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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独活 系列三 ...


  •   戚少商在追查一个凶案的时候中了疑犯的陷阱,虽然逃脱却中了一掌一剑眼睛还被撒了毒粉。

      胸口火烧燎的疼痛,点了伤口附近的穴道、手掌按压其上也依旧阻止不了鲜血汩汩的流出——一路洒落的血迹将给敌人留下追踪的线索,但是他已无暇顾及。

      眼前逐渐模糊视力在急剧衰减,他已经不太看得清前路,只听得见风声在耳边呼呼的吹。脚下不是踢了石头就是绊了草丛,戚少商却不能停歇摸索着竭力向前仓惶疾走——那凶手很厉害,他得尽一切力量逃离后面的追杀。

      戚少商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他的状态已实在是糟糕:双目模糊身受内伤失血已多全身乏力脚步虚浮,唯是心口的伤口焦裂剧痛一直烧灼着他的意识让他勉励在眼前急剧消退的光明中保得一丝清醒,难道这便是他最后的终点?

      戚少商一步踏出险些走滑摔倒,忽然手臂一紧,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忽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谁?!他的敌人终于追踪到他了么?他猝然回头,眼前却只得一片漆黑——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江湖恩怨江湖了。作为一个江湖人死在江湖那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情,纵是他戚少商也不例外,谁能预料他明天将是在执法如山,还是已经尸横野地?

      ——只是这么个死法还不若当日死在那人手上,尚还能为他铺就青云之路。

      顾惜朝……戚少商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在心底浮起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本该是他的禁忌!

      忽然一股稀薄的内力从那只手传了过来,牵扯着戚少商继续向前走去。

      戚少商从散乱的意识中陡然警觉来人正在救助他,不禁脱口问道:“谁?”

      片刻的沉寂后,一个陌生而低哑的声音在他前方响起:“在下山中一药师。四大名捕义满天下所以在下认识戚捕头戚捕头却是不认识在下的。”

      戚少商一边不由自主的跟随前进一边苦笑:“那凶手实在是厉害,先生不必白搭上一条性命。”

      “不值得么?在下认为九现神龙的高义却是值得的,况且,我久在这山中采药熟悉地形占了地利那能哪么容易就死了?”那人的声音淡淡的响起,说话的口吻奇异的让戚少商有一丝熟悉之感,但是他确信自己以前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这药师身上还背有挖掘了药材的背篓,显然遇到戚少商的时候正在山上采药,他也的确是对这遍山林熟悉以极,拖着戚少商在林中左一拐,右一折的奔走着,那些追捕他的犬吠也隔离的远了。

      接下来药师带着他在一条小溪中涉步,应该是为了断除他的踪迹吧,这药师到是心思敏捷思考的极是周全,只是一路上一句也不多说,若非手上持续传来的浅薄内力,戚少商几乎感觉不到那人的存在。

      踏上实地又走了一段路,戚少商听得耳边喘息声越剧,他以为是他的后来才发现是药师发出来的。

      只懂粗浅功夫的药师带着他这么疾走狂奔显然已经超出体力,难道他真要让他为自己陪上一条命么。

      山风劲疾,树叶摇动的声音却是小了,想必药师已经带他逃出树林了——带他逃至此,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又怎能带累他落入险境甚至丢了性命?

      略作停歇药师便拉着戚少商要继续前行,戚少商却一使力将手抽离那人的手,止步道:“先生护送至此,戚某已是感激万分。今日若能逃出生天,他日定当图报。”

      那人似乎怔了怔,然后低声道:“你要报答我?”

      戚少商正色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先生有恩,自当报答!”

      “恩怨分明么?”那人沉默了一下,道:“现下我也不知道要你报答我什么,那就先欠着吧。”

      “好。日后先生只需以药师二字便能要求戚少商。刀山火海,戚少商万死不辞!”“嗯。”药师淡淡应了一声,想是对戚少商的报答不甚看重。

      戚少商于是抱拳辞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先生,后会有期。”

      “九现神龙不欲连累不相干的人,在下又岂会不知道?只是,”看着戚少商举步维艰的样子,那人的声音幽幽响起:“你眼睛不好,此去只怕也是自投罗网。我费力把你救出来,又还没报答我,怎能让你就此死去?”

