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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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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南部的八月,火伞高张。
空气里的水分被烈□□了个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潮气,只有扑面的热浪卷着被迫停留在室外的每一个人。
树德中学门口的车马如龙,一辆白色的大众在车队里艰难地挪来挪去,好在司机够有耐心,眼力也不错,远远觑见露天停车场里有辆丰田点燃了发动机,赶紧凭着自己优秀的技术插了列子挤进了边上的草坪,激起了后面两辆车急促的喇叭声。
“哎老安,我早就说今天女儿开学,早点出门早点出门,你偏要说让她睡个懒觉,你看看,堵就不说了,在门口转了半小时,车位都找不到一个!”车外气氛紧张,车内气氛却更紧绷,女主人双手抱臂,双眉紧促,经过豆沙色口红精心修饰的嘴唇不满的翘着,一直在持续不断地输出。
后座的安玖探头看了一眼老安缩着的脖子,默默为可怜的老爹掬了一把辛酸泪。不过鉴于睡了懒觉的正是她本人,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小安同志默默地在后座缩成了更小的一团。
万幸老安同志车技过关,倒车的一番操作行云流水,在和一辆小红车的龙争虎斗中占了上风,白色大众挤进了这个刚刚挪出的车位里。
然而李女士积攒了一早上的火气那么大,又怎会这样轻易放过她。
车刚刚停稳,李女士就以一种不符合她年纪的速度飞快下车从后座捞出安玖,让她拿上自己的书包赶紧进学校报道:“赶紧的赶紧的,眼看就大中午了,赶紧趁老师午休前去报上名,不然午饭都吃不安生。”
并勒令她不许走走瞧瞧,要看也先报完道再看。
深谙国人什么都要抢先精神的李女士,从事会计职业十八年,性格精明能干,是那种上飞机都要提前半小时在登机口排上队的那种急性子,仿佛第一个登机空姐就能给她颁个先进证书什么的。安玖活了16年深受其害,并眼见的还要继续受害下去。
老安同志赶紧在李女士的催促声中打开后备箱,任劳任怨地取出安玖的行李,虽然她爸在她初中学校里正儿八经是个教导主任,但显而易见,家庭地位并不怎么高。
树人中学实验校区是新建的,修的时候有政府支持,资金充裕。
所以当父母一起送她进门时,哪怕已经来过一次了,站在进门的最高处的天桥上,望着依着山坡沉下去的数栋教学楼,安玖也再次感慨这校区真的好大,一股豪情壮志充斥着女孩的胸膛,小安同学对于自己即将成为高中生的事实产生了具象的认识。
既然已经是个高中生了,望着远处太阳底下长长的队伍,安玖决定让父母在树荫下守着行李,坚持要自己去排队报道。
*
烈日当空,安玖进来身体算不得好,额间很快冒出了虚汗,肚子开始隐隐作痛。
然而李女士和老安站得实在有些距离,她判断了一下队伍移动的速度,估摸着最多五分钟就要到自己,决定再忍忍,不然从头排起的话,老安又要在太阳下晒好半天。
“那个,这位同学……”有人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胳膊。
安玖被吓了一跳,她转过头去,阳光太刺眼,当头射下来完全看不清对方的五官,只知道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头发还染成了亚麻色,真是胆大包天!
在安玖的认知里,以老安为代表的中学教师是非常痛恨染发的,通常而言,只有职业学校的学生才敢于顶着一头花里胡哨的头发:“什么事?”她有些警觉地瞪大了眼。
这男生也明显察觉到了她的警觉,他的声音非常迟疑,也有些生硬:“我不是要搭讪你,你要不要去照照镜子?”
照什么镜子?
他什么意思?
搭讪不成功就让别人照镜子,太没礼貌了!
安玖感到非常不愉快。
正好队伍挪动了,于是她赶紧往前迈了一步,走到了教学楼的屋檐下,眼见老师就在前面不远,于是故意偏头对着那个方向,扬声说:“你到底有什么事?”
