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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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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她生于绿洲,却未曾真正见过绿洲。
2、
沙漠深处有片神秘的绿洲,那里生长着一种罕见的植物,林松跨越千里沙漠,就是为了见它一眼。
这是林松进入沙漠的第七天,风沙将他来时的脚步覆盖,他只能依靠着手里的指南针依稀分别方向。
千里戈壁,烈日当空,阳光灼烧着林松的皮肤,让汗水如雨滴般落下,浸湿身上的衣物。
林松看着手里的指南针,背包里的物资已经不多了,如果两天内他还不能找到传说中的绿洲,那么他便只能放弃,尽快打道回府。
一阵风刮过,细碎的沙砾随着风拍打在林松的脸上,扎进衣角头发这些所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也迷了林松的眼。
沙子刺进眼睛的不适让林松下意识闭上的眼睛,远处传来一阵铃铛的响声,在这沙漠的风之中显得格外诡谲。
或许是商队的骆驼?如果是这样,他可以买些物资。
这般想着,林松强忍着不适睁开了眼。
他抬手挡住风沙避免迷眼,只见那漫天黄沙间白色的纱幔随风飘扬,铃铛的响声越来越近,黄沙间的人影也愈发明显。
一队人抬着步辇停在了林松的身前。
而此时,风也停了,扬起的纱幔与风沙一同洋洋洒洒的落下。
林松仔细打量着来人,魁梧有力的男人们身上只腰上围着几块单薄的布料,他们的肩上抬着一架围着纱幔的步辇,里头隐隐约约能看见个人影。
“你们是?”林松开口询问,却并未得到一个答案,反而被人强行按着跪倒在了地上。
纱幔被一双玉手剥开,露出里头坐着的人,是一个女人。
女人的面容被面纱遮蔽,让人看不清她的模样,一如她出场方式般神秘。
只听又是一阵铃铛声,步辇被放了下来。
抬辇的男人纷纷跪于步辇前,两行人手叠着手,拍成一行。
林松见此不明所以。
纱幔被拉开,步辇内的女人探出脚,足尖踩在那些人的手背上,一步一步朝林松面前走来。
原来这是用手搭成的一条路。
她的脚踝上盘桓着几串铃铛,铃铛上篆刻着神秘的图腾,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最终,铃铛声停了,林松也对上了女人的眼睛。
那是双很漂亮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像是颗透着光的宝石,摄人心魂。
“带回去。”女人抬手扯下林松的面罩,打量了林松一圈,声音清冷,一如她那双淡漠的眸子。
3、
林松进入了绿洲,但他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带他回来的那些人是绿洲的原住民,他们文化落后,在这片土地过着与世隔绝的另一种生活。
这片绿洲面积很大,不同于以往林松见过的那些只长有青草灌木的绿洲,这里不仅有低矮适合沙漠生长的灌木,还有蔽日的苍天大树。
就如沙漠之中的另一个世界。
林松本担心这些人会伤害自己,毕竟他们实在来势汹汹,但他被带回来以后,这些人就好像忘记了他的存在一般,将他丢在一处荒废的木屋,再未过问。
这种任他自生自灭的方式对于林松来说是件好事,因为他可以趁此时机寻找那种罕见的植物。
这天他如以往一般钻进林中,正拿着图鉴伏在地面观察着一株植物,身后便传来了一阵铃铛声。
“你在做什么?”
林松闻声回头看去,是带他回来的那个女人,这是自沙漠那天以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对于林松来说,这个女人是神秘且危险的。
“没什么,只是看看。”林松说。
女人却是不太相信,朝林松走近几步,视线落在林松手中的图鉴上,说:“你在找它?”
林松警觉地合上书页,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
女人也不恼,只说:“我知道它在哪。”
听着这话的林松眼睛一亮,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女人,眼中迸发着光,问:“在哪?”
女人却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量着林松,半响后才说:“找到了它,你是不是就要离开这?”
这话问得太奇怪,林松不明所以。
他不离开难不成还能待在这一辈子?