      随着飘落的话语,戚少商身前忽然风声杳然,便有劲风直扣他的要害,想是见戚少商去意已决便要强行扣留他。

      戚少商听风辩声将药师的招式的路数听得明白,手臂如灵蛇般探出,后发制人的直点药师手上要穴——他虽然有伤在身内息不转,双眼也看不见,但是药师武功浅薄,内力也不甚高,论招数的精妙却定非他对手。

      哪知出人意表的是戚少商莫名其妙被药师点了穴道,被迫依附在药师身上被带离原地。

      也许是自己太大意了——药师当然不可能清楚他的武功招式,唯一的解释就是药师的武功虽然不高强招式却是精妙的紧,戚少商靠在药师身上无奈的想。

      药师的身材感觉似乎比他还高个三两分,很清瘦,也许药师也非普通人又极有智计,或许他也不必太过担心。一念之此,戚少商忽然对身边这人生出一股信任来,在还被人追杀着的情况下竟然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沉睡了了多久,戚少商才醒转了过来,眼前一片漆黑不见天日待要睁眼眼皮却重欲万斤仿佛被压了五指山一般,他怔愣了一会才想起自己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从此以后都要活在黑暗当中了么?戚少商心乱如麻不由得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睛,手指触及眼睛时才发现眼睛,不止是眼睛就连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人好好的包扎过了,大概用了很好的药剂所以他感觉到他现在的情况比昏睡过去以前好了不少。

      大概命不该绝,所以才会被药师所救吧。

      戚少商缓缓吐了一口气,侧耳倾听,除了屋外瑟瑟的穿林风声四周安静得近乎虚无,显然他那恩人不在屋里。

      屋子里面飘扬着淡淡的天然的松香味,大概屋子外的树木就是松树吧,戚少商在再度进入睡眠前飘散神识这样想,忽然门吱呀一声响,戚少商陡然清醒,转头看向门的方向,自然也是看不见什么的,但是却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带着草药的味道。

      “恩公?”戚少商试探的喊道。

      “嗯。”轻微的脚步声一路响到他面前然后一碗药放到了他的手中,五分热刚好是适宜的下口温度。

      汤药入口极苦,戚少商却是想也不想便一口气喝尽,趁药师从他手中接过药碗的当儿,戚少商小心翼翼的问道:“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拿碗的手一顿,隔了半天,药师低沉的嗓音才响起:“杜火,我叫杜火。”

      杜火在戚少商身边坐下来,道:“我给你换药。”

      “那有劳杜兄弟了。”

      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还有希望复明不,思及此,戚少商于是喊道:“杜兄”

      杜火却没有应他,戚少商只道是自己声音小了,于是加大了声音喊道:“杜兄,杜兄?”

      “……嗯?”戚少商呼唤了两三声杜火似乎才意识到戚少商在叫他。“什么事?”

      “杜兄,我的眼睛还能复明吗?”戚少商问道。

      “你的眼睛好在中毒不深只是经脉受了点损,敷上几帖药解了毒气眼力自然就会恢复了。你的内伤却要费事些,我会用最快的药替你医治,但是这两天再不能妄动真气。”

      戚少商点头道,“那就有劳杜兄弟了。”

      “没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休息,有什么事情就叫,我就在外间。”淡淡的丢下一句,杜火就离开了房间。

      听着杜火渐远的脚步声,戚少商心下些微觉得奇怪,适才他的反应倒颇像是反应不过来杜火是他的名字一般。

      躺着想了半天,戚少商突然一笑,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无聊,是不是真名自己那能在这里想想就猜测出来了?也许那时候杜火在想着其他事情呢,自己在这里好没来由的猜测什么。

