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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千千结2 ...

  •   今上扶她回到寝殿,搀她落座。随手接黄门的茶汤递给她,“别为无关紧要的人着恼。你还要服药,养病期间最是要情志舒畅的。”顾贞献微微向他摆首,“妾介意的并非是邵家,而仅是担忧京墨。”他闻言疑惑不解,“旁人则罢。这邵修仁是她属意的郎婿,她当初意决而聘,怎地你倒操心她的周全?”她骤然牵动他的襕袖,他顺势两手覆她的柔荑,顾贞献只是喃喃感慨,“意决?她果真入得福家倒是佳事。”他知她心意细腻敏感,多有他难以辨明和察觉的时刻,便张臂将她圈入怀抱,悉心替她捋着脊背。转瞬贞献倚靠着他,隐隐噫叹。

      果真贞献担忧之事翌日便有答复,张京墨巳时便投递四道章表,请皇后允准她到坤宁殿拜谒。起初贞献是不准的,直到最后她瞧见章表边痕竟然湮湿,料想是京墨骤然垂泪而不能揩乾,便只得授意高缘接她到殿叙话。倏忽她便赶到,朝皇后郑重其事地跪倒行顿首礼数。礼毕满殿阒静,祗应已如数退到槅扇门前守候,而徒剩两人。皇后不请她起,张京墨便执拗地维持着顶礼膜拜的姿势。片刻顾贞献道:“竹晦,你知我最厌繁文缛节。”张京墨遂半起,跪直身腰道:“妾恳求娘娘将邵聪交给妾。听闻昨日她冲撞御驾而被罚到掖庭局。妾愿代她接受官家的惩戒,只求娘娘施恩向官家陈情,释邵氏随妾归家罢。”

      顾贞献凝视她半晌,“释?昨日她莽撞桀骜,字如刀锋。倘或我今日求得官家饶恕她,这尊卑礼数便成戏言。”张京墨顿首再拜道:“是外子和妾疏于管教。但官人极其疼爱她,昨日听闻她被罚到掖庭局险要闯宫求情,他夤夜嘱咐妾要诚心恳求,定要求得您的谅解。”顾贞献微微摆首道:“众目睽睽,恕我爱莫能助。”张京墨遽然抬首觑她,“迢迢,我赌错了。但愿赌服输,我合该承受一意孤行的恶果。”

      顾贞献霎时站起,疾步上前将她搀起,“竹晦?”然而葱指骤握却使得她寒噤,此刻顾贞献循声查看,见她的皓腕的淤青显着浅紫便要唤人,然而却被张京墨阻滞,“迢迢,你多保重。”说罢她矮膝施礼即辞,贞献却狠攥住她的胳臂,“竹晦,你告知我实情,我替你转圜。”张京墨却坚定地摆首道:“木已成舟焉能转圜。你莫要理我,容我自断罢。”贞献闻言不再追询,默然目送京墨离去。

      静俟她平复心绪欲翻看四局敬送的账簿,倏然高缘入内禀报道:“启禀圣人,趵突池祗应禀话,说张淑人骤然提出要暂留观赏,孰料将将到池侧,她便一跃而下。幸好黄门营救及时,周遭恰好又有医女,最终有惊无险。一时挪动不易,便就近将张淑人安置于绮琏阁。”顾贞献拍案而起,“她身侧不是随着祗应?怎地连人都看候不住,速速备轿,吾要到绮琏阁。”高缘接口道:“臣已提前将轿备妥,还请娘娘莫急。”

      贞献揽裙便朝外疾行,京墨虽瞧着伶俐机警,但实则顺风惯了,偶遇险境和艰难便极易沮丧无望。同沈惟恭那遭已是和阎王争抢,而今反倒要将捡回的命归还,她到绮琏阁时见医官已到,“娘娘万福。因医女救治及时,如今张淑人已然脱险。只还需服驱寒暖身的汤药,臣即刻开帖施药。”贞献瞧她面煞白,纵使持汤渥盥也不能复原。“这医女果真厥功至伟,她可还在绮琏阁?”适时她的同僚代替回禀道:“因药局事务未毕,孙内人提前回局,命奴替她答话。”

      贞献几然下意识地追问道:“孙内人?”同僚霍蔚如实答道:“禀娘娘,是尚药局内人孙瑰意。”霎时阒静,她身侧的清露微微颦蹙意欲到前搀扶,却倏地被贞献摆手挡开,“高副都知,速召她到绮琏阁。”高缘默然拱手领命,俄而孙瑰意顺命来谒,在座前郑重向她拜倒,“愿娘娘长寿万福。”

      贞献随即屏退侍者亲将瑰意搀起,“多谢你救治京墨。吾闻尚药局女官多缺,欲破例提升你为掌药。”孙瑰意却推辞道:“娘娘容禀,救治病患是奴的份内事。倘或因奴救治您的挚友便能得以破例擢升,那么资历更深、术业愈精的内人又该怎样作想?奴家请娘娘收回成命。”

      贞献遽然松放握她胳臂的手,“回想旧事,我痛心疾首。我有错,或许起初我就该将你放还尚书内省。”孙瑰意却摆首道:“旧事皆是奴家的错,还请娘娘勿要自责。起初奴要留任尚药局,周钰却望奴能到坤宁殿用事,赚得前程无量,却不曾想到若将不妥善的人放置在殊为紧要的职品上,便将酿成一场灾难。我终生不能成为香缨,亦不愿成为她。您身侧所需的竭力束缚自我、克己复礼、谨慎持重的内人,而奴断断不能匹配。奴只愿能终身钻研医药典籍,替禁庭尽绵薄之力。”

      说罢她再穆然而谨肃地朝她拜倒,“昔日事奴向圣人谢罪,恳求圣人宽恕。”贞献侧首捱泪,选择用逃避结束这场凛冽的对谈,却不意瑰意倏地问起,“奴风闻日前圣人偶然患病,不知如今可已痊愈?”