刚才林松会问女人在哪,也是因为听到植物的下落而激动产生的下意识行为,这会儿听着女人这话,消散的警惕心再次回归,便又沉默了。
而在他的沉默间,女人也已经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她瞥了林松一眼,说:“我叫芫溪。”
话罢,便转身离开。
这段对话实在太过奇怪,林松事后想了很久,但终都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4、
一连几日入山,林松始终没有寻找到那株植物的踪迹。
有某些瞬间,林松都有些怀疑传说中的那种植物是否真的存在。
今天林松没有入山,他打算在部落里找找,因为芫溪曾说过她知道植物在哪,林松推测,植物可能会存在于芫溪生活的周围。
但他没料到会恰好遇见部落举行仪式。
篝火间搭起高台,芫溪站在高台上,嘴里念着林松听不懂的语言,随后,她开始跳舞,脚上的铃铛随着每次舞动而发出清脆的响声。
舞至最后,她倒在舞台中央,又缓缓站起,脸上一直未曾摘下的面纱随风而落。
而围簇在高台周遭的族民,随着面纱的落下,纷纷跪倒在地,低下头,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仿若最虔诚的信徒。
林松站在人群外,这是他与芫溪的第三次见面,他见到了芫溪一直藏在面纱下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暗青色的神秘图纹刺在芫溪的脸上,好似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这只蝴蝶让本就神秘的少女,更添上了几分诡秘。
林松呆呆的看着芫溪脸上的图腾,他似乎被震撼住了,一时间已做不出反应。
就在这时,芫溪睁开了眼,她看见了人群外的林松。
两人双眸对视,在芫溪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林松看见了藏不住的悲伤与难过,仿佛在说着求救。
在这一瞬间,林松恍惚意识到,眼前这个神秘的女人,她正背负着不堪承受的使命。
5、
仪式的后来,林松没有再看下去。
芫溪会来找他,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这时的她已经如之前一般戴上了面纱,芫溪站在林松破败的木屋外,她沉默的看着林松,无言却似已诉万千愁绪。
林松有些扛不住她这眼神,踌躇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要进来吗?”
芫溪便走了进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林松问芫溪。
芫溪盯着他半响,随后说:“我刚才看见你了。”
林松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芫溪看见了他,“所以呢?”他问。
“我想让你带我离开。”芫溪垂下眸子,“作为交换,我可以带你去找你想要的那种草。”
最终在长久的沉默以后,林松还是答应了芫溪的请求,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或许是看在植物的面子上,亦或许是因为芫溪眼神中所流露的悲泣。
总之,说不清楚。
第二天,芫溪按照承诺带着林松去找植物,两人再次进了山。
芫溪带林松所走的,是之前林松从来没有走过的道路,这条路很隐蔽,如果不是长住于此的居民,根本找不到正确的入口。
两人一前一后,芫溪走得很快,让长年入山考察的林松都有些跟不上。
她仿若山野间的精灵,生于此,长于此。
“为什么要离开?”林松走着走着,忽然问道。
只见芫溪脚步一顿,转身看向了林松,她的脸挡在面纱下看不清表情,但一双眼睛却是将所有情绪流露。
“因为不得不离开。”芫溪说。
林松看着芫溪,只听芫溪继而说:“我是绿洲的神女,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便背负着维护整个绿洲的使命。”
“而维护的方式,是与神明对话。”芫溪说到这顿了顿,随后看向林松,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但我从来没有听见过神明的声音。”
“绿洲已经很久没下雨了,你昨天看到的仪式,就是我在向神明求雨。”芫溪抬头看向天空,“如果再没有一场雨……”
“如果再没有一场雨,你会怎样?”林松问芫溪。
芫溪听着这话,再次看向了林松,她的目光深沉,站在不远处,风扬起她的面纱,暗青色的图纹随着面纱摆动若隐若现,只听良久后她才回答:“我会死。”
——我会死。
这三个字对于林松来说,实在太过于震撼了。
他仿若一瞬间明白了这位年轻的神女眼中的悲伤来源于何处。
原来是来源于对生命的无助,她的使命快压得她喘不过气,而她生死的权利,并不把握在她的手里。
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剧。
或许是林松眼里的同情太过明显,被同情的芫溪反倒是笑了,她对林松说:“你还有什么问题?最好一次问完。”
林松想了想,“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带你离开。”
“这就要从很久远以前说起了。”芫溪笑道,朝林松走近了几步,“我小时候遇到过和你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
“嗯。”芫溪点点头,“和你一样,来找这种植物的人。”
“那个人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很不同,而世界上,也没有神。”
“那你那时候为什么没跟他走?”林松按耐不住询问。
芫溪脸上显露出落寞,“我那时候,并不相信他。”
听着这话,林松再没有问下去,因为他懂了。
年幼的神女自小到大接触的环境就是如此,周边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是可以与神对话的人,还未拥有完全自我意识的她,又怎么会选择相信一个外人的话。
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神女一次都没有听见过神的声音,在这时她才忽然明白,原来世界上真的没有神明。
而无法与神明对话的她,面对的命运是死,外面的人便成了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至于多年前来到此处寻找植物的人,林松也不知道是谁。
这些年学术界并没有人公开过这种植物,但很多年前科研设备简陋,那位前人,说不定早已埋身于这万里风沙,未曾走出沙漠。
6、
山里昼夜温差很大,天色越来越暗,温度便越来越低。
芫溪还在继续走,但林松觉得,这样的环境已经不适合继续赶路了,如果体力流失严重,很容易导致体温失衡,从而出现意外。
他看着衣衫单薄的芫溪,从包里拿出件外套搭到她的肩上,“今天先歇息吧,明天再继续赶路。”
芫溪有些犹豫,但终归还是答应了下来,她摸着肩上的外套,说:“谢谢。”
林松不置可否,就地扎了营帐,生了火,两人就在此地休整。
火光照映在他们脸上,合着树影,昏暗不明,影影绰绰。
两人本就不算相熟,如今牵扯在一起,其实没什么话好说。
芫溪不知从哪弄来了水,正蹲在一边洗脸。
她摘下面纱的样子林松已经见过,但再这样直面,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他想到了非洲割礼,想到了无数与此类似的传统恶俗,它们实行的方式无一不是惨无人道的。
那么芫溪脸上的图纹呢?