      他放松了心情四平八稳的躺在床上,杜火虽然带着神秘但是医术却极是高明,眼睛上清凉的感觉渐甚,知觉也渐渐的在回复,甚至能够感觉到极细微的痛楚了。才换了药,屋子里原来弥漫的松香如今已经换成了草药的味道……

      不对。戚少商突然记起前面杜火在的时候,草药的味道中一直夹带着一种浓郁的香气,那是独活的味道。

      身在江湖大抵都会点粗浅医术,也认识几味药材的,而独活是最常见的药材之一。

      独活具有祛风除湿、通痹止痛等功能,先前他还以为是用在他身上的,但是现在杜火离开了,香气也消失,那么那药香就是来自杜火的。

      杜火杜火,可不就是来自独活么……

      祛风除湿、通痹止痛,想来杜火身上也必有旧伤……

      听他的脚步左轻右实想是旧伤在左脚吧。

      说话的口吻,出众的智计,相似的身材,清楚他的招式,故意隐瞒的名字,左脚的伤患……

      戚少商心下一惊脑海里急速转过一个诡异的念头,却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天下之大他哪能就这么巧合的逃到了那人身边?况且那人恨他至此,又怎么会来解救他。

      而且那人的存在感一向强烈的让人不能忽视,杜火却与之截然相反淡然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不是他……

      ……

      天下病症虽有相似但成因却有万千,对症下药考较的便是一个大夫的医术而不是照搬遗留药方的记忆。

      若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治疗,杜火自然可以像一开始给戚少商下药那样循序渐进的进行医治而不用太过耗损心力。

      但是他要想在极短的时间内治愈戚少商便不能不殚精竭虑,煞费心神的药石针尉齐动。

      开具药方损耗心神还只在一时,施展针灸之术才是最损耗精力心神的。

      戚少商虽然极欲痊愈,但见杜火几乎是不眠不休的替自己医疗诊治,不由得暗暗担心他太过劳心劳力于是开口道:“杜兄,你别太劳累,先歇歇罢!”

      杜火淡淡的道:“那里有哪么多的时间。”说话的时候十指依旧漫飞若舞的以金针为他度穴打通经脉。只是施治时间长了,心力损耗太巨呼吸到底是浓浊了起来。戚少商不忍他太过劳累又开口道:“杜兄,你歇歇罢。”

      “怎么歇手?”杜火不耐的反问,“我在替你行血气调营卫以通经络若是不能一气呵成那便要前功尽弃了。”

      “可是……”

      “戚大捕头,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杜火不高兴的截断戚少商的话说道:“这刺络法下针的手法和力道的拿捏是丝毫不能差池的,戚大捕头就安静些罢。在下若是分了神将手上锋针扎错了穴位抑或是拿捏不住指力轻重,大捕头要伤了残了就别怪在下医术不精了。”

      言语间他左手拇指压在被刺部位下端,右手持三棱针对准被刺部位循摄轻而徐刺入皮三分至天部,跟着搓捻,指上一股内力凝成一线缓缓催气针沉,行九阳之数,捻九撅九后弹针头。待气至,徐徐又插至筋骨之间三分至地部,提退一豆,得气沉紧,搓拈不动,如前息数尽,行六阴之数,捻六撅六,令戚少商吸气三口,回针却退一豆许至人部觉针下沉涩,再以生数行之,自外推内先摇动针头,待气至,针下微松,提针一豆许,手指于穴上四旁循之,使气血往来,上下均匀后循搓徐徐出针。出针后从针孔流出少量暗紫的淤血,毒邪得泄后又以药剂扪闭其穴。

      针灸之术又分补泄,戚少商伤势沉重,内息瘀滞不转杜火便补泄同针。他行针手法也极是高明,力道拿捏恰到好处,针刺入体后针头直指病所,戚少商自觉针下去冷起热,虚羸痒麻,病势各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挑动沉疴的感觉,绝无多余的疼痛不适。

