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即深渊》澜野

13、第十三章

　　临近下班点，余沉渊等人从外面回来了，在走廊上与另一头的陆玖书不期而遇，双方眼神交错，一种濒临脱水的无力感弥漫开来。

　　陆玖书挽起余沉渊的手，嗓音低迷：“走，陪我买奶茶去。”

　　人压力大的时候就需要一个精神依靠，以前陆玖书有吸烟的习惯，但在余沉渊不厌其烦的、坚持不懈的“苦口”劝说下戒了，没想到转头又找到了新的寄托——营养健康又好喝的奶茶。

　　付青远从旁边路过时小声说：“陆队，给我也带一杯，多加珍珠！”

　　其余大老爷们不屑于顾，认为那是独属于小姑娘的新潮爱好，汪鸣则不以为然，他觉得做为时代新青年就该勇于尝试，上次余队买的奶茶光顾着受惊吓了，完全忘了是个什么味，但他又不好意思当面开口，就在自我挣扎的扭捏过程中，两位大佬已经走的没人影了。

　　热血小青年独自站在办公室门口，高大身影显得有些落寞，那会儿刚进刑侦队没多久，陆玖书就对他做过一个还算客观的评价——优柔寡断，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走出办公大楼，陆玖书拖着余沉渊放慢了脚步，手里搂着那根没什么安全感的细胳膊，把头靠在她骨头嶙峋的肩膀上，忽然伤春悲秋了起来：“从小我就觉得我爸穿警服的样子特帅，一想到他穿着这身衣服在外面抓坏人的样子我就特自豪，哪怕他在家邋里邋遢，一边抠脚一边啃排骨，我都觉得他是个大英雄。”

　　“……”

　　话到了嘴边，余沉渊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所以，其实我不是什么天生当警察的料，只是比别人都更想当警察而已。”陆玖书正回脑袋，“以前处理过那么多案件，我都一直相信最后一定能给死者一个公道，但今天我去见了林善，站在她那间很多人一辈子都进不去的办公室里，我才发现，公道有时候并不公平。但这跟有钱人和穷人都没关系，就像两年前那个因为高考压力杀了自己父母的男孩，他有错他的父母也有错，那应该去怪谁呢？”

　　车流呼啸而过，像一个个擦肩而过的人生过客。

　　余沉渊看着马路对面的人行提示灯，头头是道地说：“学姐，公道不代表一定要抓住凶手，你没听过有一句话叫做——人作恶自有天收。”

　　陆玖书愣了一下，然后噗嗤笑了出来：“你讲笑话的水平一点都没进步。”

　　余沉渊冷冷睨了她一眼，拖着她过了马路。

　　奶茶店的小姑娘是打暑期工的大学生，每回看到两人都格外热情，尤其是对余沉渊，上次还偷偷给她塞了个活动送的钥匙扣，本来消费满30才送的，那天明明才花了不到十块钱，由此可见小姑娘的偏心不止一星半点。

　　陆玖书就想不明白，余沉渊那张小脸蛋也就清秀点，还总是摆着一副别人欠了她百八十万的臭脸，怎么就总有瞎了眼的小姑娘喜欢她。

　　是喜欢她说话时目中无人的样子，还是喜欢她翻钱包找钢镚的抠门？

　　小姑娘扬起一张青春灿烂的笑脸：“余队，今天喝点什么？我们店出了新品，要不要试一下？我给你打折。”

　　小姑娘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现在一口一个“余队”叫的格外亲热，完全对旁边浑身都散发着成熟女人魅力的陆女王视而不见。

　　余沉渊瞟了一眼台面上的新品宣传单，毫无兴趣：“谢谢，老样子。”

　　说完，她看向陆玖书，几秒钟后，她默默掏出钱包，慢慢摸出两张十元纸币，指尖都带着依依不舍地说：“再加一杯，多放一份珍珠。”

　　小姑娘收了钱，忙活去了。

　　等待的间隙，余沉渊往门口靠了靠，问：“刚才你是从局长办公室那边过来？”

　　“是啊。”陆玖书随手拿起一张宣传单，“定期汇报工作进展，这种事下次还是你去，免得说到市厅那帮人我就来气，真要着急，特批我们一张搜查令呀，明天我就把贾正兵逮过来。”

　　陆玖书把目光从宣传单移到余沉渊脸上：“话说，你们回来之前，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小姑娘手脚够麻利，说话间三杯奶茶都做好了，余沉渊伸手接过来，然后自然而然的插上吸管之后才递给陆玖书。

　　那一瞬，陆玖书心里十分得意，因为她从小姑娘眼里看到了快要喷出来的羡慕嫉妒。

　　小姑娘还是保持着笑脸：“慢走啊余队，明天再来。”

