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暗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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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暗卫
名为月沉的青年语气淡然，面色波澜不惊，倒确是与太子宋晟一脉相承。说起来，前世，宋昱与他这个同父异母的皇兄接触仅限庙堂之上，不管背地里如何互相忌惮，面上有失储君风范的场面，宋昱只见过一回，便是涉及懿佳公主婚事那一遭。
除此之外，凭良心讲，宋晟称得上，进退有度，仪态端方。总之，绝对是比他更适合坐上龙椅的那一个。后世每每于政务力所不逮捉襟见肘时，宋昱都不禁自暴自弃地感慨，林北驰虽时运不济功亏一篑，但其眼光精准独到，杀的是更有威胁的那一个，留下他这个好拿捏的。
瞬息之间，宋昱将前情后事在脑海中捋了一遍。他重生伊始，最先是传讯襄顺帝求助，之后，这个叫月沉的暗卫将解药送到他手上。
也就是说，他的一举一动皆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换句话说，宋晟对于他这个私生子的存在，一直心照不宣。是以，月沉对他行的乃是拜礼，暗示了这一点。
宋昱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一种凉透脊背的知觉从头顶顺着经脉延伸至四肢末梢。重生一世，他或许并不是占了先机的那一个。一些先入为主的成见，反而有碍判断。
“在下宋昱。”他顺水推舟道。
“宋公子请坐。”月沉刻意忽略了或者压根不在乎宋昱的谨慎抵触。他将人引致临窗的檀木桌畔，取下青花云龙纹鼎炉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鎏金五彩壶，将水注入添了罗齐嫩芽尖儿的釉蓝针雕双鱼盏中，推了过来。
他并不望向宋昱，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远处熙熙攘攘的街景上。似用心，又似无心，且漫不经心地说道：“公子如有疑，但问无妨。”明明是一个近乎无礼的姿态，语意又格外诚恳，让人恼不起来。
宋昱好奇地打量着对面近在眼前却犹如蒙了一层面纱的清隽男子，刚要开口，月沉突然转头，认真地盯着他增补道：“我尽量回复，如遇不便，或许会隐瞒扯谎。”
宋昱：“……”尚未交手，竟有一种彻底败了的预感。如此大言不惭，直来直往，又一脸无辜，理所当然，简直将大巧若拙先发制人运用得如臻化境。
最终，宋昱决定亦不按常理出牌。他出招道：“为何选我？”
月沉一愣，思索片刻，“前往北疆的名单里，没有更靠谱的人了。”
“……”宋昱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那在山中暗地里护持的也是你？”
“嗯。”月沉点头。
“为何不自己卖这个人情？”太子派他前往，目的不正是要拉拢林家吗？显然他低估了对方实力，一个月沉，并不足以扭转局面。
月沉轻轻叹了口气，思忖片刻，像是在斟酌用词，最后，他温声道：“他那个人，性格别扭又要面子，我这一趟差事办得不漂亮，如何说得？”
宋昱心底惊涛骇浪，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如此明显的藏不住。比起月沉直呼太子宋晟为“他”，更令其惊诧的是言辞间不自觉的亲昵，以及那眼角眉梢毫不掩饰的款款缱绻。细看下来，青年冷淡的面容并未有丝毫不妥的表情，只是提到那个人时，不自觉的由内而外，整个人都蕴着柔光。
看来，他在林北驰面前该是同样无所遁藏。宋昱神思微微走神，月沉也不催促，又添了一盏茶。
宋昱收敛心绪，话锋不期然地锐利道：“解药恰到好处，若不是未卜先知，我恐怕要疑惑……”他顿在这里，未尽之言原意是想说，“恐怕要以为太子或月沉亦是重生而来”，又担心这番试探过于荒唐露骨，过犹不及。
显然，月沉会错了意，他耐心解释道：“公子不必顾虑，东宫的确与蛮族有往来。实际上，边境商路堆金积玉，不止东宫，朝中权贵乃至地方大员，未有独善其身者。若有，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白白眼热罢了。同样的，蒙古境内各分支亦分分合合，于我大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其中，多少纯为熙来利往，多少包藏祸心，根本无从追究。北疆三年前壮士断腕的同时断了多少人的财路，瞧瞧如今西南、闽东乱象，便可见一斑。”