“……”男生不说话。
安玖便以为他怕了,她的底气更足了点,她的余光也发现正在收材料的老师也抬起了头来,关心地看着这边。
不过如此嘛,再坏的学生,在老师面前也不过是只纸老虎。
于是她背过身去,要仔细打量一下这刺头——
这男生高高瘦瘦,耳朵也羞得要滴血,正午的阳光落在他亚麻色的发梢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圈。
我的个乖乖,这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个刺头?安玖当场傻眼,他看起来简直像个天使。
安玖望着别人出神,男生却不等了。
“你裤子上有血。”他抬起眼来直视着她,声音也大了些,又哪里有一分羞涩。
安玖回过神来,忙忙低头去看裤子,她不敢抬头,脸烧得厉害,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肯定涨得通红。
这人简直不正常!安玖又羞又恼。
“哎哟这位同学,” 尴尬之中,安玖听到背后有中气十足的声音说,老师对着她讲话,“你要不要去一趟洗手间。”
安玖本来想答应一声,然而所有人都看着这边,她看了看老师,又看了看男生,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安玖最讨厌的毛病犯了—“失语症”,几年后大家流行叫这个毛病“社恐”。她这毛病本已好了许多,现在基本只在人多的地方,或者对着好看的人发作,偏偏现下,两面都占了。
这人简直不正常!安玖低头,再次迁怒到。
毕竟在安玖以前的初中,男女同学之间总要避嫌,双方很少有交流,更别说被男生提醒来了大姨妈这种事,这男生的行为简直超出了安玖的认知范围。
于是她一个字也顾不得讲(她也讲不出来),反而瞪了一眼这无辜的男同学,转过身同手同脚地走远了。
“是你同学吗,你在几班呀?”李女士的声音一下子扯回了安玖的注意力。
李女士见到女儿在伞下站了半天,还和老师讲了话,只以为她已经走完了流程。
安玖觉得自己脸更涨热了,嗫喏道:“我没报上名,妈,我那个大姨妈来了。”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白费功夫。”李女士眉头一皱,将安玖拧着掉了个方向,看见安玖裤子上的一大团血迹,又瞄了一眼她彤红的脸,知道她害臊,便不再继续埋怨,只迅速推着自己丈夫去烈日下受折磨去了。
*
看着老安捧着他那微微发福的啤酒肚,在一群学生及家长中间挤来挤去,李女士一肚子的火不知不觉消了个大半,又开始心疼烈日下的丈夫。
这会儿子看着旁边翻着衣服挡屁股的小女儿,忍不住叨叨:“玖玖,你就非得跑这么远上学吗,你看这学校离家这么远,开车要两个小时,听说上了高二以后,每周只放半天假,以后周末都不好回家的。”
安玖深感头痛,她已经听李女士念叨了一个暑假了,实在不明白现在木已成舟,她为什么还要念:“妈,咱县最好的八中,本科率也只有50%,其中过一本线的能有10%吗?现在这树人中学去年重本率68%!”
“那不是还有咱本市的四中吗,也没这么远,离你大姨家还近······”李女士又叨叨,“况且你成绩好,读八中也不见得就不能……”
随着安玖白眼越翻越明显,李女士识趣地闭了嘴,内心也知道安玖和她那撵鸡追狗的表弟实在处不来,四中本市学生不让住校,她是绝对不可能去她大姨家住的。
看见呼哧着粗气的老安已经走过了前面不远处的孔夫子像,李女士飞快转移了话题,她也实在怕了自家女儿随年纪大涨的脾气,“怎么这么久啊老安,咋样?”
老安接过李女士给的面巾纸,一边擦汗,一边扑棱半湿的T恤衫:“不是我慢,报名的老师说咱安玖在那18班,我寻思着不前不后的,不是说这树人中学的育才班一般排头或排尾吗,我就在那里抓住别人打听,好家伙,这才知道原来今年新改了规矩,明天就要来场分班考试,按成绩分班呢。”
李女士的眼睛随着老安的话越睁越大:“不是,来招生的胡老师也没说这话啊,不行,我得去打个电话。”
眼见着李女士背对父女俩打电话去了,老安小安两人相顾无言,只有长出一口气。老安对着安玖打了个手势,两人默默提起行李先去找宿舍了。
其实按理说这分班考试也不是什么多惊人的消息,按照安玖一直以来的学习表现,她肯定是能分进育才班的。
但这树人中学一届学生有大概1800人,一届三十个班,其中9个育才班,9个育才班又分为6个大育才班和3个小育才班,十分之一的机率,安玖也没把握自己能一下子就分进小育才班。
而三个小育才班中有一个更为特殊的,在高三的入学考试中,学生中取得该场考试前45名的,会被抽选出来重新编入一个班级。
在这个卷中卷的学校里,别称“清白班”,言下之意,懂得都懂。
两年后的分班考试谁也说不清会是什么情形,眼下最重要的却是小育才班的名额,这个年级目前的最强师资肯定是都分给三个小育才,李女士怎能不激动。
虽然在安玖入学这一年,普遍认知上对李女士的这种行为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概括,不过不久后,所有人都对这种行为都不陌生,叫做“鸡娃”,而且显然在当下,安玖深受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