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重启》谲姐

3、2，不安的世界（下）

　　6，菜市场，日，外
　　临河VO：临·河洛姆斯基说过，基于误解产生的仇恨，远比基于利益冲突产生的仇恨更有影响力。而这些误解通常是从信息不对等，或者对身份标签的偏见中产生。这一假说，可以我妈和邻居大婶的十年宿怨为证。
　　临河在闹哄哄的菜市场中行走，神情游离，买了一袋土豆、一把油麦菜、豆芽、半只鸡。

　　临河机械重复地递纸币，每一个卖东西给他的摊主都喜笑颜开。
　　VO：又已知，陌生同学间并无利益冲突，因此，临·河洛姆斯基在同学煽动贫富对立时，没有放任不管，也没有激化矛盾，而是及时消除了同学的误解，为社会和谐贡献了微薄力量。是非常理性、客观、公正的做法。
　　回忆【
　　学院楼走廊，临河高大身影走在前面，女生渺小得像小朋友在后面坐地痛哭，还有俩女生在安慰她】
　　VO：从后悔中幡然醒悟，及时止损，想必同学的思想境界一定会有新的提高

　　临河满意地微笑点头，接着买了一个西瓜、一袋芋头、蘑菇和鲫鱼。
　　VO：依照临·河洛姆斯基的假说，当你坐了23个小时的硬座回到家，老妈不顾你的疲惫与饥饿，让你出门买菜，你虽然对老妈有情感上的怨言，但鉴于吃饭符合双方共同利益，而买菜的钱老妈也给了。你还是照做了。
　　VO：综上所述，临·河洛姆斯基，是一个理性的人。
　　鱼老板笑眯眯地递来一袋活水，里面有两条灵活游动的小小鲫鱼，然后笑眯眯地夹走临河伸来的钞票里，一张10元和一张50元。
　　临河指尖的小黑痣如此呆萌可爱。手里只剩5块钱了，他仍是呆滞走神的模样。

　　7，临河家厨房，日，内
　　临河老妈一刀板砸在鱼头上，鱼汁四溅，死了。
　　老妈：这两条指头大的玩意儿60块钱？！能给临恺补几个脑子？你要能替他考，我也不用你帮我买菜！还有18天，中考了！你对你弟能不能上点心啊！
　　临河退远几步，抬手挡溅起的水，微不可查地撇撇嘴：鱼头补脑，别砸坏了。

　　老妈“砰”地一刀，断了那鱼头：我听他背书，从单词窜到化学式，定理夹两句古诗词，我都要脑溢血！
　　老妈泄愤一样刮鱼鳞：不帮你杀，不帮你去鳞开膛洗肚切块，也要60块钱！你个败家玩意！
　　老妈气得把鱼往砧板上摔：这两条鱼你弄！

　　临河无法再置身事外，立马可怜巴巴地：妈妈，别，不要啊
　　老妈摘下围裙甩他身上：你别学临恺撒娇！以后你去丈母娘家，鱼也不会弄！鸡也不会杀！看到对虾蹦两下还躲回房里去，你看哪个女人要你！
　　临河疯狂摇头，跪下攥着老妈不让出门。
　　老妈：我去接临恺，40分钟，回来我要看到鱼炖在锅里！
　　临河死死抱住老妈的腿：妈啊，我去接临恺！你是我的亲妈呀，你知道我做不了这样造孽的事
　　老妈：造！孽！我为你们仨废物造了25年的孽！老大杀不了鸡，老二读不成书，老豆挣不到钱！家里什么事不是我干
　　临河：我也可以做家务啊，扫地拖地端茶倒水洗盆煮饭什么都行，不要叫我杀生啊
　　老妈：杀！今天你不杀也得杀！就这俩玩意儿我12块钱村东口随便拿下，浪费老娘48块钱！回到家就敢跟你娘讨价还价，在外面怎么就张不开你那金贵的嘴呢，砍个价能要你命吗！
　　老妈踹飞他，骑上小电驴wuhu走了。

　　临河倒在地上，跟一条死鱼、一条活鱼，大眼瞪小眼。

　　8，临河家院子/邻居院子，昏，外
　　【半小时后】
　　断头死鱼的眼睛在汤锅里圆瞪，看到穿围裙的临河把刀口参差、残破的几摊鱼肉，接在鱼头下面，勉强拼成完整的一条鱼。
　　临河VO：我好想离开这个世界！！！
　　水池里的另一条小鱼蹦了一下跃出水面，简直像在欢迎他“你来呀~”
　　临河颤抖伸出的手缩了回去，指尖的黑痣浸润着血水，显得楚楚可怜。
　　临河颤抖的手再次靠近，突然大号一声，壮胆，猛地一把抓住小鱼，捞出水面。
　　太用力了，鱼滑溜溜地脱手，飞出一道绵长而优美的抛物线，落在厨房之外，院子的土地上。
　　然后鱼开始在夕阳的丁达尔效应中蹦哒，飞旋，起舞。

　　临河慌忙抄起两个大铁碗去捞鱼：哇啊——你不要再蹦了，你好可怜啊，身子都脏了……我把你放回水里，放回水沟……你就偷偷偷偷游走吧，我会跟老妈以死谢罪的！
　　临河左扑，右扑，扑得自己满脸是土，鱼终于缺氧过度蹦不起来了。两只铁碗也掉在地上打旋儿。鱼鳍、鱼尾的碎片也在飞扬之后，终于尘埃落定。
　　临河双手握住已经浑身是伤的鱼儿，颤抖地感受鱼的瘀血、划痕，坐在地上闭眼流泪：我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啊，反正我也不想待在这个世界了，世道怎么这么残酷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哇——
　　然后才突然发觉鱼已经乖乖的动不了，真的是快死的模样。

