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乔子非

1、雨天

　　天清小阁在雨后的阳光下泛着一层迷蒙的黄光，像旧明信片上那些古老的房子一样，散发着一股柔软的夏日午后气息。雨天就在那座房子里出生，成长。
　　夏日的大雨把园子里里外外冲刷了一遍。卵石小道上的青苔鲜绿柔软。雨天喜欢那柔软的植物，总是轻轻的抚摸着它，然后把它挖走，转移到开花的泥地里。天清小阁里有一座水池，是雨天的妈妈设计的。她说那是希腊神话里纳西索斯倒影出自己的池塘。雨水填满池子，几片落叶在水面上漂浮着，荡漾开来。小时候，雨天总是把园子里的落叶，残花，一片片，一朵朵，捡起来，洒在池子里。看着他们飘荡，旋转，慢慢沉入池底。那是雨天把池子幻想成叶子和花朵的天空，从落入池中道沉入水底，就如同从天空中飞翔到下降。每天春天，妈妈总要花很多时间清理池子。
　　房子顶楼是雨天爸爸的书房，从雨天识字后，那里就是雨天的乐园。每天下午，雨天都会呆在那里看书，从艾米丽.到泰戈尔；看人，透过玻璃窗子越过围墙，观察来往于家门前那条小道的人，但大多时候，她都看不到任何人。天清小阁在山腰处，很少人会喜欢爬上山顶，也没有人会经过山旁的这条小道。所以大多时候雨天都会忽略窗外的那条小道，沉浸在书里，等待天色暗下，再也看不到窗外的景色。
　　晴天则喜欢呆在园子里，照顾受伤的玫瑰，捡起被风吹落的鸟窝，采摘泛红的石榴。总之，晴天是属于园子里的，她很少会在白天呆在房子里，更不喜欢上顶楼。晴天10岁的时候，爸爸在园子里那棵大树上，造了一座树屋给晴天，自此晴天就一直住在树上。她很自豪说：“我和小鸟做了邻居。”
　　晴天是雨天的姐姐，在同一个园子里长大，却是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她们是那样熟悉，每天都会看到对方，她们又是那样陌生，从不关注对方。有时雨天到园子里，晴天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玩她的去了。雨天也不会去看晴天在干什么，只是重复捡起草地里的落叶，洒落池中，看着它们飞翔，沉沦。
　　雨天和晴天一直过着各自的生活，直到雨天16岁那年，她们之间隔着的那道玻璃墙被一缕阳光射穿。雨天是从顶楼的窗子看到爸爸带子阳回天清小阁的，那时，雨天正在重看《呼啸山庄》。她在阁楼里隐隐约约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还有一副和着风，很温暖的嗓音飘荡在屋子里。连一向不进屋子的晴天也加入他们的交谈。雨天悄悄地下楼，在楼梯出探出头，看他们交谈。
　　妈妈看见了雨天，唤她下来，对子阳说—这是雨天。一双清澈的眼睛映在雨天的瞳孔里。如风般的声音拂在雨天耳旁，“雨天，你好，我是子阳。”雨天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回答任何话。
　　那天起子阳经常来天清小阁，晴天也不再只是呆在园子里了。子阳谈论着他的冒险，他的旅途。说着他在戈壁沙漠中如何逃生，在大草原上怎样骑马奔驰。晴天有很多问题，他们一问一答，编织出很好听的乐曲。雨天只是这些乐曲的欣赏者，她从没参与过他们的交谈。有时听到精彩的地方，她就会望着子阳的眼睛，在里面雨天似乎看到了无数的景色。
　　那些日子里，雨天就觉得自己像小凯瑟琳那样，被关在画眉山庄里，她渴望走出天清小阁。
　　但就像小凯瑟琳的爸爸那样，妈妈不希望雨天离开天清小阁的保护，外面是充满危险的世界。
　　子阳进入了他们的园子，把雨天不曾了解的世界展示在她面前，雨天习惯的生活慢慢被打破。下午她会在顶楼仔细听楼底大厅传来的任何声响，书翻开到盖上都是同一页，她的心思花在等待上。只要一听见子阳的声音，她就马上下楼来。
