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即深渊》澜野

10、第十章

　　从黄莉芬家出来，离下班高峰期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回程的车速十分温和，陆玖书不急不缓踩着油门，乖乖跟着前面的车辆排红绿灯。

　　副驾驶座的余沉渊塞着一只耳机，在听刚才的录音回放，手里端着笔记本时不时写上两笔。

　　陆玖书瞟了眼还有十几秒的红灯倒计时，目光往下落在前面的车屁股上，左边贴着“新手上路”，右边贴着“撞你有理”，中间横幅“一路平安”。

　　她不自觉念出了两个名字：“徐安安，徐乐乐……”

　　余沉渊一偏头：“你说什么？”

　　陆玖书好像被传染了，语气也变得多愁善感：“徐升两个女儿的名字，黄莉芬告诉我的。”

　　余沉渊有些诧异：“你刚才回去就是问这个？”

　　前面车子动了，陆玖书放下手刹淡淡嗯了一声，她不用看也知道余沉渊现在肯定是一副“我不理解”的表情。但陆玖书能理解她，不管其他同事私下里怎么议论，说她铁面无私也好，说她不通人情也罢，陆玖书始终觉得是因为十年前那宗案子才造成了今天的结果，这不能怪余沉渊，也怪不了任何人，毕竟该负责任的人已经死了。

　　不理解归不理解，余警官还是懂得察言观色，默默转头对付自己的小本本去了。

　　余沉渊就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性格，陆玖书知道如果自己不先开口，这一路都别指望她能喘口气。

　　于是她往小本子上瞄了一眼，语气随意地问：“有什么发现？”

　　余沉渊按下录音笔的暂停键，仿佛忘了刚才的事，认真说起案情：“我仔细听了一下，黄莉芬的话有三分之二都是废……无效证词，不过有一个重要线索，就是宋玲因失踪之前跟她说的话，她如果真的找到了徐升失踪的线索，那就不是单纯的被绑架，很有可能当时就已经被灭口了。而且，跟杀害徐升的是同一伙人。”

　　陆玖书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对呀，我记得吴局说宋玲因一家离开江府之后，还给家里寄过信。”

　　余沉渊看了她一眼：“那个年代想让一个人消失都易如反掌，何况是伪造一封信？我想现在这封信应该也找不到了。”

　　陆玖书沉默了几秒，低声说：“小渊，你说那两个孩子还活着吗？”

　　“如果活着……”余沉渊停顿了一下，“大概也记不清犯人的长相，所以即便知道她们的姓名，找到了人，也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也是。”陆玖书故作轻松的长出了口气，“那今天岂不是又白忙活一场？”

　　余沉渊拿笔在小本本上点了两下：“也不见得，你还记不记得吴局说徐升是因为偶然撞见几个混混走私违禁品才失踪的，结合黄莉芬提供的消息，她说宋玲因失踪前经常去新花都，有可能徐升当时顺藤摸瓜就是查到了新花都，但他没来得及跟吴局说，就先被对方发现了，然后被灭口。”

　　陆玖书动了动她的小脑袋，立马想起了一个人，“贾正兵！”

　　余沉渊点点头：“照目前来看，他有很大嫌疑，而且制服一个成年男子还要杀人抛尸，想做到不留痕迹，光靠一个人很难完成，所以凶手至少两人以上。就算贾正兵当时没有参与，也肯定知道些什么。”

　　陆玖书一脸嫌恶：“你看他肥头大耳的就长了一副凶手样，这里面一定有他的份。”

　　余沉渊盯着笔记本，没接话，两根秀气的眉毛渐渐拧成了一个川字。

　　陆玖书瞥了眼后视镜，有些心慌地问：“怎么了？”

　　过了好半天，余沉渊才有了反应：“这些线索，顶多能以协助调查的理由把贾正兵喊来局里问话，但是如果打草惊蛇，恐怕就很难找到证据了。毕竟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能够作为证据的痕迹早都消失了。”

　　陆玖书看着前方逐渐开始密集的车流，感觉像是开进了一条死胡同。

　　回到警局，陆玖书把车停在办公大楼前，让余沉渊先下车。

　　就在余沉渊快要关上车门的时候，她忽然说：“明天我去一趟江工集团找林善，她不是说新花都的幕后老板是她叔叔林儒吗，既然是一家人，那找人肯定比贾正兵容易。”

　　余沉渊一手撑在车门上，看着她半天没说话，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利用林善那条捷径。当然，也有这层亲属关系的原因，林善不见得会帮这个忙。但是贾正兵那条路现在走不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好吧。”余沉渊思考片刻点了下头，“但你小心点，别被她套了话，你知道林善那个人……”

　　陆玖书抛出个颇有风情的媚眼，打断她：“我你还不放心？只要是个女人，本小姐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而且我猜林善肯定是个……“

