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即深渊》澜野

22、第二十二章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付青远敏锐察觉出潜在的危险气息，悄无声息挪回了自己的办公桌。

　　周巡本来也不在意这些，法医刑警各司其职，抓凶手那是刑侦队的事，于是打声招呼就走了。

　　诡异的气氛还在持续发酵，陆玖书盯着尸检报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脑海里的思维像一台对话机，正在跟自己一问一答。

　　按照目前的证据来看，现场除了酒杯里的安眠药，没留下任何其他痕迹，确实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最大，而且伪装成意外事故需要一个无比精确的杀人计划，任何一个小失误都将直接导致计划失败或者提高暴露的风险，和死者关系最近的林儒无疑拥有非常好的作案条件。

　　可林儒为什么要杀贾正兵？动机是什么？

　　而且林儒虽然具备条件，但有能力想出一个如此缜密的杀人计划吗？在没见过本人之前，这些都是未知数。

　　但现在就有一个脑子好使，且同样具备条件的嫌疑人摆在眼前，问题是——林善有铁证如山的不在场证明。

　　那如果林善买通了员工集体做假证呢？她的动机又是什么？

　　耳边突兀响起余沉渊的问话，把她的思绪一下扯了回来。

　　“那三个嫌疑人都走了吗？”

　　陆玖书揉了揉眉心：“刚走没多久，已经排除了嫌疑，剩下四个女孩都交给汪鸣了，这会估计在楼下审着呢。”她动作一顿，“怎么了？”

　　余沉渊缓缓转头看着她：“那晚监控没拍到其他车辆进出贾正兵家，别墅外的道路监控也没拍到其他可疑的人，也就是说，给贾正兵下药的人有可能就在这七个人当中。”

　　陆玖书嚯地站起身：“那去把人追回来呀！现在应该还追的上。”

　　余沉渊抬了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只是说有可能，监控显示这群人是十二点二十三分离开的别墅，离贾正兵溺死相差近两个小时，但不排除中途有人折返，或者外人从监控死角翻墙入内作案。”

　　陆玖书瘪了瘪嘴，倒回椅子上。

　　余沉渊转而朝付青远那边喊了一声：“小付，整理的怎么样了？”

　　付青远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头也不抬的回答：“快好了。”

　　陆玖书一听又来了精神，立马直起腰杆：“新花都那边有新发现？”

　　“算是吧。”余沉渊沉吟片刻，“虽然贾正兵已经死了两天，但新花都现在还照常营业，我见了当天那个经理和几个跟着贾正兵的手下，他们表现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说明我们猜的没错，贾正兵只是台面上的管理者，真正的老板是林儒。”

　　“我们在新花都一无所获，出来以后我想起了杨队，所以我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手上还有没有线人，不过这个线人有些特殊，他曾经在新花都工作过五年时间，那次事件后他就辞职了，之后没再当线人，我们联系他的时机也很凑巧，如果再晚一天他就离开了江府市。”

　　“那次事件？”陆玖书马上反应过来，“那他跟刘兴栋认识吗？”

　　余沉渊知道她的想法，摇了摇头：“认识，但恰好那晚他没上班，整个事发过程也是从其他人口中听说的，并不了解。”

　　“所以……”陆玖书有些迫不及待，“你们打听出了什么消息？”

　　余沉渊喝了口茶，又看了看表：“等汪鸣回来，开个会一起说吧。”

　　陆玖书的脑袋里有个代表“急性子”的小人迅速占领了高地，但很快就被另一个叫做“理智”的小人给掀了下去，“急性子”不服气爬上来跟“理智”扭打成一团。

　　她盯着余沉渊，眼神里散发出强烈的怨念，天晓得她有多痛恨余沉渊这副慢条斯理的德行，但抛开这一点，这个跟她搭档了五年的人，仍然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学妹。

　　所幸半个小时后汪鸣就回来了，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像是喝高了，又像是被人调戏了。

　　他站在陆玖书面前，两只手捏着审讯笔录，表情扭捏：“陆队，下次这种活能不能换个人……”

　　陆玖书眼皮一掀：“出息……”

　　然后起身招呼大家去会议室开会。

　　余沉渊从旁边路过，不置一词。在汪鸣看来，大概是对他彻底不抱希望了。好在还有他的付姐，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等众人各自落座，余沉渊直接点名让付青远开始汇报，也没什么开场白。众人动作统一的翻开笔记本，别人家的刑侦队怎么讨论案情他们不知道，反正他们家就讲究个“快、狠、准”，会议上绝没有半句废话。

　　付青远把白板推上来，在两头分别写下“新花都”和“江工集团”，边说：“根据调查到的信息，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两者之间密不可分，或者可以说，江工集团的前身就是新花都。”

　　陆玖书倏地一皱眉，这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付青远接着在下面分别写上林儒和林善的名字，“我们从一个线人那里打听到，林家早些年是靠走私贩毒发家，这在当时并不算什么新闻，而且新花都所在的文山路曾一度是我市最大的贩毒窝点，之后经历83年第一次全国严打，包括林家在内许多毒贩都收敛了很多，有些甚至金盆洗手，但警方始终没抓到林家的把柄。到了96年第二次严打，林家已经开始洗白转型，由新花都第一任老板林羿创立了江工地产，但中途此人意外身亡，林儒就顺理成章接手了新花都，成了第二任老板，另外在此期间，林儒曾做为代理人管理江工地产，但不到一年时间就被林善夺权并且踢出了公司，所以有传言说这对叔侄私底下非常不合。”

