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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战鼓 ...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战鼓

      “你是在顾及我吗?”宋昱这一声问出,结尾带着细微的颤抖。

      林北驰心疼了,抬手蹭了蹭宋昱眼角,却无言以对。

      宋昱捉下林北驰手掌,用自己的两只手拢着,垂眸片刻,慢声道:“换药的事我知晓了,”林北驰下意识要抽回手来,宋昱紧紧攥着,同时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解释。“你是从何时生疑的?”

      林北驰:“……京中动乱过后,我曾去过秦太傅那里探望。太傅无意中透露,襄顺帝幼时身患心悸之症多年,直至登基不久,太医院偶得偏方治愈。”

      这样第一段平实的叙述,内中裹挟的真相却极为残忍。

      “林恒祖上乃随军郎中,到其祖父那一辈旧病缠身,方才离开驻军之地,留在京城王府中操持内务。因而,当晚煎药时……”林北海狠狠咬着腮边肉皮,强迫自己不要爆出粗口来。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当他将前后线索捋至一处,心底震动不亚于山崩地裂。直至此时,言语约束地复述事实,依然禁不住被愤恨后怕激得气息上涌眸中充血。

      “别怕,根治的方子我很快会拿到,只要将药停了,清除余毒,便可无碍。”林北驰笨拙地宽慰道。

      无碍,如何无碍?前世他病恹恹地拖至不惑之年,身体孱弱残败,原来并不仅仅源自郁郁不得开怀。

      “汪顺已替我找到方子,几味稀罕药材也遣马清海去寻了,放心吧。”他反过来给林北驰吃了一颗定心丸。

      “当真?”小王爷侧首,试图在宋昱面上寻到些许破绽。

      宋昱瘪了瘪嘴,揶揄道:“在下何时诓骗过王爷?不像某人。”

      林北驰讪讪,老实道:“非是有意欺瞒,只是未拿到确凿证据……”或者说,证据链未曾天衣无缝地贯通。

      事关至亲至上,即便二人倾心相许,林北驰轻易不敢将尚自存疑的猜测和盘托出。

      宋昱抬手,肆意地描摹着林北驰眉眼,嗔道:“傻瓜。”

      他将额头磕在林北驰胸骨的位置上,磨蹭了几下,闷声闷气地缓缓道:“我,我自幼与母亲及凤姑姑一同生活……”他说得颇为艰难,历经两世,原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刀枪不入。但到头来,这些从未对人言及的过往如双刃之剑,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挑开陈年伤疤翻搅而出的碎肉血沫来。宋昱咽了咽混合着酸苦与郁涩的气息,斟酌再三,他需得错开前世今生的纠缠,陈情分明。

      顿了半晌,林北驰丝毫未曾催促,只是挪得更近了些,抬手抚着他家殿下的脊背,静静等着。宋昱再开口,声带哽咽,他道:“幼时,曾经一度颠沛拮据,东躲西藏,靠倚红楼的汪妈妈救济过活。”如今想来,那该是襄顺帝与谢家短暂的甜蜜期。“后来,偏居京郊一隅,日子依旧过得紧紧巴巴。但除了日子苦一些与我时不时发难的病体之外,光景堪称平顺安分。甚至,”他微微抬头,与林北驰对视片刻,从小王爷专注的目光中汲取盘剥过往的勇气。

      宋昱涩然继续道:“那或许是我今生在与你相识之前,最为称心惬意的时光。我母亲……”他再次没出息地断开记叙,母亲傅惊雁,在他人生中只存在短暂的记忆。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抹灭母亲对其最初性情心脾的浸染塑造。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林北驰恰好是方向迥异的两例实证。林北驰完美地继承了王妃何曦身上的坚韧不拔,乐观意气,前世虽因灭门身残而蒙上厚重的阴霾,然底色犹存,本性坚贞。即便是在被蒙蔽双眼瞎了心的上辈子,宋昱执拗悲戚于爱而不得遭遇背离,但他从未质疑林北驰兴兵反抗的本心。反观他自己,在霍惊雁心比天高处心积虑地鞭策陶染下,不由自主地将小心翼翼悲观多疑一点一点刻进骨髓里。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终其一生不得解脱。