　　砰的关门声把剩下的话憋回了车里，要不是陆玖书单身久了，余沉渊都差点忘了她喜欢女人这件事。

　　刚知道的时候，余沉渊总觉得陆玖书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撩拨的暧昧，之后相处久了才发现那是陆玖书惯用的伎俩，每当她闯了祸就会露出这种眼神，企图勾引余沉渊跟她一起有难同当。后来偶然说起这事，陆玖书直截了当的说她是自作多情，理由是余沉渊不是她的菜，一想到要跟一台不知冷暖的机器过一辈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余沉渊一脚刚踏进办公室，付青远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旋着风小跑过来，差点没被把手里的东西怼她脸上：“余队！刚才有人送来一封匿名举报信！”

　　余沉渊脖子微微往后一仰，皱着眉看了看离鼻尖一寸的信封袋，幸好她没近视眼，否则都看不清上面写着“余队收”的字样。

　　“给我的？”

　　如果是与案子有关的举报信，一般都会写“刑侦队”或“专案组”收，这个举报人显然对余沉渊有些“偏爱”。

　　信封袋上是用钢笔手写的，余沉渊辨认了一下字迹，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她抬头问付青远：“送信的人是谁？”

　　付青远说：“飓风同城专送，我问了快递员，他说客户要求不能透露。”

　　举报人大都怕被报复，这种情况也能理解。

　　整个信封袋薄的几乎没有厚度，余沉渊在信封角上摸到了一个两指宽的长方形硬物，撕开封口，拎起来一倒，从撕口里滑出一个黑色的U盘。

　　她顺手递给付青远：“看看里面有什么。”

　　然后她在信封里还发现了一张名片大小的纸片，上面写着一个人的姓名电话和住址。

　　陆玖书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办公室，见一帮人围在电脑前捣鼓，凑过去问：“你们在干什么？”

　　汪鸣回头：“有人给余队寄了一封举报信。”

　　此时付青远打开了U盘，里面孤零零放着一个音频文件，点开后有一段五秒钟的沉默，接着音响里就传出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大家不约而同屏息凝神。

　　“我叫刘兴栋……在贾哥那里上班……干了快一年吧……平时就负责打扫包间跑腿的杂活……那天有几个富二代带了三四个女人来玩，我认识他们，以前他们来过好几次，虽然说话难听但每次都会给我几百块小费……那天他们玩到很晚，经理就让我先回去了，第二天上班我去打扫的时候发现桌上有白色粉末，还有一些针管什么的，收拾垃圾的时候我还被扎了一下，所以记得很清楚……“

　　“警察？我没跟警察说，贾哥给了我一万块钱，让我什么都别说……我以为他们就是吸毒，后来听说那天晚上有个女的死了……我害怕啊，所以想辞职，但是贾哥不让我走，说要等到这件事过去才放我……“

　　“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我真的不知道……”男人的哭声断断续续，像一条搁浅的鱼，连同办公室里的氧气也一点点抽离，大概半分钟后，男人哽咽着说：“你真的能帮我吗？我……我看到把东西拿进包间的人是贾哥，平时四层的VIP室是不让普通员工上去的，那天是四楼的人手不够，让我给另一个包间的客人送酒……我都告诉你了，求你，求你帮帮我……”

　　几秒钟的空白过后，音频就播放完了。

　　陆玖书注意到旁边的余沉渊一直低着头，她绕过几个围观的同事走到她身边，看到她手里的纸片，就问：“那是什么？”

　　余沉渊递给她：“刘兴栋的电话和住址。”

　　陆玖书诧异的挑眉：“这个举报人还真是贴心啊。”然后转手就塞给了汪鸣，“打一下这个电话。”

　　余沉渊指挥坐在电脑前的付青远：“小付，再放一遍。”

　　刚开始播放没多久，付青远转头说：“余队，这段音频明显剪切过，像是有个人在跟他一问一答的对话。”

　　余沉渊看了她一眼，没吭声，但付青远从这个眼神里看出了一丝认同和欣慰的意味，小姑娘瞬间觉得自己被鼓励了，听的更聚精会神。

　　中途，汪鸣反馈了情况，对方手机关机了。

　　第二遍放完，付青远没再发现新的疑点，倒是有疑惑：“余队，他说那天晚上有个女的死在新花都，这个案子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你当然耳熟。”余沉渊说，“三年前你刚来警队，第一次跟着你陆姐出现场，就是这个案子。”

　　付青远一愣：“哦——我想起来了，那天一早就去了现场，但是我们还没到就给吴局喊回来了，后来都让缉毒队那边负责了。原来就是这个案子啊，我记得当时杨队还跟吴局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把头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另一边的陆玖书，“陆队，这个案子最后怎么样了？”

　　陆玖书双手抱着胸，淡淡地说：“没怎么样，死者家属拒绝警方介入，私了了。”

　　付青远露出一副不可思议又理解的表情。

　　余沉渊忽然拍了拍她的椅背，“把最后十秒钟重放一遍。”

　　付青远依言照做，没听出什么异常，倒是那个男人哀求的声音一遍听着比一遍绝望，余沉渊又让她重放了一次，脸都快贴在音响上了。然后她把音响声音调到最大，放了第三遍，这次所有人都听到了最后两秒的“嗒嗒”声。

　　很轻盈，且清脆，是高跟鞋。

　　跟刘兴栋对话的，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