心里有种名为同情的情绪悄悄弥漫,让林松默默收回了视线,不忍再去多看一眼。
可芫溪在这时候说话了,“你对我脸上的图腾似乎很好奇。”
她站在林松面前,垂着眸子看着林松,昏黄的火光自下照在芫溪的脸上,光影衬得她仿若大殿的神明,神秘又居高临下。
“不是。”林松说。
“那就是可怜?”芫溪说到这蹲下了身子,她撑着脸面对林松。
两人一瞬由俯视变为平视,这种状态就好似神明入了凡间,也成为了凡人。
林松这次没有否认,他说不清楚同情和可怜的区别,或许并没有区别。
“你如果可怜我,就在找到草以后,快点带我离开吧。”出乎林松预料的,芫溪似乎并不介怀他的可怜,反倒希望借此让林松快点带她离开。
这个女孩,真的很希望离开这里。
“你知道吗?”芫溪摸着自己的脸,“每个神女在降生后不久,便会被赐予神明的图腾。”
“特殊的汁液扎进我们面部的皮肤,一点点绘制出我脸上的全部,如果颜色淡了,还会一次一次的填补。”
“那种痛我经历了好多次,我不想再经历了。”
这般说着,芫溪忽然伸手抚向了林松的脸,她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知道,自己没有图腾的脸长什么样。”
“林松,我很羡慕你。”
芫溪的指尖很凉,或许是因为此,才导致碰触在林松的脸上时,引得他身子都不由轻颤。
7、
第二天一早,芫溪和林松便继续赶路。
此时两人已经走了很远,林松也不知道具体到了什么位置,芫溪仍旧走得很快,他就这么跟在身后。
“过了这片就到了。”芫溪转身对林松说。
林松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只点了点头。
他们一路往前,林松再抬头时,入目便是不远处一望无垠的沙漠。他扭头看向芫溪,正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就又止住了。
只见芫溪站在小土坡上,看着远处的沙丘,目光悠长。
林松看着这样的她,无端想到了一副幼时看过的画面,九色神鹿站在山崖上,神圣端庄但又孤独。
芫溪就像那九色神鹿。
“你知道吗?神女或许从出生那一刻便注定了被束缚的一生。”芫溪忽而开口说道。
林松没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芫溪,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沙漠对于绿洲而言,是不详的存在,族民们认为,神女的足底一旦沾染沙砾,那便意味着绿洲的毁灭。”芫溪说,“也因此,虽然沙漠近在咫尺,但我却不知道脚踩在沙地上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听着这话,林松想起了与芫溪沙漠中的初见。
那时的芫溪就是踩在族民的手背上,一步一步的朝他走来。
直到这刻,他听着芫溪的解释,他才忽然明白了那座手桥的意义,那不仅仅代表着权利与地位,也代表着束缚与禁锢,是背负在芫溪身上的命运。
“林松,脚踩在沙漠中,到底是怎么样的感受?”芫溪问林松说。
林松看着她,又看向一望无垠的沙漠,他没有正面回答芫溪的问题,而是说:“等你离开时,将会经过很漫长的一段沙漠。”
那段漫长的沙漠路程,会告诉你,脚踩在沙子上,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8、
芫溪忽然变得急切起来,走路的速度比之前更快。
林松本以为芫溪是因为他刚才说的话,想要尽快找到植物,离开绿洲,所以才变得急切,但走着走着,林松看着芫溪的脸色,便感受到了些许不对劲。
他拉住芫溪,面色严肃,问:“怎么了?”