      然而在用棉布拭去毒血的时候杜火下手便不控制轻重,在针孔上敷贴药剂的时候也粗鲁了起来,想是不耐戚少商的啰嗦。

      戚少商于是讪讪然的住了口,不敢再多说一句。他为人虽然豪迈,但是多年来站在武林的极高处,受人推崇其实是不能忍气的。就连息红泪有时说话说的过了他也会不假辞色发作出来,如今对着这杜火尖酸刻薄的抢白,发泄似的重手,却生不出怒意的由了他去,自己只很安静的配合着并不再去打搅他,只是配合着配合就常常对着杜火的方向失了神。

      杜火持续施针整整一天一夜,到得第二天早晨,杜火给戚少商敷好最后一贴药后无力以继,人倒在了床上,金针落了一地,闭上双目竟然就此昏睡了过去。

      戚少商觉察到不对,扶着杜火瘦削的身子,手之所触竟是汗透重衣,骨瘦嶙峋。

      戚少商停顿半晌,然后默然摸索着替杜火除下汗湿的衣裳把他放在床上又替他盖好被子,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蒙着棉布的脸面向着杜火,若有所思。

      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那些记忆——

      曾经的那些血与火,酒与剑的交织成了困顿他的心魔,日夜煎熬。

      有的事情不能忘,有的事情不想忘……

      然而在这远离了喧嚣世俗的山林里,听着阵阵松涛疗伤的日子——即便是被折磨——身体每每在治疗的无关紧要之时被杜火故意的不分轻重的对待着,皮肤的表层产生着一种牵拉皮肤的刺痛,绵绵的不很剧烈的痛楚着,便是这疼痛却减轻了一贯负重在戚少商心底的压抑,心情平静静谧的教戚少商恨不得这舒缓静若流水的时光就此停顿,就这么地老天荒下去,不要有尽头才好。

      这一睡就是一天,直至入夜杜火才醒了过来。

      在给戚少商推拿完毕换完药后,杜火突然道:“明天早上你便可以走了。”

      “我的毒和伤都已经不碍事了?”戚少商一怔喃喃问道,忽然觉得一颗心失了重竟是空荡荡的不着边际。

      “好了。”杜火淡淡的道:“以四大名捕之重,江湖一日不可或缺,如今戚捕头无恙了在下也就不相留,”顿了顿又道:“明日绝早我便要动身去采几味药,戚大侠醒来拆了绑条自行离去便是。”

      相处了两日,戚少商实是已知杜火性子颇有些冷漠古怪不与人热络,只是听得他怎么说心下仍然觉得一阵酸涩,相逢一场竟是连朋友都算不得。

      以后,纵使相逢应不识。

      是夜,屋外松风阵阵,戚少商躺在床上竟觉得这天气越发地凉了,气氛也极清冷,一时之间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忽听外间有动静,大约是白日里睡得多了,杜火睡不着便起身开了房门到院落中散心。

      又听院落中响起低喃声,他运功凝神细听来却是首小令,他楞了一下,然后失笑,这杜火真不愧郎中本色——竟连一首小令都是用药材名做成。这时一阵陨声从院落中传了进来,曲调苍凉,似在追忆着那些逝水年华和淹没在年华中的那些往事那些人。

      天高地黄,
      相思雁两行。
      莲子已老,
      桂月沉香,
      风冷夏枯草,
      拂手落花满裳。

      不见纸书,
      心飞度衡阳,
      薄衣轻粉,
      梦里无宾郎。
      但结丁香,
      泪如竹沥,
      血竭神伤,
      月光穿心,
      空枕一秋黄粱。

      戚少商颇懂音律,也曾在琴音中抒发过胸怀,听懂过人家的胸怀,如今跟着陨声细嚼着小令,思来想去的又觉得与杜火虽是两人,但此刻心境竟一般无二,不由有些怔了,后来迷迷糊糊的枕着小调就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忽然被开门的声响惊醒,戚少商心念一转,便知道是杜火出门采药去了,想到就这么一别竟是连杜火的样子都没有看到过心下便是五味陈杂,滋味莫辨。

      他就这么躺着,不多时却又听见杜火去而复返,呯的一声推开了门匆匆的掠进了屋内。

      戚少商一惊而起,脱口道:“出什么事情了?”

