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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善恶 ...


  •   第一百一十章 善恶

      内外有别,虽说是商议和亲大事,但宋昱在这后宫不便久留。是以,敬妃只是略略怔忡了一瞬,随即开口道:“冒昧留殿下叙话,是我失礼了。”

      “娘娘不必如此客气。”宋昱宽慰着,加上今日,这是她第三次见到曾经的秦家小姐,如今的敬妃娘娘。

      第一回是琼林宴当夜,一片猝不及防兵荒马乱。虽说,事发之处人迹罕至,但到底是遭人算计,事后,他又私下里遣汪顺按照他的记忆将当晚出现过的人暗中细细排查过一遍。除了皇后的差遣,太子的阻挠,只有秦筝的出现乃意料之外。加之秦家与镇北王府曾经有过的婚约牵绊,汪顺曾提醒他,要不要有针对性地监控秦家一阵子。宋昱思考再三,还是算了。一方面,秦太傅前世为大丰朝堂鞠躬尽瘁了一辈子,今生亦得镇北王府敬爱戴。此外,他对秦筝的印象颇好。到底坐在那孤家寡人的龙椅上阅人无数了一辈子,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毕竟,是与林北驰有过婚约的女子,且对小王爷情根深种。只有林北驰那根木头一无所知,宋昱在对视的第一眼便确认此事,怎忍苛责。

      只是,初见略微羞怯但仍难掩大家风范的名门秀女,在第二回迎进宫时,任如何雕龙画凤般描摹,锦绣华服加身,依旧掩盖不住花朵枯萎般的颓暮之气。当时,秦府亦新丧,宋昱将至归结于此。可如今一见,宋昱不禁心下惊诧,秦筝一双原本秋水一般灵动的眼眸蒙着一片死气。所说丧子之痛痛不欲生,但那朦胧着让人看不真切的幽潭一般的眸光中,掩盖的不仅是痛苦,隐隐透出孤注一掷似的疯狂与隐忍交织。宋昱甚至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形容,如若非要找到类似的比拟,不知飞蛾扑火被热浪吞噬的那一瞬间,是义无反顾的解脱,还是怨愤交加的悔不当初?

      他在秦筝的眼中看到过豆蔻少女的悸动与期望,而眼前的敬妃显然已非秦家不谙世事的小儿女。前世,秦尚书虽亦死于皇宫动乱中,但并无秦家女入宫这一桩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操作。

      “望殿下不要嫌我啰嗦,”秦筝卸下最初的拘谨,淡然一笑,视线明明望向宋昱的方向,焦点却是透过眼前人,落向别处。她缓缓开口,声如翠珠落玉盘娓娓动听,道出的乃陈年往事。

      她说,“吾第一次见传说中的镇北王妃何曦,是在某一年皇后操办的花宴上。彼时,吾且年幼,跟在母亲身后,亦步亦趋。”

      所谓花宴,实则历来乃变相给世家及高官夫人们名正言顺提供相看联姻对象的场合而已。适龄的公子小姐难得不拘于男女大防,随各家主母于御花园中品茗清谈,附庸风雅。实际上,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凤毛麟角的俊男美女身上。而秦筝这种尚不到金钗之年的小女孩,则大多于后宫花园中游览玩耍。

      那一年花宴,门当户对的姻缘未凑成半对,倒是发生了一场上不得台面的喧闹,令皇后不快,宴会不欢而散。

      起因乃宣庆侯的续弦夫人在前头不知吃了哪家宗亲的揶揄,气不打一出来,便撒在老实巴交的平宁侯遗孀身上。明里暗里讽刺人家克夫命,捎带着连快到议亲年龄的平宁侯嫡长女亦诽谤上。

      其实,这些名门贵妇中的确有知书达理的夫人,但也不乏骄纵蛮横之辈,往往亦混得风生水起。毕竟,当朝皇后谢飞卿便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寻常时候,大家不过指桑骂槐几句,似宣庆侯夫人此般打人打脸的行为,属实堪比泼妇骂街。又赶上那平宁侯家母女的性子柔软可欺,只会一个劲抹眼泪,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好似默认理亏似的。当然,心有不平窃窃私语者亦有之,但一家是京城当红的新贵,另一家是不受待见的孤儿寡母,谁会站出来打抱不平?秦筝天真地催促自己母亲帮帮平宁侯夫人,却被堵在身后,遭了好一番训斥。

      好在,不待人去通知御花园中的小侯爷,从皇后宫中请安出来的镇北王王妃何曦刚巧遇上。这位王妃堪称京中命妇另类,众人只闻其名,甚少见其人。只见王妃三两下问清楚来龙去脉,随即将顾家母女二人护在身后,毫不犹豫地上前一巴掌扇得宣庆侯家的恶妇半晌耳畔嗡嗡作响,说不出话来。

      一通入情入理地驳斥,不仅羞得宣庆侯夫人无地自容,在场麻木不仁的看客犹如同被闪了耳光。名声在外的镇北王府一战成名,之后再未曾出席过此类宴会。不久后,传出了镇北王世子林北安与平宁侯府嫡小姐订婚的消息。