“我们的速度要快些了。”芫溪看着林松,眼神中有几分紧张和烦躁。
“为什么?”
“因为铃铛。”芫溪说,“它刚才响了。”
铃铛响了?
芫溪的脚踝上有两串铃铛,那铃铛会随着她行走的每一步而发出清脆的响声,但这一路走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芫溪可以压制,林松几乎没怎么听见铃铛声。
真要说响起,那便是方才在绿洲边缘时,芫溪从土坡上下来,脚底一时不慎险些滑倒,铃铛才随着她的动作而响。
芫溪显然很着急,林松松开了芫溪的手,而在林松松开手的瞬间芫溪就又继续赶路,一边走她一边说:“他们要来了。”
“他们?”林松跟着芫溪,听着这话不明所以。
“是铃奴,也就是第一天我们见面时,那些为我搭桥的人。”芫溪看向林松,额头上全是汗,“我不被允许离开他们的视线,他们能通过铃铛的声音找到我,多远都能。”
芫溪已经带着林松出逃好几天,这期间铃奴一定也在找她。
她看向林松,说:“我不能被他们抓回去。”
听着这话,两人的速度都快了起来。
芫溪是不想被抓回去,而林松,大抵是不希望芫溪被抓回去。
两人走着走着便跑了起来,芫溪再顾不上铃铛的响声,她拼命的往前跑着,希望能快些找到林松要找的植物,然后逃出去。
可忽然,也不知是听见了什么动静,芫溪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林松。”芫溪叫道。
林松茫然的看向芫溪,“怎么了?”
“你知道吗?我的降生并非我母亲自愿。”芫溪忽然说起了这个。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松拧了拧眉头,伸手去牵芫溪,想要带着她继续跑。
可芫溪却是躲开了,继续说着,“每一届神女,当族民们认为她无法再为绿洲带来什么时,就将会被放弃。”
“而被放弃的神女,最后的价值,就是生下新的神女。”
“所有的男性族民都会参与进这场创造出新神女的仪式里,如果第一次就生下神女那还好,如果不是……”
芫溪说到着,看向林松的眼神中是诉不尽的悲伤,她抬起手,推了林松一把。
林松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往后倒去,摔进了灌木丛中,淹没在枝叶间,他听见了芫溪的最后一句话,“我是我母亲的第五个孩子。”
草木将他的身形掩盖,他刚想起身,但动作到了一半,就止住了。
铃奴来了。
林松透过草木间隙,看着那些高大的身影将芫溪团团围住。
他忽然明白过来,芫溪不希望他被铃奴发现,所以才将他推入草丛中隐蔽。
或许只有他藏好了,之后才能再想办法救出芫溪。
“该回去了。”为首的铃奴对芫溪说。
芫溪没说话。
紧接着,铃奴们便跪倒在芫溪身前,垂下头,毕恭毕敬的模样,但却是用这副模样,无声的催促着芫溪屈服。
芫溪沉默了好久,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好”。
离开前,芫溪回首往灌木丛看了一眼,仅这一眼,便给林松带来了无足以磨灭的震撼。
那眼神中看向的不是林松,她看向的,是她这一生最后的曙光。
9、
林松找到了传说中的那种植物。
它就生长在灌木丛的不远处,只差一点点,芫溪就带他找到了。
林松蹲下身看着面前的那株植物,轻轻抚摸着它的枝叶,随后将它细心留存。
夜色逐渐笼罩整个绿洲,由于芫溪的出逃,部族内把守森严,虽已入夜,却仍旧火光通亮。
林松蹲在暗处,看着巡逻的族民,大概判断出芫溪所在的位置,打算找到机会就将芫溪带走。
他们只有两个人,寡不敌众,所以只能尽量低调智取。
林松先溜回了之前供他居住的老房子,找了些可能用到的东西。
在出门的时候,遇见了铃奴和村子里最年长的长老,不得不再次躲起来。
铃奴和长老正在说话,火光照映在他们的脸上,神色十分严肃。
“既然她想逃走,那也没必要再留了。”长老说。
“您的意思是?”铃奴的声音有些迟疑。
“绿洲已经很久没下雨了。”长老仰头看向天空,“是时候有新的神女诞生了。”
铃奴与长老的身影渐行渐远,而暗处的林松,却是凭空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想起了芫溪离开前说的那些话。
“当族民们认为她无法再为绿洲带来什么时,就将会被放弃。”
“而被放弃的神女,最后的价值,就是生下新的神女。”
……
“我是我母亲的第五个孩子。”
当时的林松听着来不及细想,但如今回想起来,却是不寒而栗。
联想起刚才长老说的话,芫溪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神女的最后职责,是生下新的神女,而若她没有生下一个能成为神女的女孩,她将会被迫一直生下去,直到新神女的诞生。
