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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君莫笑 ...

  •   “小马将军!敌军还有不足二十里就将攻至城门了。”

      前来禀报敌情的老将额上满是汗水,眼中却蓄着对面前这位自小看大的少年人的忠心与不忍。

      “既然无法避免,便辛苦你们随我一战吧。”

      立于城门之上的少年面容如清风霁月,目光却坚毅深远。

      两者同时鲜明地存在于他身上,正如他一袭翩翩白衣外罩着斑驳铁甲的装束一般,对立又奇异地融合成为了运筹帷幄、名扬四海的马家二公子,临危受命的新任护国将军,马嘉祺。

      “嘉祺……”
      年长的将士忍不住换上了他昔日更常用的称呼,语气中也染上了更多复杂情绪。

      马嘉祺看了一眼这位自有记忆以来便陪伴在父兄和自己身边的长辈,刻意忽略掉他的欲言又止和眼中的悲痛,沉稳又恭敬地问他:“木叔,城中百姓可都已安置妥当?”

      “遵照您的命令,城中八千驻军已尽数派出,并两百亲兵,护送百姓撤离至五十里外的翷城。”被唤为木叔的中年男子一身戎装,言语间逐渐敛起方才的情绪,一丝不苟地汇报着最新消息,“半刻前接随行驻军来报,我方先行军已与城内统领会和,翷城依约开放城门,七万百姓此时应当已入城。”

      “好,多谢。”马嘉祺眉头蹙起的忧虑稍有缓和,眼神却未有丝毫松懈。
      他对着木叔行了一个儿时惯用的晚辈礼,随后义无反顾地飞身下城楼,来到了自己的亲兵队伍前。

      此次守城可谓是背水一战。

      半月以前,因气候之故,各地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干旱、洪涝,尤以边关为甚。蠢蠢欲动的邻邦暗中勾结,趁乱起兵。原护国将军奉命出征,却囿于灾害影响,兵力不济,粮草不足,生生熬了数场苦战,后在一次突袭中不幸牺牲。

      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

      当晚的一道加急圣旨,让马家二公子马嘉祺连夜离京前往颀州,以新一任护国之将的身份驻守当地,继续领兵作战。

      颀州历来都是边塞要地,亦是外敌进犯时的主要攻击目标之首。此次由于战线拖长、物资匮乏,兵力民生都已疲累不堪。
      如今大将不幸殒命,更令军心涣散,士气大受打击。

      趁敌军突袭得逞后退兵休整的短暂喘息之间,马嘉祺下令清点驻军,并派遣随行亲兵谋士与驻军代表前往五十里外的翷城,共同商议对策,收容颀州百姓。

      如今敌我差距过于悬殊,必须尽快护送城中七万百姓离开此地。

      万幸,翷城尚有浅薄余力,可供这些百姓一条生路。

      马嘉祺毫不犹豫地命全部驻军护送百姓转移,只留千余马家亲兵先行队与他一同死守。

      脑内掠过这些时日的种种境况与决策不过一瞬,马嘉祺回神,视线落至紧随自己来到颀州的亲兵队伍身上。

      马家军世世代代保家卫国,如今自然深知这一场悬殊苦战是箭在弦上,非打不可。
      他们毅然决然地跟随马嘉祺来此,大约亦已在心底埋下了有去无回的最后准备。

      可这些亲兵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许多正值青壮年,家中有年迈的父母、或是才娶妻生子。

      马嘉祺闭了闭眼睛,如果可以,他宁愿牺牲自己,以换更多人周全。

      -

      敌军来势汹汹,似乎已隐约可闻。

      然而比他们先到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着霜色衣衫,仙气飘飘,英俊挺拔的少年自远方翩然而至。

      少年手中执一柄长剑,衣摆带起的风拂过剑鞘上的红绳,红绳顶端拴着一个小小的羊脂玉麒麟,玲珑剔透,光影流转,栩栩如生。

      “——又想自己逞英雄了?这种事你可别想撇下我。”

      说这话时,贺峻霖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还含着一点笑意。

      他似乎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如此潇洒不羁。

      马嘉祺面上看不出半点意外神色,却在心底轻轻叹息。
      心尖上漫过一些温软却干涩的钝痛,名为不忍,又唤作舍不得。

      还未待他开口,另一个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大师兄!您允诺过师父此生不涉足朝堂事!”