      彼时,小小的秦筝目睹全程,甚是解气。懵懵懂懂中,有些羡慕顾家姐姐。

      每年春节后,镇北王带已成年的三个儿子回返北疆,总是会顺路到秦太傅位于京郊的别苑拜会,留宿一晚。然,秦家家风古板迂腐,在后院独自玩耍的秦筝是去不得前堂的。唯一一回例外,便是王妃何曦也跟着来到秦府,后来她才知晓,王妃是来给不知为了何事惹恼王爷的三儿子求情。过了不多时,林北驰便将他其三哥送来。尚在养伤的三公子行动不便,前堂几个人陪老爷子喝得酒兴正浓。王妃得了管家指引,母子二人将三公子送到只有一进院落的后院厢房。秦筝猝不及防地见到王妃与林北驰,错愕得手足不知该放到哪里。王妃极其和蔼,带着他们两个半大孩子在院中玩了好一会儿。

      林家四子,肖似其父,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舞勺之年,朗朗若初升朝曦。不苟言笑,只是在王妃的吩咐下,中规中矩地演示了一段枪法。秦筝自是看不懂,但那与家中旁支文弱书生截然不同的飒爽英姿,深埋心底。

      少女的情窦初开,没有来由,不浓烈,却落地生根,枝枝蔓蔓,无穷尽也。

      以至于,当先皇后表露出意欲为太子择妃的苗头时,秦太傅毅然决然请镇北王府施以援手,少女心尖那一簇含羞草暗自盛放,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林北驰或许从未曾注意到,一年到头来,绝无仅有地那么一两回年节庆典里,借公主的光高居主位的观礼团中,有一道始终追随他的目光。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终究不过是个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的深闺弱女。无数个不眠之夜,秦筝暗自揣测,如若他鼓起勇气告诉那人,退婚非她所愿,无论镇北王府荣辱兴衰,她甘心无怨无悔追随,不知可会有回应。

      可当她鼓起十二分勇气,终于迈出那对于秦家女来说惊世骇俗一步时——见到的是林北驰几乎丧失理智的状态下,唯独对那一人不设防地依赖。

      于是,她一腔一厢情愿的情愫,便再不必出口。她笃定,林北驰丝毫未觉,但匆匆一面,宋昱与她心照不宣。

      对于宋昱,她无有怨恨,只是羡慕。

      她等不到天上月,至少可以欣赏他的皎白高洁,不要被乌云遮盖光芒。

      “当初婚约,订结与解除皆为长辈父母之命,王爷于吾并无私交。”三言两语阐述过往之后,秦筝坦率道。她这一生如若注定无觅良缘不得善终,她愿替心上人解开疙瘩,预祝圆满。

      “娘娘多虑,”宋昱温和道,“秦家与林家世代相交,王爷对娘娘多有欣赏赞誉。”

      秦筝闻言难得莞尔,即便清楚不过是宋昱宽慰她的说辞,亦不掩晦暗的眸中一闪而过的光亮。

      “殿下说笑了,”秦筝无奈道,“王爷怕是连吾分毫样貌亦不曾记得。”不待宋昱多言,她突然摆了摆手,面色凝重道:“当年,秦家深陷窘境,王妃仗义援手。而镇北王府遭逢变故,秦家却落井下石,是为不仁不义。虽说子不言父过,但终归是秦家欠林家的,无以为报。”她略微顿了顿,接续道:“镇北王府上下宅心仁厚,方才屡遭算计。”

      宋昱认可,“他便是这样,为赤甲军兵将能够殚精竭虑算无遗策,但涉及个人得失,往往大而化之不以为意。”

      “幸得殿下为之筹谋,乃王爷大幸。”日前狩猎,若不是宋昱偷偷开了兽笼,林北驰怕是就打算实实在在背上技不如人累及国运的恶名。如今,输得情有可原。即便宋晟那里无论如何都免不了猜忌,至少未坠军中名望。若非如此,秦筝尚不确认宋昱立场,也就不会有今日这番直言。

      “事出突然,尽力而为。”宋昱微微摇头。

      “王爷未曾与殿下阐明缘由?”秦筝的一个问句,落下的却是肯定的语气。不必宋昱回复,她自接自话,石破天惊道,“盖因王爷乃正人君子,不可言人是非。不过,有些人,不值当以礼相待。宋曦如哭求镇北王带她面见瓦剌可汗,装作一副委曲求全识大体顾大局的样子。可惜,”秦筝冷笑两声,“有其母必有其女,宋曦如暗自下药,使那蒙脱可汗朦胧中与其春宵一度。再借此米已成舟之事,威胁王爷助其远嫁北疆。”

      宋昱惊愕地睁大了双眸,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既诧异于其中曲折内情,又有五分意料之中。他理解林北驰的苦衷,换做是他,同样开不了口。虽说宋曦如行径可耻,但哪怕不是公主,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亦不可对外人道。敬妃作为宋曦如闺中密友,此举依旧不甚妥当。

      秦筝好似看透宋昱心中所思所想,面上浮现一丝讥诮与不屑,她直视宋昱双眸,郑重道,“与林家以德报怨的宽仁不同,祖父打小教导小女,善者吾善之,恶者吾亦恶之,方为治世之道。”

      秦筝意有所指,一字一顿,“望殿下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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