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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契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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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契约
凤姑姑回府后,宋昱借机遣散了管家及下人,只让姑姑雇了两三个隔几日来拾掇院子的帮佣。动乱前,宋昱将府中值钱的物件变卖了大半。杂人杂物处理过后,顿时显得原本不大的宅院空空荡荡。以至于,搬家时,马清海与凤姑姑两个人就拾掇个大概,只是书册古籍多了些,其他细软一驾马车便装了个七七八八。
尚未正式开府,宋昱也懒得应付那些心思活络往来巴结之辈。索性,暂时只开了一道侧门进出。
这宅子乃先皇当年为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宋晖备下的,虽未曾启用过,到底有些犯忌讳。砸在户部手里多年,是块十足烫手的山芋。如今赐予宋昱,倒也算得上物尽其用,既未辱没,规制上亦相得益彰。此宅院,高门大户位置绝佳,最最可心的是背对镇北王府,有需要的话挖条地道过去该是不费很大功夫。若是如前世那般,他晚间进王府,凌晨再偷偷回转,应是很容易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宋昱私下禁不住思忖,这回既然不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自作多情。那么,两个人的事便该由他来多思多虑多担待一些。至于,为何要夜半入王府,禁欲多年的二殿下倒是未曾细想。
皇子府宅不比私院,非是三两个人能够打理过来的。原本按常理,随宅御赐的除奇珍异宝金银细软外,还该有一定规模的护卫家丁。奈何,如今京都内禁军所剩人丁稀薄,拱卫皇城尚且捉襟见肘,京郊大营已交付镇北王统筹,城防、救灾、治疫,哪哪都缺人。是以,旨意上冠冕堂皇甚是好听,实则赐下来的唯一栋年久失修的豪宅罢了。
如此也好,万事随心。汪顺升任东厂督主,在宫中自有一套心腹人马,他将之前网络的江湖人手汇在一处,交予马清海,用于维护这皇子府内外。初始的网织得谨慎严密些,后续再要安插钉子便没那么容易。但千防万防,总有些超乎寻常之人防不住。
“殿下,别来无恙。”这清冷散漫的语气,淡定得如坐自家炕头的气派,舍月沉其谁。
宋昱对着这位在他卧房外间守株待兔的不速之客无奈地摇了摇头,翩然坐到月沉对面的客位上,视线克制地打量片刻,回道,“阁下似乎算不上无恙。”
脸孔青白消瘦,原本不甚明显的颧骨突兀地支棱了起来,额头红肿,唇角破裂结痂的地方尚未脱落……活脱脱一副受过酷刑的样子。
月沉无所谓,赤裸裸道,“他一贯如此,这回是我过于逾矩,阖该受罚。”
宋昱不以为然,但又不方便对他人私事过多置喙。
月沉仿似无觉,自顾自道:“他性子本就如此,一半肖似其母急躁自大,另一半,”他语调突然严肃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宋昱,清清楚楚道:“另一半倒是治世之才。”
饶是宋昱见惯了风浪,冷不丁在这口无遮拦肆无忌惮的暗卫面前,亦不禁错愕地睁大了眼眸。
简直,匪夷所思。
看似漫不经心,但所说之言实则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月沉一贯如此。适才这一句,所给出的暗示,不可谓不惊世骇俗。他在肯定谣言,在众多纷纭的说法中给出了明确的指向。关于宋晟身世的诸般猜忌,能称得上一句“治世之才”者唯有秦王。
宋昱几乎瞬间领会月沉话中深意,但更令他惊诧的是,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他意有所指。即便他约人见面,本意也是借月沉为桥梁,在他与储君之间沟通要义。但凡事循序渐进,日久都未必真见人心,怎可能甫一初始便釜底抽薪?他倒是敢承诺,问题是对方敢信吗?