      这位忠心耿耿的师弟一直以来有些看不惯贺峻霖年龄不大却能稳坐师门排行第一的大师兄位置,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各方面都优秀得无可挑剔乃至俘获了整个门派上至师祖下至大师姐三岁的小女儿的芳心,并且暗地里很有些佩服贺峻霖——尽管他自己并不愿承认。

      木将军此时也已来到城门下。他来颀州第一天便认得贺峻霖,也知晓这位少年是马嘉祺为数不多的珍视之人,便冲着来人行了一礼道:“贺少侠心系百姓苍生,天下社稷。”

      贺峻霖利落地回了一礼,转头又对着自家门下这位别别扭扭的师弟道:“哎,此言差矣。我可没有涉足什么百姓苍生社稷,我来只是因为马嘉祺。”

      木将军与师弟皆是一愣。

      “你且回吧,莫要受到牵连。”贺峻霖十分平淡地冲师弟摆摆手,两步站到了马嘉祺身边并肩而立,没再分出注意力给他。

      “我……我就当没见过你!”师弟忿忿然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哎,年轻人,还是太浮躁了些。”贺峻霖与马嘉祺轻飘飘地打趣了一句,转头对视间抬手替他捻下发间一片细小树叶。

      “你呀……”马嘉祺心中情绪翻滚几许,最终只呢喃出这意味不明的两字。

      然而诸如此类的交谈,须臾亦是奢侈。

      兵临城下,战争一触即发。

      马嘉祺从贺峻霖脸上收回目光,纵身上马,带兵冲上了前线。

      贺峻霖兀自摇了摇头。
      利剑出鞘,足尖于地面蓄力一点,亦飞身上前,直取敌军首级。

      城门前很快沦为一片乌泱泱的战场。

      -

      千余亲兵对战数万敌军,纵使马家军个个精锐无比、骁勇善战,实力悬殊仍是不争的事实。

      马嘉祺头一次真正独自率军于前线杀敌,亦是形势严峻。

      事实上,虽出身于马家,但他原本不是行军打仗、冲锋陷阵的料。

      马家数代将门世家,祖父辈神勇无敌的马老将军曾立下二十三场战役连胜且伤亡史上最低的赫赫战绩;马嘉祺的亲爹马大将军亦不逊色,创立了独门兵法,大大提高了兵力,常年带兵驻守边关,保江山社稷数十年安宁。

      马嘉祺这一辈,他与兄长是双生子。
      两人自幼便随长辈习武练兵,兄长很快展露出过人的武学天赋,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将军,年纪轻轻就随父出征,慢慢也能独当一面;马嘉祺则从小熟读兵法,擅对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大约是比兄长晚出生少许的缘故,马嘉祺先天有些气血不足,身形也更清瘦。于他,自小习武的目的更多为强身健体,家中人也并未着重培养。

      然而天有不测,近些年边关愈发混乱,父兄相继于数年前在颀州战死。

      护国将军之任,最终还是落在了他肩上。

      此刻,他拼尽全力也要保住这座父辈与兄长用热血与生命守卫的城。

      似乎是看出了马嘉祺逐渐开始体力不支,一些亲兵自发向他身边围拢布阵,试图将马嘉祺保护起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一道防线。

      马嘉祺对用兵的敏锐度令他在第一时间便察觉出端倪,不禁气得大吼:“立刻回自己的阵形!这是命令!”

      “快回去快回去!”贺峻霖从天而降,轻盈地落至众人前方,状似不经意地挥剑斩去近前一排敌方士兵的攻击,在马嘉祺的身旁帮腔,“放心,小爷我会护你们的大将军周全。”

      马嘉祺心中一边感触动容一边怒自己不争,却来不及回应贺峻霖,因为他突然注意到不知何时从城门下跑出来一个哭喊着的小孩儿,正不管不顾地朝着这边跌跌撞撞飞奔而来。

      他一口气提上来,正欲纵马突围前去营救。

      奈何敌军防线重重,他才堪堪避过一轮便又是四面八方的长矛迎上来,连身前亲兵们也险些乱了阵形。

      小孩越跑越近,似乎情绪极度不稳定,眼见着就要丧命于乱蹄刀剑之下。

      千钧一发之际,贺峻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小孩儿跟前。
      只见他长臂一捞将那孩童带入怀中,然后掠过纷乱的厮杀和马匹飞身而上,安稳地放置在城门之上城墙遮蔽处、几位不愿离开颀州的老人身旁。

      随后他又快速回到马嘉祺身边,还不忘朝他一颔首,抛了个媚眼:“怎么样?知道你担心,放心交给小爷我,没问题!”

