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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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叫李鹿妍，好吧我本来姓白，但我至今没见过那位白先生。我亲爱的妈妈在我出生后的八个月，终于受不了白先生，与他不和平离婚。据我姥姥说当时两人闹的非常不愉快，我无法想象到以李女士，也就是我亲爱的妈妈的暴脾气会怎么和白先生闹的不愉快，但我知道，白先生再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二）据我姥姥说，为了让我跟我妈姓，我妈还跑到上户口的派/出/所/和我奶奶大吵一架，那场面非常壮观，尽管在派/出/所/，可这一点也不影响李女士的战斗力，并成功让我跟了母姓李。用李女士的话来讲就是：“我辛辛苦苦生的女儿，你儿子干什么了，不说别的，你儿子干了什么混事儿你不知道？我女儿凭什么跟他姓！我呸！”
（三）我好像说过我没见过白先生，你们可能都觉得奇怪吧，怎么会有人没见过自己父亲呢？其实在我有记忆之后，我见过一次。那是李女士和白先生因为抚养费的问题闹上法庭，我当时才两岁多，李女士把我带到法庭，我远远的见过一次白先生。白先生长的很好看，浓眉大眼高鼻梁，干净的白衬衫也算他的加分项。但是我对他印象深刻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姥姥对他防贼一样的神情。因为我年龄小，抚养费的官司自然是李女士胜诉，李女士和白先生走出法庭后，似乎说了些什么，我离得很远，没听到，大概是白先生想带我出去吧，这自然是遭到了李女士的极力反对：“你这辈子都别想单独带我女儿出去，至少在她十八岁之前，你休想！”两岁多的我听到妈妈的怒吼，本能的害怕，然后躲在姥姥怀里哭。泪眼朦胧中，我好像看到了白先生远远的回头望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走了。从此我就再也没见过白先生
（四）三岁，我上幼儿园了，也曾缠着妈妈问：“爸爸呢？”好吧，我当时是很少不更事，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从白先生离开法庭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没有父亲了。妈妈总会回答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后来大概是被我问烦了，然后她怒吼：“闭嘴！再提那个人我就把你送到他那儿，你不是好奇吗？再问我把你丢出去！”我愣了愣，没有哭，但我明白妈妈是什么意思，从此，白先生成了我家的禁词，偶尔长大些，她问我还记不记得白先生，我都会摇头，告诉她不记得，其实我记得很清楚，尤其是他离开法庭时的那个眼神
（五）还是三岁，妈妈的暴脾气逐渐转移到我身上。我觉得妈妈好奇怪啊，她有时候会对着我又打又骂，过后却又变回那个温柔的妈妈。我记得第一次被打，是因为我在家里乱跑打碎了花瓶，她拿着拖鞋板子追着我跑，然后打，我哭的撕心裂肺，她没有要停手的意思，我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我错了，她打累了才放下拖鞋板子，我头发凌乱，嘴角渗血，脸蛋儿通红地站在床边，才比床高一点儿，她最后好像推了我一下，然后我摔了，就撞在了床边，她仍旧带着厌恶的眼神瞧我，我吓得再疼也不敢哭。关于三岁的记忆就这么多，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件事，甚至连我当时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用什么头绳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后来我经常梦到一个小女孩躲在床边哭，嗯，就是我自己。
（六）六岁，我上小学了，开学第一天，她对我说：“你要好好学习，要争做第一，知道吗？”面对妈妈这样温柔，我不太适应，但本能顺从的点点头，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随便答应你不了解和没把握的事。一开始我的确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可是大概四年级以后吧，我成绩有点下滑。我本以为李女士会像当初一样温柔地陪着我提高成绩，可是我想错了，我一开始就看错了李女士，她怎么会满足呢？于是铺天盖地的卷子和一个接着一个的补习班朝我袭来，我被压的喘不过气，成绩是有所提高，但我实在太累了。