宋昱只顿了须臾,冷静道:“你不必试探于我,即便传言属实,吾亦无意染指高位。口说无凭,咱们来日方长。”
这回轮到月沉无言以对,他就够直接了,没想到这小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按理说,若是宋晟身世传闻属实,那他就是襄顺帝唯一男嗣。这样惊天的喜讯,但凡有一丝一毫野心之人,绝难无所动容。月沉看似不经意,实则感官牢牢拢在宋昱周身,一点一滴的气息变化皆未错过。他耳鼓几不可查地收缩,试图捕捉极其微小的共振。可惜,一无所获。
心机深沉之人或许能够轻易做到波澜不惊面不改色,但连心跳呼吸脉络的节奏皆无异常,难如登天。
这样空口无凭的表态,的确难以作数。他不该信,不能轻信,却又不得不信。
月沉低头无意义地笑了笑,转而风轻云淡地转移了话题,“今时不同往日,殿下身份尊贵,自然不敢劳烦您大驾屈尊。是以,得了相邀的口讯,在下冒昧登门。暗卫行事不拘小节,望殿□□谅。”
这,还客气起来了?宋昱不咸不淡道,“我这宅子防卫松懈,外人如履平地,怨不得旁人。”
月沉摆手,认真道:“非是,殿下手底下的人大体堪用。只是,这京都应该没有挡得了在下的宅院。换一个人来,寻踪觅迹阻于府宅之外,该是富富有余的。”
宋昱:“……”虽说吧,人家说的多半乃实情。可,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能将大言不惭的自夸,说得如此清新脱俗,毫无半点羞赧之意,非常人力所能及。
“多谢指点。”宋昱被他气笑了。
“殿下莫气,”月沉收敛眸光,正经道,“殿下今日所说,月沉替太子收下了。”
“替?”宋昱挑眉看他,那双剪秋一般漆黑澄澈的瞳仁映着柔光。他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位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暗卫大人,他有顾忌有质疑,有提防有戒备,但属实厌恶排斥不起来。月沉身上有太多太多他看不懂猜不透的地方,但有一点,宋昱莫名笃定。那人所有理所当然的底气非是来自于太子信任宠幸,相反,月沉的底气在于本心。字里行间一颦一语中,无不渗透着他对于宋晟义无反顾的维护与爱意,坚定得甚至有些偏执。
他确认这一点,一如之前,月沉同样看得出来,他对林北驰一往情深。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同病相怜继而产生的共鸣。
“嗯,替。”月沉解释,“我会尽量说服他信赖。若是不成,”他撇了撇嘴,自负道,“我信,便够了。”
“哈哈。”宋昱实在没忍住,终究笑了出来。他清楚,月沉不是在说大话。作为太子身边最说得上话的亲近之人,他即便没有绝对的把握替那人决断,至少作为桥梁与缓冲,亦可影响许多事情最终的走向。是以,他的笑非乃嘲笑的意思,而是真心实意的开怀罢了。月沉举重若轻又单刀直入的行事说话风格,令他不由自主地轻松而释然。
矜贵的暗卫大人哼了一声,“殿下不信?月沉可非是空手而来。”
宋昱双手一摊,配合道,“偌大的府宅,我这儿正囊中羞涩捉襟见肘,月沉大人有心了。”
月沉吃了个瘪,这小皇子学坏了。他不情不愿道,“圣旨上罗列的杂七杂八归置妥了,明早过了礼部的明路,便由禁军护送到府上。”
“多谢。”宋昱敬谢不敏。
月沉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儿,“殿下,凡事讲究礼尚往来。我这已然接连送上三道大礼,您打算装聋作哑?”
宫中便是再缺人手,寻几个机灵的塞过来给他添堵总是做得到的。还有,汪顺能够稳稳当当地继位东厂,没有太子的首肯同样断无可能。加上今日锦上添花的真金白银,妥妥的三道大礼。
宋昱又觑了一眼月沉面上伤痕,轻轻叹了口气,“如数收到,回礼已备下,暂未到火候,择日送上,绝无推诿。”
“好,”月沉起身,并无过多寒暄,略一点头作为告辞,转身行至门前,又回首,问道,“殿下,你我之前约定,还作数吧?”
宋昱微怔,随即坦率道:“自然,吾无意皇位,力所能及之下愿助太子一臂之力。”
“不,”月沉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我只要他活命足矣。”
宋昱:“……”他竟忘了,最初,两人的约定,的确是以命换命。心房陡然一沉,欲待追问,竟是杳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