　　付青远朝汪鸣招了招手，给了他一叠资料，让他传发下去，继续说：“这个林羿是林儒的亲哥哥，也是林善的父亲，根据线人提供的消息，我在以往的卷宗里查到了当年那起意外，林羿是死于车祸，案件记录显示肇事的货车司机因酒驾酿成了这起意外事故，负全部责任，现场痕迹勘查也没有疑点，但很巧的是，当时给林羿开车的司机就是贾正兵。”

　　陆玖书看着手里的资料：“这么说，他们叔侄关系不合就是因为这起事故？可这不是意外吗？”

　　余沉渊忽然想起不久前那场谈话，她问林善为什么有生意不直接跟自己的叔叔谈，而是舍近求远找个中间人，林善当时的回答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原来起因在这里。

　　“看起来确实是意外，”余沉渊一目十行的扫过，“但这场车祸的结果很有意思，林羿当场死亡，而司机贾正兵只是断了只手，已经不是运气好就能说得过去了。”

　　陆玖书眼睛一亮，林善杀人的动机有了。

　　没想到，念头刚起，余沉渊一盆冷水泼下：“更有意思的是，林羿死后，这叔侄俩的关系并没有像现在一样老死不相往来，那一两年林善甚至频繁进出新花都，并且结交了很多商政人士，然后我让小付重新翻了一遍江工那件经济案。”

　　付青远心下会意，立马接过话头：“我查到，在97年到99年之间，王业林这个户头曾多次向江工地产转账资金，但并不是为了洗钱，因为千禧年之后就再没有转账记录。而这三年期间，因为林羿突发身亡，江工地产曾面临几次倒闭危机，也是到了千禧年之后才逐渐开始好转。”

　　余沉渊走到白板前，在新花都后面画了个向右的箭头指向江工地产，写上“资金”，又在两个人的名字之间画了个双向箭头，写上“合作”。

　　“不管林善当时有没有怀疑这起意外车祸，至少她没有跟林儒翻脸，反而是利用这些黑钱盘活了江工地产，并且在之后的几年时间，大肆收购本市中小型地产公司，促使企业规模迅速壮大，从个体户到公司，再到集团，可以说林善凭一己之力就在十年内完成了三级转型。”余沉渊拿红笔圈起林善的名字，“这个人，绝对是个天才。”

　　陆玖书很诧异，这两个人平时见面就掐，没想到余沉渊竟然对林善这么高评价。

　　余沉渊继续说：“不过既然是天才，为什么要用这么麻烦的方式杀人，她完全可以利用贾正兵对她的信任，把人骗到一个荒山野岭毁尸灭迹。还有一点，我们之前推测，贾正兵可能是白骨案的知情者，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人灭口，但是按照林善的年纪，徐升失踪时，她才九岁，不可能与这个案子有关，所以我认为……”

　　陆玖书举起手打断她：“等一下，有没有可能，林善的动机只是单纯的报复？恰好这两起事件都跟贾正兵有关而已。”

　　余沉渊点点头，很客观地说：“有这个可能，但她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下手？”

　　陆玖书愣了一下，一时间无言以对。

　　付青远在旁边弱弱地说：“会不会出现了意外状况，比如林善找到了什么证据？”

　　余沉渊侧目看向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但是这个证据又不能完全证明那起车祸不是意外，所以她没有选择报警，”付青远思考了两秒，“不是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嘛，这种情况下，她很可能就走了歪路。”

　　余沉渊眼角一抽：“那你觉得她看起来像个疯子吗？”

　　付青远抿了下嘴，表情尴尬：“是……不太像。”

　　余沉渊面无表情地说：“就算真是个疯子，她也是个清醒的疯子，我们不能以普通人的思维去衡量她。”

　　陆玖书抬头看向白板的左边：“所以，你还是认为林儒作案的可能性更大？”

　　余沉渊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跟这两起案件都有莫大的关系。”

　　陆玖书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回到座位上，然后自己代替了她的位置，拿起笔在林儒的名字下相继写了四个名字。

　　分别是，贾正兵，胡卫，王刻，潘宏。

　　陆玖书拿笔一指：“根据案发当晚在场的三人供述，这四个人是林儒的心腹，都是早年间就跟随他一起闯荡江湖的小弟，当年白骨案他们可能都有参与。目前这四个人都在一家叫朝旭娱乐的公司任职，这家公司的老板就是林儒，我已经让人查过了，包括新花都在内，这家公司旗下还有五家娱乐场所和几个游戏厅，但公司本身只是一个空壳，没有承接任何业务。”

　　陆玖书圈起贾正兵画了个箭头指向新花都，“贾正兵替他管理新花都，王刻潘宏各自经营那几家娱乐场所和游戏厅，胡卫手底下没什么产业，但在朝旭的职位是副总，应该是林儒的账房先生。”

　　余沉渊盯着那几个名字，皱眉沉思。

　　付青远有些奇怪地问：“这个林儒怎么把产业都分给手下，就不怕以后收不回来？他自己没有孩子吗？”

　　“还真没有。”汪鸣拿着笔录说，“那三个二世祖说，林儒没结过婚，在外面包养了三个情妇，但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孩子。”

　　付青远呀了一声：“难道坏事做多了，怕生孩子没那啥？”

　　汪鸣哭笑不得：“付姐，这种封建迷信的话你怎么也信。”

　　就在这时，一个值班警员跑来会议室，说有个叫林儒的人，指名道姓要见专案组组长。

　　陆玖书一撩发梢，冷笑一声：“嚯，自己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