      贞献遽然顾首,转身冲上前张臂抱住她。瑰意见势只能极尽能事地抚慰,沉默地摩挲着她的背脊。待她高涨的悲情平复,瑰意取绢替她揩净,却见贞献自袖取一方绸绢递到她掌中,“你说得是。我的行差踏错或毁人一生,我合该临深履薄、深思熟虑。你既当真热爱这份事务,便尽心去做罢。”

      瑰意闻言朝她矮膝,“多谢圣人关照,奴就此告退。”她顺延贞献端立处朝后退六步,然后躬身垂首,旋即背身离开。禁庭绳墨严苛,而她畴昔执事时毫不顾虑不能以背对尊的规矩,时常告退便骤然转身。香缨提醒数次也不能记得,如今却能从善如流地恪礼。待她远离绮琏阁便立刻揭开绸绢,见是最初贞献承诺给她的生辰礼。原是提早答应她的绣绢,针黹是嬉戏追闹的三只明视。当日同香缨、贞献的戏语她竟还记得,她竟还记得这般清晰。而后她被责罚,怨气甚重,以为再不可能得她的针黹,孰料她精心绣制且妥善收存。滚烫的泪珠终夺眶而出,她迅捷将绢叠好搁入袖笼,弯膝以手掩唇意图掩盖泣声。

      错,错,错。万事谬,已落锁,不能转圜。

      绮琏阁。张京墨服药即醒,贞献便坐在她身侧,阁内寂静空荡,唯独风声呼啸甚是凄厉。张京墨仰首窥瑶窗钻入的曦光,似恍惚见绿槐荫蔽黄莺语,她和邵修仁喁喁私语,罔顾书海,很快便消磨一日时光。如今却是寂寥绣屏香将熄,春漏催人老,帘幕画堂空。那携手暗期时的光景怎就不复返?如今眼前人凶神恶煞,句句指摘,动辄訾骂。她返娘家诉苦竟还受母亲指责,称她不遵父母命,如今自然要食恶果。

      罗带悔结同心,聘雁愧受一对。琐窗映入的光亮焉是真的昼明。她的愁绪被贞献打断,“竹晦,这闺字是你自取的。竹,可折而不可辱也。晦,义理深微也。如今你却胆怯逃避,甚至寻死觅活。京墨,尊严便这般要紧吗?甚至你愿投湖也不肯告知我。”

      张京墨苦笑,旋即猛烈咳嗽,直到咳得浑身颤栗她堪堪停歇,“我曾做含蓄蕴藉却厚积薄发的智者,然晦字实则是昏暗之意罢?你助我逃离沈家的苦海重获新生,我宁愿死也要追随邵修仁,却没想到他原是腌臜小人。她要我爹爹进言替他求秩,我爹爹不肯,他起先多番做小伏低,我爹爹仍拒。他便倏地面目全非,连续收我身侧的丫鬟做房内人,无非便是想逼勒我向爹爹哭诉。我佯装视如无睹,实则心痛如摧。他见这招数始终不见效,便和邵聪盘算入禁庭做嫔御之事。因官家爱重你早罢孜阑擢选,我便只能顺遂他的钧意来恳求你。自然未能顺他心愿,当日他抬手便将我掴倒,再施暴行。”

      说罢她将袖管卷起,可谓遍体鳞伤,满目疮痍。顾贞献瞠目结舌,半晌难以想象邵修仁文质彬彬,实则却是衣冠禽兽。张京墨遽然撑榻起坐,顾贞献随即伸臂搀她,见她敛容肃色道:“接下来的话或许荒谬,或许匪夷所思,但悉数是当真的。邵修仁盼望顾家倾覆,送邵聪入禁庭、欲加官晋爵皆缘此想。”

      顾贞献震惊,却闻她续道:“最初令尊和他父同被卷入重案,最终他父亲被定罪流放,死于流放道中。而令尊却安然无虞,迅速被释放。他怨恨令尊,更想顾家如今朝邵氏般孤立无援、人丁稀薄。遂极尽能事地讨好我爹爹,又屡次和我赋诗填词意图俘获芳心。他曾天真地以为只要他做了张家的女婿便能畅通无阻,但我爹爹不愿他使旁门左道,走所谓捷径。而我不遵高堂指示一意孤行,最终沦为弃子,被母亲抛弃或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不愿再回邵家那炼狱受罪,母家更不愿接受我,我便只能魂归黄泉才能得真解脱。活是煎熬,死是解脱。我想得极清楚,你便遂我心愿罢。”

      说罢张京墨紧攥她皓腕告诫道:“你要提醒令尊警惕行事,自你入主坤宁殿他便愈发扬扬自得,甚至敢以国丈自居。倘或顾氏落罪,你还能好端端坐稳中宫吗?我已然和邵修仁恩断义绝,如今只愿你能顺遂胜意。”

      世事变幻莫测,改变的车辙不可能恢复如前。而她所增添的那浓墨重彩的几笔竟是在催发顾氏零落灭亡吗?

      到底怎么做,究竟要怎样做才能保得眼前平静和家眷安康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千千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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