林松再等不下去了,什么好的时机,什么低调行事,全部被他丢到了脑子后面,他只想尽快找到芫溪,带她离开。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迟下的每一秒,芫溪都将会面临怎样的浩劫。
林松照着自己之前估计的位置找了过去,很快就找到了芫溪所在的房子。
房子外守了很多人,但估计是没有想过会有人来救芫溪,所以看管的并不严厉,只关注在芫溪不要从房子里逃出来就好。
林松窝着身子到窗前,他轻轻敲了敲窗户,叫道:“芫溪。”
芫溪很快凑了过来,“林松,你要救我。”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林松说。
10、
林松计划用一场火引起骚乱,随后趁火带走芫溪。
他将计划告诉了芫溪,等火烧起来的时候,他就会在窗外接应,到时候会带她离开。
芫溪答应了。
在林松离开前,芫溪又叫住了林松。
“林松。”
林松透过夜色看向芫溪。
“你找到那种草了吗?”芫溪问他。
林松听着这话一愣,随后点了点头,“嗯。”
然后,他看见芫溪很开心的笑了。
芫溪以为他是因为植物才愿意来救她,带她离开。
但只有林松知道,其实早就不是了。
计划实施之前,为了方便逃跑,林松丢下了他几乎所有的行李。
而这些行李中,包含着他千辛万苦才找到的植物。
11、
一切都如计划般实施得很顺利,当火光将整个部落半边天点亮的时候,整个部族都乱了起来。
有人去找水,有人去扑火,总之本全在芫溪身上的注意力终于移开。
林松趁着这个机会将芫溪带了出来。
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一旦族民反应过来,就随时有被发现的危险,所以当林松将芫溪从看守中救出来以后,他们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林松牵着芫溪的手,他们拼命地跑着,眼看着离沙漠越来越近,身后却是传来了脚步声。
被发现了。
身后浩浩荡荡的人群,他们举着火把,拿着弓箭,嘴里叫骂着让他们停下,来势汹汹地追赶着他们,仿若只要追上了,就会将他们生吞活剥。
“马上就能跑出去了。”林松脚步不停,对身边的芫溪说。
他们已经到了绿洲边缘,广阔无垠的沙漠近在咫尺,只要踏上沙漠,跨越这万里征程,芫溪就能到达外面的世界。
曙光就在眼前,芫溪和林松都拼命地跑着,根本不敢停下来。
沙漠离他们越来越近,一步两步三步,只差那么一点点。
终于,他们踩上了那片沙地。
沙地松软的触感传递在脚底时,林松如释重负,他回头看向芫溪,正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了人群举起的弓箭。
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箭穿过了芫溪的身体,鲜红的血止不住的往外淌。
林松整个脑子都懵了,他慌乱地想要去捂住芫溪的伤口,可血却从指间又溢出。
止不住,根本止不住。
“芫溪……”林松从嗓子眼发出沙哑的声音,他喉咙疼的厉害,眼睛也发烫,似是想哭,但却流不出眼泪来。
芫溪倒在了林松的怀里,风吹走了她脸上的面纱,暗青色的图腾在夜色中看不真切,有那么一些瞬间,好似不存在一般。
那是芫溪想要看到的,没有图腾的脸。
芫溪剧烈的喘息着,她疼得厉害,手却缓缓抬起揪住了林松的衣领。
“你再坚持坚持好不好?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了。”林松对芫溪说。
远处追赶的族民越来越近了,其实他们都知道,他们或许走不了了,但林松还是这样告诉芫溪。
芫溪听着这话,脸色苍白却无力的笑了,“林松。”
她的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听,就被风吹散了。
“嗯?”
芫溪凑到了林松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林松整个人都愣了,他再想说些什么,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原来,脚踩在沙子是这样的感觉啊。”
这是芫溪的最后一句话。
12、
林松最终还是离开了沙漠,他被寻找他的警察找到。
离开沙漠以后,林松回到了研究所。
当城市高楼喧嚣,林松站在其中,总觉得绿洲的日子恍如隔世。
所里的同事问他,“林松,你见到那种传说中的植物了吗?”
林松听着这话,愣了好久,才说:“见到了。”
“那怎么没带回来?”同事问他。
“带了。”林松的嗓子有些哑,“但没带回来。”
那株罕见的植物,死在了沙漠的风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