      因为救人并一来一回时间紧迫顾不及收剑入鞘,又要小心护着不让小孩儿被误伤,匆忙间玉麒麟剑穗狠狠擦过了他的手背,留下一道血痕。

      贺峻霖自己浑不在意,马嘉祺却只一眼便留意到端倪。
      心中一痛,百感交集。

      这个比他还年轻两岁的少年,永远嘴硬心软。

      看似桀骜不驯,没个正形,却一直以来都是全天底下最善良的人。

      -

      敌方攻势未减,甚至趁兵力疲软之际放出乱箭,不分敌我地进行扫射。

      马嘉祺眼看着身边亲兵们一个个倒下,目眦欲裂,沉声大喊:“疯了!退后!”

      连喊了两遍退后,他自己也终于站到了队伍的前面。

      战场上的时间,一分一秒都是关键。
      马嘉祺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快速运转一个周天后蓄力于指尖,对着刀光箭雨使出了一掌马家的独门绝技。

      这一掌带来的威力极大。

      马嘉祺的目标是远处的弓箭手,弓被震裂,自半空中飞出的箭矢亦在冲击之下纷纷落地,近前数排的敌方队伍更是猝不及防被掀了个人仰马翻。

      一时间,竟是短暂地截住了敌军的攻势,让马家军能够支起防御阵。

      远处的木叔见了忍不住惊呼出口:“骐骥第七式?!”

      “骐骥”是马家的家传绝学,注重内功心法,专为兵场而生。
      马嘉祺的祖父与兄长都精通此道。然而马大哥毕竟不过二十出头,还未练到顶级,在他生平最后一役时因过度使用此法而耗尽了心血,最终衰竭而亡。

      马嘉祺由于自幼体弱,被论定不适合修习此法,长辈们便由着他只是跟在马大哥身边看个大概,还不忘叮嘱他要量力而行。

      只是没想到,马嘉祺还是自己学会了。

      他的内力注定达不到兄长那般程度,心法却修得极好,再加上自身悟性与智慧,愣是将“骐骥”发挥出了他这个年纪十成有余的功力。

      但“骐骥”的副作用便是对内功的损耗。
      因此,这一掌下来,马嘉祺自己也元气大伤。

      他察觉到了体内不受控的气血翻涌,勉力稳住了脚步,试图维系一个领兵元帅的大将之风,以镇军心。

      敌阵已乱,马家军们似乎也被他这出其不意的一掌所惊,故而似乎暂时没有人贸然上前。来势汹汹的厮杀局势,竟也得到了一瞬的松弛。

      却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嗓音近在耳侧:“小心!”

      马嘉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正对上了贺峻霖的视线。

      霜白衣衫的少年眸光熠熠,见他看过来便一如往常般粲然一笑。
      只是眉头尚未完全舒展,嘴角的弧度亦生硬了些许。

      比贺峻霖的笑颜更坦诚的是他的罩衫。

      一些暗色的液体很快渗透腰际,在他的霜色外袍上绽开血色繁花。

      花的中心插着一支短箭。
      而偷袭的始作俑者此时已人首分离,在不远处没了气息。

      马嘉祺看到的一霎那眼前就红了一片。

      是淬了毒的暗箭。

      “贺儿!!”

      一声痛呼,他的喉头顷刻涌上腥甜。

      敌军哪会错过这大好机会,立刻重整旗鼓又冲上前来。
      眼看着新一轮攻势将至,马嘉祺一把将人带到身后护着,仿佛这一举动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温柔理智。
      随后他便不再自持,怒吼一声后煞气全开,疯了似的朝刺过来的长枪短刀砍去。
      气极之下竟是又使出了一个绝招,“骐骥”第一式。

      此招为入门招式,运势相对简单,影响范围也不那么广,只能暂时扫除近身障碍。
      但胜在出招快,因此马嘉祺连出数招,也在短时间内发挥出了震慑作用。

      可使出这一招对于此时已经耗费过多精力的马嘉祺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远在军阵另一端的木将军大约也看出了场上局势的严峻,心下焦灼。

      但他曾对老将军立下血誓,务必顾全大局,此时亦无法立即脱身。

      小马将军……贺少侠……

      -

      “没事...别急......我不会让你输......咳咳”

      贺峻霖感觉到马嘉祺后退一小步后带着慌乱牵住了自己的手,便凑近了他耳边,小声说着,还试图轻笑一下,却被自己呛住。

      他的手中还握着佩剑,只是每一次挥剑都会让外袍蒙上更深的一抹血色。
      贺峻霖带点自嘲地心想,自己好像已经失去痛感了,倒也挺好。

      马嘉祺此刻只觉得自己肝胆俱裂,哪里听得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甚至已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只觉得自己耳畔被贺峻霖逐渐变得有些微弱的呼吸声所灼痛。

      他只是一手牵着贺峻霖,一手麻木而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靠双手的触感提醒自己他们还活着。