      杜火一把把戚少商从床上揪了起来,疾声说道:“你那仇人终于追踪的这里了,却比我意料中早了些,我现在立刻送你离开。”

      “你别管我顾着你自己要紧。我去引开他们。”戚少商挣开杜火的手摸索着就要去拿剑。

      杜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冷笑道:“戚大侠果然一派英雄气概,却只怕又落到狗熊地步届时杜火却未必有那个能力再救得了你。”

      戚少商身子猛然一震,心下便生出几分悲凉:“这条命我虽不在乎,他们想拿去却也未必容易。”

      “戚少商!”杜火愤怒的揪着他的衣裳,咬牙切齿的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让你死你就得给我活着!”

      不待戚少商说话,揪着他衣服的双手忽然就点了他身上的七处重穴。

      戚少商一惊,失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话音才落,颈边便是一麻,这下却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心下顿时升起一阵恐怖,想要喝止杜火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竟是只能任由杜火负着他走出百十步后把他放在了某处后离去。

      怎能如此,让杜火孤身一人对面对他的仇敌?戚少商大急,只惊的汗涌如浆,却那里能够动弹半分?

      然后便听到数十行动敏捷的人步履轻盈的从他的旁边穿过后包围了房子和空气中遽然飘散的火把燃烧的油烟味。

      陡然间突显的异动,直惊得林鸟四散,刹那间声可动天。

      鸦雀杂乱的声响中,戚少商只听得他那仇人高声下令道:“给我把里面的人拿下!”

      戚少商想要应声想要现身,可是浑身上下穴道被制做不出丝毫反应,耳边只听见杜火缓缓道:“你是谁?想拿下我?有本事的便上前来罢。”

      声音清朗,金声玉振,依旧是一副死不悔改的倔傲。

      然后便是刺耳的,回旋盘亘着响起来的神鬼夜哭之声,兵刃相接的金戈铁鸣之声。

      他细细听着屋外的动静,只盼杜火能够找个空隙脱身而去,可是外面声音杂乱却一直持续,杜火竟然是在死守!又听得有人在叫我伤到他了,戚少商心下大急,再仔细听时除了兵刃之声属于杜火竟是一点声迹也无。

      好在打斗声继续,说明杜火还活着。

      只是他那仇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还有众多爪牙。而杜火的武功早已折损,又只孤身一人,便似那怒海孤舟,虽竭力支撑却又如何抵挡得了那毁天灭地的怒涛,迟早是要被淹没在海浪中……

      是他,是他令他陷入了如此绝境,他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竟只能这样任由他送羊入虎口——

      为何如此?戚少商苦苦挣扎,然身依旧不能动弹分毫,心底不由得充满了惊惶与绝望。

      为何如此,为何如此,你我不是恩断义绝,你死我活吗?

      为何如此,为何如此,你我不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吗?

      为何你还舍了性命来救我?

      你一意护我,却将我置于何地?

      强烈的情绪令到戚少商几欲发狂,双目赤红,眼泪不受控的流了出来……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都如潮水般猛然退去,四周唯余空寂,戚少商顿时呆若木鸡。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么?

      ……杜火也已经死了么?

      ……你就这么死了么?

      灭顶的疼痛从他的胸口炸开,喉头一阵腥甜上涌。

      君既为我死,独活为谁施。

      顾、惜、朝。

      顾惜朝!

      戚少商猛然从床上惊起,定了定神,才从惊慌中回神。

      原来……是一场梦啊。

      戚少商吁了一口气,缓缓躺回床。

      顾惜朝……

      眼前闪过适才的梦境,戚少商胸口一阵疼痛,竟是心有余悸。

      难道真要等他死了才来、后悔吗?

      眼睛看不见,心在斗室,思绪却横跨了时光。

      相识共行共醉共处时。

      相别独行独醉独处时。

      难道真要等他死了才来、后悔吗?