　　晴天有时也会邀请子阳到她的树屋里，带他去看晴天种的玫瑰。这时雨天就会在旁捡起落叶，一片片的洒落到池子里，看它们“飞翔”。一年的相处，雨天开始了解晴天的生活模式，她种的花的种类，还有那只鸟邻居的名字。原来晴天和子阳都是那样热爱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雨天从来只是在听，在观察。她发现子阳让晴天变得更舒畅，晴天让子阳变得更灿烂。
　　有一天，子阳把晴天带走了。雨天有点不知所措，没有了子阳的故事，没有了他们悦耳的声音，雨天开始感觉到寂寞。雨天再也无法回到以往那种平静的日子里，顶楼书桌上放着那本书仍是《呼啸山庄》。
　　雨天过得恍恍惚惚，她总是留心听着楼底的声响，望着窗外的小道。妈妈察觉到雨天的异常，她想雨天是寂寞了吧。后来妈妈买了一台钢琴，请了一位钢琴老师，対雨天说：“雨天，学钢琴吧。”钢琴老师是穿着白衬衫的青年，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烟味，雨天觉得那是秋天的味道。钢琴老师看着雨天，吐出一句话：“我是征衍，你的钢琴老师。”他很少说话，教给雨天基本指法后，就看雨天练习。反正雨天是不说话的，也没觉得他们之间的沉默会造成不适。征衍会跟雨天讲一些音乐家的故事，莫扎特是天才儿童呀，巴赫生有很多孩子。有时他也会演奏一些曲子，但大多数他演奏的都是爵士曲。他说爵士能折射出灵魂深处的影子。
　　雨天爱上了从黑白键飘出来的声音，在只有她和老师的午后，两人都沉浸在美丽的音符里。雨天认真观察老师的每个动作，看着阳光下泛着淡黄的光泽的他的脸，长长的睫毛轻轻地煽动着，下面藏着一双淡褐色的眼珠子。有时眼珠子的主人会转过头看着雨天，笑笑说：“你在看什么？”这时雨天变成那些被她洒落在池子里的落叶，在飞翔，然后沉沦。
　　时间飞逝，一年过后，雨天已经能连贯的弹奏《致爱丽丝》。在与老师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中，雨天的情绪都在变化着。有时她会觉得很温馨，从他的眼神里她得知他也是一样的感受，雨天的琴声就会变得很温柔；有是雨天会变得焦虑，她觉得老师好像就快要离开了，这时她触碰琴键的手会变得粗暴起来，曲子也就弹得乱七八糟，当然老师会很不客气的赏她一个爆栗。太阳快下山时，老师会到园子里抽一根烟，雨天就会继续她的工作，捡起落叶，撒到水池里。有一次，征衍突然问她：“你为什么把它们扔进去，它们会溺水的。”雨天有点困惑，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叶子下沉的姿势很美，让她想到天上的小鸟，即使最后它们都会沉入池底。
　　雨天在练习肖邦的时候，老师跟她告别了。征衍对她说：“园子外面的世界很大，从玻璃窗里是看不到外面的，你要尝试走出去。”然后在雨天学会E小调钢琴协奏曲后，老师就走了。雨天没有很难过，也没有躲进阁楼里，她从储物室里找出爸爸的行李箱。在一个下过雨的午后，雨天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爸爸妈妈给她的存折，离开了天清小阁。她给妈妈留了一封信，里面写到：虽然外面是个危险的世界，但我还是想接触那毒辣的阳光和呼吸那充满尘土的空气。
　　雨天一出生就失去了声音，她从没发出过一个音调。她能听，能感受，但却不能表达。妈妈害怕雨天被外界排斥，从小就不让她离开园子。天清小阁就是雨天所有的世界，但子阳的出现，让她认识了外面的世界，征衍的到来，唤醒了雨天内心的渴望。就像那水池中的叶子一样，就算最后是沉沦，雨天也要飞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