      哪怕活下去的希望正在以一种令人绝望的速度变得渺茫。

      挥臂、击杀、倒下。

      又一批敌兵上前。

      再挥臂、击杀、倒下。

      一波又一波,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机械地重复,手臂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抬起落下中一点点变得沉重。

      马蹄声、嘶吼声、破刃声、惨叫声。

      嘈杂震耳,尖刺成鸣。

      渐离渐远。

      人影纷乱重叠、兵马刀枪晃眼。

      双目难明,模糊成血。

      地转天裂。

      马嘉祺的世界最终陷落成了寂静的暗红色。

      他恍若无知无觉。

      直到己方军队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士气高涨的大吼。

      ——驻军与援兵,竟然一同到了!!

      -

      原来,贺峻霖早有耳闻今日一战必将艰难无比。
      马嘉祺身边只有千余先行军,其余的队伍还在路上,且似乎遇到了一些困难。

      因此,他派人暗中前去帮忙,这才得以让援兵同驻军一同赶到。

      援军训练有素,很快便同先行兵汇合,按照此前马嘉祺指导过无数遍的口令重整队列。

      小部分精兵把伤痕累累的马嘉祺同贺峻霖一道护送至后方。

      战场上的局势很快被扭转。

      敌军终于决定撤退。

      马嘉祺紧绷着的关乎家国大义的心似乎是暂且放平了。
      相较之下,只剩那颗装着名为贺峻霖的心独自泣血嘶鸣。

      一边是江山,城池,士兵,百姓,那么多人;
      一边是如天上仙般芝兰玉树、自在洒脱的贺峻霖。

      前者是他融于骨血的使命,后者是他这些年来唯一的温暖和依靠。

      可是如今,他不但几乎令颀州失守,亦护不住自己最珍视、最美好的那位少年。

      矛盾与自责侵蚀于马嘉祺受损的内力之间,不受控地蛮力冲撞着他的五脏六腑。
      每一击皆是尖锐的疼。

      贺峻霖腹部的伤口已经将他几乎大半衣衫染红,包括马嘉祺铠甲内的白衣上都沾了不少。
      军医手忙脚乱地围上来替他包扎着,却似是徒劳无功,反倒被贺峻霖轻轻按了按手背。

      他转头看向刚从战场赶回、此刻站在一旁的木叔,抿了抿嘴角,眼中仍有一如往常的光华流转:“木叔…你们看,小爷我说到做到……定护你们的大将军…活着。”

      随着他的每一次停顿,腹部又有成股的鲜血涌出,很快淌了马嘉祺满手,血色一直蔓延到他的眼眶,将那双平日里温和清淡的眸溢透了哀伤的猩红。

      木叔并几位将领站在一旁,都是久经沙场的成年男子,然而此刻神色中皆有不忍与哀伤。

      “贺儿!你坚持一下…坚持住!你们快替他止血啊!贺儿中毒了……贺儿你不会有事的……”

      马嘉祺盯着贺峻霖的,愈发脸慌乱起来,本就气血失衡的他手指颤抖,牢牢抱着贺峻霖却又不敢用力,只能咬紧了牙根看向军医,两句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怪他没有好好学习医术,此时恨不能将自己的血换给贺峻霖,只求他能够活下来。

      “马嘉祺,没事…你别急……”
      还是那句话。
      没事、别急。
      贺峻霖似乎永远都只会云淡风轻地说这样的话来让他宽心,无论自己正遭受什么样的境遇。

      如何可能没事?
      马嘉祺的泪都几乎要掉下来。

      只听贺峻霖继续道:“马嘉祺…我这个人其实…也没什么用…不过孤家寡人一个。你是大将军,身上…身上还压着那么多人的担子…所以你不能倒下。你身后…还有好多人需要你的保护。你不准死…听见,咳……听见没有?!”

      马嘉祺极缓慢地点头,胸口绞痛得说不出话来,连呼吸也难。
      贺峻霖却似乎也没打算给他机会,继续说道:“接下来的仗…我不能陪你了……你一定…一定要活到,活到来年开春……就把我埋在,那个小院……你知道的…我喜爱美食…和美景,所以你……你要好好打理我们的…我们的小院,种……一颗桃花,夏天还能…还能吃桃……”

      “…但你要永远…永远记得我……不许忘了我……”

      “……别说了…贺儿你别说了!贺峻霖!!”
      马嘉祺艰涩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朝着军医吼:“愣着干什么?为何不救他!贺儿在流血!快救救他啊……谁能救救贺儿,必定重重有赏,我愿——”