于是我和李女士谈了谈：“妈妈，我能不能少补两堂课啊……”但我没有想到，李女士反映这么大。咣当——她把手里正洗着的玻璃杯摔了。我愣在原地，然后是她又一次拿着拖鞋板子，重重的打了我一下，然后怒吼道：“你不想学就早说啊！我辛苦挣钱给你补课，你告诉我说你不想学了？你不学习想干什么？别人都和你一样累，你为什么不能学！”我不敢反驳，只是蹲在地上收拾玻璃，她没有罢休，冲进我的房间然后把我的书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伴随着哗啦声的是她的骂声，我小心翼翼地从厨房探出头，她以巨大的力气狠狠地朝我扔来一本书。我放下手上的玻璃，玻璃上染上了血迹，我吃痛，揉了揉脑袋，又捡起来书。李女士还在气头上，她像提溜小鸡一样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揪回房间，关门，然后大喊：“收拾干净，爱学不学吧你！有本事你就别上学啊！”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面对她的骂声和击打不哭，我默默地找纸巾擦干血迹，狼狈地看那地上的书，用力地压了压书角，然后趴在学习桌上研究永远都研究不完的题。这件事也没有给我带来很大影响，至少相对于后面的事是这样的，只是从此我很害怕巨大的响声以及一些人摔东西的声音。我再也没有提过少上两堂补习班。
（七）十一岁，李女士的情绪似乎有所好转，至少这一年她没有打我，虽然会偶尔骂我几句，但好在没有动手。她有一天拿回来一个存钱罐，然后当着我的面往存钱罐里塞了一大把零钱，我没数，不知道有多少。她和我说：“以后这就算你的零花钱了，我不会碰，这些应该够你花半年，半年后我再放。”我木讷地点了点头，回应她：“知道了。”无论如何，我不得不承认，当李女士心情好情绪很棒时，她是很爱我的，但当她心情不好情绪低落时，就会把她曾经对我的好搬出来，然后说我不识好歹。
我十一岁生日那天是学校组织的春游，她和我说：“春游的地方你都去过很多次了，你还想去吗？”她问我的时候盯着我的眼睛，我知道她不想让我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说：“既然去过很多次了，那我就不去了吧。”她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好，那我带你出去玩吧。”我欣喜，高兴的点点头。
十一岁生日如期而至，李女士早早把我叫起来，洗漱，吃早饭，却独独没有告诉我去哪儿。我仍旧等着她陪我出去玩，可她却把我扔到了补课班老师那里，说让我先学一节数学课。我愣了一下，很委屈，可是我不能哭，因为我不想当众被她打。我苦笑着想，我似乎就是个傀儡娃娃，我一直看着她的脸色，她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她想让我上课我就上课，其实我很想和同学们一起去郊游，但我没什么可抱怨的，是我自己害怕放弃机会的。
就这样，我等到她下班，还傻傻的期待她会带我出去，可是没有。回到家，她比往常多做了两个菜，我想问没有蛋糕吗，可终究没有问出口。我这种人，有人记得我生日就已经不错了。
晚饭后，我借着散步的机会，从存钱罐里拿了十五块，偷偷跑到楼下的蛋糕店给自己买了一个小蛋糕。当店员姐姐拿着蛋糕，笑眯眯地对我说：“小妹妹今天过生日啊，生日快乐啊！”时，我像一个捡到宝贝的小朋友一样，笑着对她说谢谢，然后坐到角落里，一边哽咽一边吃完了那块蛋糕。蛋糕很好吃，可是我忽然觉得它好苦啊。
（八）那天回家，家里气压很低，仿佛要把我压破一般。我一走进客厅，就看见李女士阴森森地冷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下意识的想保护自己。“你拿存钱罐里的钱了？”她开口问我。我愣了一下，惊恐，木讷地点了点头。她甩了我一巴掌，我愣在原地，其实没有很疼，只是这是她第一次扇我，我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及其“优雅”地开始说：“你拿钱买什么了？谁让你动钱的？”我实在听不清她后面说了什么，我有点恍惚，我死咬住不说自己拿着钱买了蛋糕，我不想被打的更狠
我忽然胆大地说了一句：“你不是说，存钱罐和存钱罐里的钱是我的吗？”然后，李女士说了一句我用一生都没能治愈的话，她说：“这个家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你的。”
我甚至连哭都没哭，反而笑了笑。是啊，我有什么呢？这个家都不算我的。
事情的结局是我和她保证再也不碰钱。其实不用保证，我也不会再碰她的钱了，此后每个我想起这件事的瞬间，我都觉得可笑。
（九）等我意识到自己生病了时，大概已经晚了。我上了初中，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安静，不爱倾诉，不想理李女士。我甚至开始提防她，观察她，如果她忽然对我很好，我还会思考很久很久，我不想再掉进她的圈套。
其实一开始我的抑郁症没有很严重，直到有一天她翻我的抽屉，拿走了我写的一些小说。免不了又是一顿骂。我和她保证不再写，她不断问我为什么会学坏，我很不理解，这只是一个爱好而已，为什么会说我学坏了呢？