      有些龌龊龃龉见不得光,看明白是一回事,说出口颇为艰涩。尤其是在挖掘到自己外祖家最初与襄顺帝钩缠,以至于陷入甚至主导了足以掐灭大丰国运的秦王战败一事的可能性,几乎摧毁了他立足于世的根本倚靠。自己血液里流淌的双重脉络,充斥着灭顶的自私丑恶,与自身血脉相连的至亲,大奸大恶的行径堪称罪大恶极丧心病狂。他下意识攥紧林北驰襟口,好似攀扯住阻止他落入万丈深渊的最后一簇藤蔓。

      内里惊涛骇浪思绪万千,回首眼前人,彷如狂风骤雨的大海中漂泊的一叶孤舟终于觅得方位,纵使颠簸流离,终得救赎。

      宋昱收敛不受控发散的心绪,回到最初,“我母亲虽望子成龙,待我严苛峻酷,可姑姑私心总是护着我,倒也并未吃太多苦头。”罚跪,罚抄,罚站,罚食……习以为常之后,未见得多么难熬,至少此刻再行追忆,竟也比前世后二十载孤家寡人的境况好过得多。

      “因此,”宋昱紧抿着下唇,酸楚道:“所谓去母留子,即便是母亲得偿所愿的择选,但对我来说,异常残忍不测。一夜之间,母亲与姑姑从我眼前彻底消失不见。那一年,我刚刚年满十岁,由于体弱且隐晦的身世,并无其余能够搭上一句半句的邻里熟人。那种感觉,就像家养牲畜陡然间被扔进深山密林里……”

      “咳。”林北驰皱眉,捏了捏宋昱手心,以示小王爷对这一比方的极为不满。

      宋昱哂笑片刻,划过晦涩阴暗的心路历程,直抒结论,“是以,往后十年,哪怕衣食无忧,受到诸多照拂,然而,我没有家,没有亲眷。襄顺帝与我而言,不似至亲,更像是施舍恩惠的主公,终有一日需得杀身以报。我日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欠得多了,无以还报。因而,如今揭开这样一桩也好……”他无奈自嘲似地微微耸了耸肩,冷然道:“所谓养育之恩,他已然亲手用一方药剂断了个干净。你不必再顾忌于我,只是……”

      宋昱保持着窝在林北驰身前的姿势,顺着小王爷围拢的双臂蜷了蜷,他由己及人顺藤摸瓜,猝然醍醐灌顶,前世太子宋晟的骤逝,被一股脑推在“狼子野心”的林北驰身上。如今换个角度再看,显然是襄顺帝孤注一掷的祸水东引。太子没了,便只剩下他一个皇子。彼时,宋昱尚未认祖归宗。这世间,唯一能够证实其身份的人只有襄顺帝宋晗。他不知林北驰与襄顺帝之间做了何种交易,又为何一定要将他推往那至高无上孤寂凄凉的位子上。

      宋昱迟疑了,可此事无解。今生尚未走到相似的岔路上,此时此刻的林北驰无法为他解答前世之惑。

      他克制道:“如今乃内忧外患多事之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若是打定主意动手……”

      “长风,”林北驰突兀地打断,未让他再说下去,而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他吐了一口长气,幽幽道:“当初,我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甚至跑到隐云谷避世而居。父亲对母亲说,他甘心情愿褪去浮华,留在谷中陪她一辈子。你猜,我母亲是如何回复的?”林北驰轻笑出声。

      宋昱虽诧异,仍被勾起兴致,眸光闪亮地问道,“王妃如何答复?”

      林北驰挠了挠后脑,叹笑一声,“母亲抽了根藤条,追着父亲漫山遍野地边跑边打。”

      “林征!!你是要我被大丰百姓戳脊梁骨骂一辈子吗?如今是天下太平还是国泰民安,你堂堂安邦兴国之才,于我厮守深山,你是要折我隐云谷的寿吗?”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象出镇北王被王妃骂得哑口无言的景象来,默契一笑。宋昱虽未亲眼得见二人风姿,但府中画像反复观摩,如栩栩在目。

      笑至半途,宋昱蓦地止住,寥寥数语,他从中听出了林北驰无可奈何的抉择。宋昱心跳遽然加快,激荡得眼角聚起水雾来。

      果然,小王爷一错不错地盯着爱人流转的眸光,温声道:“长风,无暇顾及私仇,北疆瓦剌联军再次兴兵,军报不日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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