      戚少商一把扯下了自己眼前的绑带,掀被下了床。

      极简陋的三间土房,戚少商出了里屋便至堂屋,堂屋门户大开,潮湿的夜风带着山林的气息不断的吹进屋里,天空闪电阵阵,山雨欲来。

      借着闪电戚少商看见草草铺就的地铺上仰躺一个人,呼吸和缓,安然而眠。

      戚少商缓缓伸手抚上了他的脸——这眉这眼,无一不是曾在他心底千回百念过的,然而每每伸出了手却只得虚幻——这一刻在他掌下却是如此真实。

      再没有一直触之不得的惘然和缺憾。

      杜火在睡梦中惊觉,豁然惊醒,一把抓住了戚少商的手,厉声道:“你做什么!”

      话没说完,戚少商的双臂就狠狠的抱住他的腰,把他紧紧拥入怀中不容一点缝隙,头埋在他的肩颈处,低低的叫着他的名字。

      杜火僵直了身子,想要推开戚少商可是肩颈处传来的温湿让他震惊,而后心底深处渐渐变得柔软,良久,他放松了僵直的身子,叹息:“你怎么知道是我。”
      戚少商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深沉声音沙哑:“我白天黑夜都在想着你,连做梦都梦到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就是顾惜朝呢。”

      顾惜朝一愣想起了那些前尘往事,这句话在三门关前他曾对着黄金磷说过,当时只道自己对戚少商恨之入骨,可是如今想起那恍若隔世的记忆才知道原来爱恨缠绵,竟是早以深入骨髓,而且不独只他!

      不独只他,想到这里顾惜朝只觉眼框一热,竟似要落泪一般。

      他生性倔强向来宁可流血也不愿流泪,可是,日月经天,千山万水,当这个人身负重伤的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才真正的明白自己到底有多记挂他,这一来竟是忍也忍不住,偏又是死也要忍住,于是死死咬紧了牙关。

      戚少商察觉到他的激动,手掌安抚性的在他的背脊轻拍,顾惜朝便再也隐忍不住张口对着戚少商的颈项狠狠的咬了下去。

      这一咬之下顿时鲜血迸流,戚少商闷哼一声生生忍了下来,随之而来的疼痛却比不过他的心疼——这一咬他明白,顾惜朝有多用力就有多深的恨与……爱。

      恨爱相缠,相思已入骨。

      被嘴里泛起的血腥味刺激,顾惜朝从激动中渐渐平复过来松了口。他低头看着鲜血长流的伤口眼中闪过几许懊恼。

      戚少商没事样的看着他笑道:“是结啮臂之盟生死之约的话,你应该再往下咬才是。”

      屋外闷雷起,一连串的在屋顶炸起滚开,闪过的霹雳映出顾惜朝眼中寒气一闪,止血的金针下扎时不小心便加重了两分,顿时疼的戚少商龇牙咧齿直抽气。

      一时静默无语,只听得秋雨下了下来雨滴打在瓦背上的嘀嗒作响,两心却如一。半晌戚少商问道:“你一直都住在这里不会再离开了么?”

      “嗯。”顾惜朝在被褥上躺了下来。

      “那等我了了案子就来寻你。”戚少商给顾惜朝盖上被子说道。

      “嗯。”又是一声不置可否的回答。

      戚少商心里想着早去早回便起身要走,脚步踏出了门槛一时间又想起自己的仇人,想想眼下顾惜朝的状况又觉不放心,一皱眉道:“我走了若是我那仇家找来你怎末办?”

      顾惜朝心情放松后本已起了睡意,听得这话倏地睁开了眼睛:“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便已经把他们引开了,要不然那里来这两天的时间给你养病?你只管放心的走吧,”顿了顿,眼中闪过戚少商久违了的一闪即逝的傲气,“哼,死守硬拼我眼下的状况自然不成,但是要走天下能留住我的却也不多。”

      戚少商眨了眨眼睛大步踏出,脸上充满了笑意。

      是啊,这个人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他若不是心甘情愿的自己留下天下又有何人能留下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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