      贺峻霖抬起小臂虚虚捂住了马嘉祺的嘴。
      他向军医递去一个眼神,然后望进马嘉祺的眸子里,轻轻地摇了摇头:“别说了……听我说。”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瞒你说,我确实是觉得你好看,所以才…送了你一碗‘君莫笑’……我在小院里也埋了一坛…还有方子……咳咳,这坛酒…这坛酒是绝品,我…原是想寻个机会与你…咳,与你一道喝的……现在,现在它归你了…你…不许分与别人……”

      马嘉祺已是泪流满面。
      贺峻霖的话语如同一双手扼住了他本就紊乱的气息,挤压着他的五官,他的血脉,他的胸腔与心脏,窒息间甚至出现了幻觉。

      恍惚之间,他又回到了初遇贺峻霖那天。

      彼时他随母亲一道来颀州看望父兄。某一日,尚且年幼的他谢绝了侍卫的陪同,轻装从简来到一家酒楼。
      正逢似是有人撒泼,扬言要掷重金买下一坛店内最好的酒,却被告知已售罄。

      而转头,马嘉祺就被掌柜送了一杯据说是酒楼的独家招牌——“君莫笑”。

      闹事者当然不依,当即对他发难,险些在店内大打出手。

      然而还未待马嘉祺有所动作,就被一极俊俏的小少年截下了那壮汉的拳头:

      “小爷我的客人你也敢造次?活得不耐烦了!”

      少年执一柄长剑,剑未出鞘便在两招之内制服了那位大汉。
      但具体是如何制胜,马嘉祺已记不分明。他只能清楚地记得少年剑鞘上拴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玉麒麟,并底下红色的剑穗一道,只是轻轻在他眼前一扫,便自此深深印在了他的心上。

      正如少年那双璨若星辰的桃花眼,及他那同春末夏初的暖阳一般灿烂的笑容。

      临别时,贺峻霖对马嘉祺道:“千金难买君莫笑,只赠有缘人。”

      两人都没有想到,此后他们会再度相遇,甚至并肩作战。

      一碗酒结下的缘,便是一生。

      于贺峻霖而言,他最初确是被马嘉祺脸上温润的笑意所打动,故而随心所至地赠出了酒。
      而在往后久别重逢后的数年岁月中,他也曾在马嘉祺脸上见过很多次那样的笑——和更多的、只对他一人展露的笑颜。

      只可惜,现在抱着他的马嘉祺脸上悲痛欲绝。而他死之后,就再也见不到那样的笑容了。

      贺峻霖心下不无遗憾,双手微颤,却拼着最后的力气解下了剑鞘上的玉麒麟红绳,挣开马嘉祺握他握得发抖的手指,勉力将红绳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的视线已经被疼痛和血色模糊,又在朦胧中忆起曾经别人的调侃,说他这根红线莫不是要留着,有一日用来拴住心上人。

      他想,他最终还是放不开,放不下;又或许是因为渐渐被马嘉祺所同化,对战死一事看得洒脱,所谓的“心怀天下”——却同时也自私地希望小马将军心中永远记着他。

      狠狠打了两个死结后,贺峻霖在马嘉祺颤抖而隐忍的低沉呜咽中,支起身体咬上了小马将军的嘴唇。

      “马嘉祺…你要,要好好活下去……一直记得我。”

      他将自己所剩不多却仍然极其纯粹的内力精气尽数渡给马嘉祺,随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双手骤然垂落,那双仿佛萃取了天地光华的星眸,从此失去了所有生气。

      “贺儿!!!——”

      贺峻霖维持着倚在马嘉祺臂弯中的姿势,仿佛仍在他怀中安睡。

      可那个能言善辩、钟灵毓秀的少年,从此,再也不会回应他。

      四周围着的将士们、军医们都不忍地别过眼、垂下头去。

      马嘉祺痛到失去了所有的感官知觉,只是抱着贺峻霖还余温热的身体。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怀中少年温度的流失。

      贺峻霖的内力在他经脉中游走,而他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昏了过去。

      直至晕厥也未松开握着贺峻霖的手。

      军医与将士们这才悲恸地上前将两人抬回营地,分别安置。

      -

      转眼,颀州又是春暖花开。

      百姓们早已归家,恢复了正常生活。

      而某一处风景极好的小院内,马嘉祺正坐在一颗小苗旁边。

      酌酒,浇花,敬故人。

      -

      小马将军后来打了数不清的胜仗,尤以兵力损耗极低而闻名,甚至比其祖父更甚。

      那一场守护颀州城的苦战,是他为数不多的出师不利。
      但毕竟最终守住了城门,倒也逐渐流传为百姓间的一段佳话。

      只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小马将军笑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君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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