　　余沉渊象征性的点点头，没多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奶茶店。

　　陆玖书几步跟上，刚想替那小姑娘“打抱不平”几句，余沉渊先开了口：“刘兴栋因为长期吸毒，人际关系并不复杂，他父母早年离异，之后他一直跟着母亲过。但他母亲身体不好患有尿毒症，所以他没读完高中就辍学出来打工了，他染上毒瘾之后花光了所有钱，还四处跟亲戚朋友借，因为还不上钱亲戚朋友慢慢就不跟他家来往了，邻居听说他曾经在外面借过高利贷，也是因为还不上钱被人打断过腿。他母亲知道以后想送他去戒毒所，但刘兴栋不愿意去，跪在他母亲面前发誓自己一定能戒掉，当时很多邻居都看见了。不过显然他没成功，他母亲由于没钱医治，大概也是对儿子彻底失望，所以一年前吃老鼠药自杀了。”

　　陆玖书奇怪地问：“他怎么染上毒瘾的？”

　　余沉渊无奈地提醒她：“刘兴栋在录音里提到过，他那天上班收拾残局的时候，被针头扎了手。”

　　陆玖书不以为意，哦了一声：“那他家都穷到这个地步了，哪来的钱买毒品，还是注射过量的数量？”

　　余沉渊一边拉着她的手过马路，一边说：“他偷的。”

　　陆玖书脚下一顿，所幸被余沉渊拉着才继续往前走。

　　“被偷的失主我们也找到了，还有目击证人，说那天的确看见一个很像刘兴栋的人从失主家翻墙出来。”

　　“那卖给他东西的毒贩呢？”

　　余沉渊松开手，偏头看着她：“那就不归我们管了。”

　　陆玖书泄愤似得吸了一大口奶茶，没再发问，走到办公楼底下的时候，停下脚步说：“今天你们也跑了一天，让他们都下班吧，我今天要去我爸妈家吃饭，先走了。”

　　说完，她就转身走向停车场。

　　余沉渊站在原地，看着霸道没一会儿就开出了警局大门，默默往楼上走。她知道陆玖书一整天都憋着气，但她有自知之明，她实在不适合当一个会安慰人的倾听者。

　　余沉渊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陆玖书打了个电话过来：“今天给我气糊涂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说，林善那边已经答应尽快安排我们跟林儒见面，但我总觉得……”

　　余沉渊拉上双肩包的拉链，把夹在肩膀上的手机拿下来：“总觉得什么？”

　　陆玖书那边车流声鼎沸，估计是赶上了晚高峰，“我总觉得就算我们找到了林儒也无济于事。”

　　余沉渊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她一转身，面前就是一片绚丽的晚霞，火烧云层层叠叠，由地平线逐渐蔓延向高空，仿佛一团火焰燃烧在世界的尽头。

　　余沉渊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看向远方的尽头，轻声说：“学姐，以前有人问，迟来的正义还算正义吗，你说当然算，因为正义不是两个字，也不是一句话，而是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电话那头的陆玖书轻轻笑了，“行了，用我自己的话安慰我，这种事也就你干的出来，这样吧，明天我们再去一趟新花都，诈一下那个贾正兵。”

　　挂了电话，余沉渊又静静地站了会儿，直到把太阳公公彻底熬下了地平线，她才慢慢往楼梯口走去。街边明亮的路灯在一瞬间亮起，把她的影子倒映在墙壁上，拉扯地又长又模糊。

　　这天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三伏天的缘故，陆玖书睡的极不安稳，中途醒来好几次。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强迫自己睡了个回笼觉，感觉刚闭眼没多久，放在床头柜充电的手机就开始震天动地。

　　陆玖书诈尸般直挺挺从床上坐了起来，没坚持半秒钟，又倒了下去，伸手胡乱在床头柜摸索，看到屏幕上余沉渊的名字，她顿时松了口气。办案期间，“风纪委员”暂且下岗了，迟到一个小时半个小时也管不着她。

　　她接起电话，一边艰难逃离大床的封印，“喂？什么事？”

　　余沉渊的语气没有质疑她，反而带着一丝关心：“你刚起床？昨晚没睡好？”

　　陆玖书走进卫生间，用肩膀夹着电话，开始挤牙膏，“哎，别提了，一晚上都不知道做了几个噩梦，呃——！”

　　她不经意抬眼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浓重的黑眼圈活像因遭地府里的小鬼，眼袋都快掉到下巴上了。

　　“出什么事了？”

　　陆玖书深吸了一口气，把牙刷杵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没事，你说你的。”

　　余沉渊语速加快了一些：“一会儿你就别去警局了，直接来城西万重山别墅区。”

　　这时陆玖书才发现电话那边传来很多嘈杂声，不像在办公室，她吐出嘴里的泡沫，不由地问：“出案子了？”

　　余沉渊敷衍的嗯了一声：“等你来了再说。”

　　陆玖书飞速收拾完自己，也顾不上什么黑眼圈不黑眼圈了，五分钟不到就素脸朝天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