果然，是他想偏了。一个两个，重生来重生去，哪有那么容易。
前世曾为边境贸易存废煞费苦心多年的宋昱深知，月沉这一段话说得可谓异常坦率，一时竟无言以对。
月沉并未介意宋昱的沉默，他继续道：“在北疆对林家人下手，时机、筹谋、勾连，缺一不可。瓦剌一神秘分支巫师善用毒，这是隶属东宫的商队之前偶然得到的讯息，有备无患而已。”他端详着宋昱神色，寡淡的神情中不经意露出一抹俏皮，冷玉似的眸子瞬间闪亮起来，“救命之恩，这份大礼，公子不喜欢吗？”
果然，他亦藏不住。
宋昱几乎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即便同病相怜的处境易生出没道理的惺惺相惜来，他也的确对这个叫月沉的暗卫暂时并未生出反感。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远不到交心的地步，没有深入这个话题的必要。
他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赞了一声“好茶”，自然而然地转言道：“那么，宣州驻军将领适时的调令亦为太子殿下恩典？月沉公子今日约在下前来，是讨回礼的？”
“叫我月沉就好，”青年严肃道：“暗卫不必尊称。”
“好，月沉。”宋昱从善如流，皎如朗月，衬得星云失色的绝美面容上挂着淡淡的浅笑。
很难有人在见宋昱第一面时，淡定如斯。月沉的坐姿极其规矩，话音清浅却直达耳蜗，不说话时，连呼吸的叠次亦压至最低，是大内暗卫的童子功。宋昱自己虽身手平平，但分辨得出，这个叫月沉的太子暗卫武艺拔群，甚至不在林北驰之下。
“而且，”月沉接着道：“宣州调令早于北疆变故，路线倒是略有调整，顶多算作顺水人情。我今日前来，太子不知，亦无讨要任何回礼的念头。”
“那……”宋昱蹙眉，“难不成月沉此行专为在下答疑解惑？”
宋昱问得略显无奈，月沉却答得规规矩矩，“镇北王府血案与太子毫无瓜葛，东宫事前完全被蒙在鼓里，至今亦毫无头绪。我今日前来，只为撇清嫌疑。太子清高寡恩，做得多说得少，世人朝臣对其多有误解。当然，口说无凭，但联系前后因果，我相信公子与镇北王自有判断。之前诸事，公子若感念最好，至于回礼，我暂时未想到。”
宋昱发觉，这个月沉非是性子寡淡冷傲，这活脱脱的是暗卫做久了，少与人交流，不通人情世故的后患。如此也好，省得猜来猜去，直抒胸臆，别有一番趣味。
“好，”宋昱亦爽快道：“想到那日，直接来寻我，不涉律法不违伦德，必衔环结草以报。不过，”他话锋一转，实话实说道：“兹事体大，不共戴天之仇岂容他人置喙，我与镇北王未熟到此般地步，唯恐有负所托。”
“公子过谦，”月沉淡然，“言尽于此，问心无愧罢了。”
“也好，”宋昱允诺，“吾尽力而为。”
话至此，该说的都说了，沉默半晌，宋昱待要起身告辞，月沉突兀道：“宋公子难道不打算询问，太子殿下是何时知晓阁下身份的吗？”
“东宫自然耳聪目明……”一如这元宝斋，便是最好的证明。宋昱苦笑道，“比起此等存疑，在下更该问的不是太子缘何‘以庙堂之量容人的吗？’”
月沉垂首思索片刻，答道：“的确是殿下施以援手，方才避开皇后耳目。娘娘手段瞒陛下瞒国舅，但不瞒太子。”见宋昱不上道，月沉只好直接道：“公子虽无意多问，但月沉想说。”
宋昱点头，“请讲。”
“大约四年前，太子偶然于陛下书房中窥得几封书信，信封上书，‘吾儿亲启’。殿下彼时年幼，暗自期盼，却久等不至。恃宠而骄，取了一封，直面陛下。于是，”月沉语气冷淡道：“陛下和盘托出，以退为进。”
襄顺帝的确惯于书信交流，但十四岁之前，宋昱不曾收到过。原来竟有此般缘由，想到彼时双方心境，也不知该为宋晗悲哀，还是为宋晟唏嘘。
月沉告知此番来由，旨在使其明白，得襄顺帝暗中认亲，乃太子宋晟大度之功。然，无人在意，他是否甘心接受去母留子的抉择。但凡知情者皆望他庆幸感恩，心底失恃之创，无家之怨，有口难言。
宋昱苦涩道：“多谢告知。”
短暂默然，再无赘言。月沉利索地起身送客，“今日人多眼杂，不便相送，公子慢走。”
宋昱：“后会有期。”
月沉：“自然。”
宋昱原路下楼，好巧不巧，小沈大人亦同时起身。不过，他又晚了一步。沈池阁步履匆忙，宋昱加快脚步方才堪堪在大门口赶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与对面从倚红楼微醺而来的一行人撞了个正着，宋昱顿时明白，沈池阁为何赶着逃离。的确，与这帮纨绔迎面相逢，老实人不吃亏才怪。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暗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