么样的人家！看我回家怎么磋磨你！”拽着她们母女就要拉回家去。
　　“这位婶娘好神气呀！不知巧儿的舅舅知不知道您一直虐待巧儿呢？”宋晚再也忍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挽起了巧儿的袖子。
　　入眼青青紫紫的一片，新痕添了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