我跑了出去。那天晚上刚下完雨，空气很清新，夹杂着青草味，没有人知道我极力地想独自出去是去干什么，我跑到了附近最高的楼，找到了通往天台的通道，然后坐在天台上呆呆的望着下面好久。这些自然是李女士不知道的。
（十）李女士给我找了个继父。她介绍我和林先生认识时，我乖乖地叫了林先生叔叔，李女士似乎没有很满意，但也没说什么。第二天，她朋友来接我放学，我很诧异，在她朋友的车上，她朋友问我喜不喜欢林先生，我知道是李女士让她问的，我告诉她说大概喜欢吧，她朋友严肃的和我说：“阿妍，你有没有想过，等你上了大学，去了外地，你妈妈一个人会多孤单？”我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我告诉她我不会阻拦李女士的，她朋友说：“阿妍，你父亲能再找，你母亲能坚持在你大了，懂事了再找，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笑着点点头，跟她朋友说，我不会阻拦的。她朋友似乎很满意，我关上车门上了楼，躲在房间了哭了很久。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孤儿，对，孤儿。但是我不能阻止她寻找幸福，虽然我很想很想留住她，但是我知道我不能阻止。
两个月后，我欣然接受了林先生。我没有很讨厌林先生，但是也没有很喜欢他。偶尔我也会和两人吃饭，出去玩，但是那与我而言不过是应酬罢了。我觉得李女士是很幸福的，至少她脾气好了一些。
有一次我和李女士吵架，林先生忽然要和我聊聊，我想他大概没有恶意，所以答应了他。他第一句话是：“阿妍，你知不知道你妈妈供你上学很累。”我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李女士能供我读书已经很累了，这是我听过最多的话。可是我也很累啊。所有人都要我体谅李女士，我尽力隐藏我的情绪，隐藏自己抑郁的事实。
我失眠了。我每天晚上都不断的哭，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我找不到理由，只是眼泪止不住的流。偶尔我自己在家时，我会在洗漱时拼命的用头撞墙，可是没有用，我一到某个时间段就想哭，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情绪。
（十一）我做了一个决定，我站在了学校的天台上，几乎所有的老师和我们班所有的同学都在底下，吵吵闹闹的想让我下来。我看到几个老师正慌张的打电话。李女士接到电话时大概以为我逃学现在在菜市场。等她赶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天台上站了半个多小时了，这半个小时里我看到了地下的人的慌张和惊慌。我还看到了李女士。她没有哭，而是指着我用她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对着我喊道：“你个小/兔/崽/子，给我下来！”我最终还是没有跳下去，不是因为李女士，而是我觉得，如果我在学校死了，同学们会不会害怕，老师会不会受处分，学校的名声会不会被败坏。我不想牵动这么多人。我还是下来了。
李女士看到我下来的第一反应不是问我怎么了，也不是关心我有没有受伤，而是说：“你没事老作什么？你想死啊？”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当天晚上，李女士和我一起回家，我听到她和林先生打电话，她没有对着电话哭，也没有情绪崩溃，只是一边说着太吓人了，一边和林先生说要是高位截瘫了怎么办？谁来照顾？我躲在门后面哭，我以为李女士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是似乎并没有。我当时真的想冲出去，告诉她，我一定会死透的，可是我没有，我怕她把我关在家里。
（十二）第二天，学校沸沸扬扬地传出我得了抑郁症的风声，我仍旧上学，没有老师对我再严厉，也没有同学对我冷眼相待，我甚至觉得学校比家还温暖。可是这话终究还是传到了李女士的耳朵里，她那天对着我大吼：“你没事作死什么啊？现在人人都说你得了抑郁症，你说说我还怎么活啊！”我没有言语，又一次跑了出去。我花了人生中最后一笔钱买了一把刀，然后走到江边，看着美丽的夕阳西下，我就坐在栏杆上，只要稍稍一放松就会掉下来，很快有人注意到我报了警，警察赶来时，我仍旧在哭。一位警察说：“孩子，没什么过不去的，咱们回家吧。”
我像得到了某种警示一样，哭的更惨了，一边哭一边喊：“阿妍不回家……阿妍不想回家……阿妍不能回家……”远远地我又看到了李女士的身影，我眼睛微闭，纵身一跃，等警察反应过来再绕道到河里救我时，我早就没了气息
我坠入河底，我想这是我很好的归宿了，我这短暂的一生有些苦，我挣扎着多活了一段时间，可是我太累了，我就像被绑在树上的猎物，被人当成靶子打了太多下，挨了太多刀了。
李女士大概是哀嚎的吧，可是我没有听到。易江水暖，那是我的归宿，也是我的救赎。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江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