　　临河看看围裙前兜里的菜刀：那要不我？

　　他咬一咬牙，眯眼，抽刀，就地，哐擦！

　　砍偏了。
　　拇指被划出浅浅的小伤口，伴随着临河的惨叫，喷涌而出的血属于与身体分离了一半的鱼头。
　　鱼被抛到墙头，垂死复活，余光返照，一个打挺，滚进了隔壁大婶菜地上的水桶里。
　　鱼大口喝水的同时，血氤氲了大半桶干净的水。

　　临河搬来小桌子踩上去，扒在墙头找鱼，还没找到，就见大婶提着水勺走来。弯腰刚要浇菜，被一桶血水吓得跌坐在地，一脚踹翻了桶。
　　接着看到鱼嘴吐水、半死不活、大翻白眼的鱼，脑袋快掉了大半的抽搐模样。
　　临河捂眼不敢看，又捂脖子仿佛痛在自己脖子上，把自己抹得血迹斑斑。
　　大婶：鱼？
　　大婶凑近：有点靓。
　　大婶徒手掰下整个鱼头：我佛慈悲给你个痛快~
　　临河眼睛脏了。

　　大婶乐呵呵刮鳞开肚去内脏，一气呵成：还不错~肉是好的。天降神鱼，肯定是小冬子期末又考第一了。呀，那就煮了你给我家东子赏个口福吧。
　　鱼身剁成几大块，哗，进了炖锅的白汤里。
　　合上锅盖，氤氲的水气也很快消散。
　　临河眼睛直了，傻了，从墙头倒下去。

　　9，临河家院子，昏，外
　　老妈小电驴冲进院子停下，吸吸鼻子，笑了：出息了临河，厨艺这么好，闻着很行啊！
　　临河垂头，小声：是李婶家的。
　　临恺从后座跳下，冲过来要抱他，见他浑身是血，连忙刹住脚：哥你给我煮了鱼汤！你真的会煮菜啦？真不是老妈诓我？
　　老妈盯着院子里血溅三尺比窦娥还冤的惨状，盯着沉默不语的他，狐疑起来，接着就听到隔壁大婶吆喝：冬子！回来啦？今天有鲫鱼汤，香不香？
　　老妈一看锅里，只有一条拼凑的生鱼，乱七八糟，歪歪扭扭，鱼鳞东一片西一片的。
　　老妈：还有一条呢！
　　临河垂头，指了指院墙的对面：也在锅里。
　　老妈撸袖子：火没烧、水没开、什么都没做！40分钟你就干了这！（抽他肩膀一掌，顺手一撑，两步翻墙而去，咆哮）李秀花！！！！
　　临河扶额，掏出手机，塞上耳机，一步迈三级台阶，往楼上逃难去。

　　10，临河家楼顶，夜，外
　　楼梯的角落，一堆酸菜大缸和杂物箱之间，临河随手抓了一本书，就地坐着灰尘看起来。
　　他眼在看，嘴在念：逃到你的寂寞里去吧！你与渺小者和可怜虫生活得太近了。逃离他们不可见的报复！对于你，他们除了报复再无别的。不要再抬手去打击他们！他们是数不胜数的，而你的命运并不是成为蝇拍。
　　老妈和大婶的声音还在外面轰炸。
　　大婶：你说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呀！
　　老妈：30块钱买的一条鱼，怎么可能你炖了就给你！
　　大婶：掉到我的桶里，我杀了煮了我给它处理的后事，怎么还不是我的？
　　老妈：天上掉鱼是你的，掉屎也是你的？讲不讲理？不讲理明天我让你也处理一下屎的后事！
　　大婶：哎呀，这是你家哥哥送的嘛。小恺一条，小东一条，有什么不对？这哥哥当得好嘛。
　　老妈的声音能掀起一整条街：临河——！你过来！！说清楚！你送鱼了？！！啊？？！

　　临河紧盯着书念念有词，把耳机调到最大声，耳机里唱诵着大悲咒：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啰罚曳，数怛那怛写，南无、悉吉栗埵……
　　临河：因为你温和而正直，你便会说对于它们卑微的此在生活，它们是无辜的。但它们褊狭的灵魂却在思忖一切伟大的此在生活都是有罪责的。即便你对它们温和有加,它们也还感到自己为你所轻蔑了；它们以隐秘的伤害来回报你的善行。你无言的高傲总是与它们的趣味相悖逆……
　　大婶：王翠芳！连锅端！我炖这个汤花了半小时白忙活？你这是人干的事吗！
　　老妈：每年冬至我晒腊肠你说风吹过去你吃了多少串？啥东西落你家院子都是你的啊？
　　大婶：风大墙矮怪我咯？叫你加高你不加！
　　老妈：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墙哈？
　　大婶：你家不砌墙，拼过来用我家的……王翠芳！！你要是洒了我的靓汤今晚老娘跟你做个了断！

　　耳机里的大悲咒和书上的字，都在眼前飘，可都抵挡不住双重河东狮吼。
　　楼下也传来临恺打游戏的声音：中单中单中单！打野打野打野！ADbuffba——爸爸我饿了您能不能外卖一碗螺蛳粉，救救我？我妈不煮饭！真的不是我手废！她叫我哥煮，我哥才是手废！
　　南无、那啰谨墀，醯利摩诃、皤哆沙咩，萨婆阿他、豆输朋，阿逝孕，萨婆萨哆、那摩婆萨哆，那摩婆伽，摩罚特豆。怛侄他。唵，阿婆卢醯。卢迦帝。迦罗帝。夷醯唎……
　　临河念书，双目愈发魔怔：因为他们配不上你。所以他们仇恨你，喜欢吸你的血。你的邻人们将永远是一些毒蝇;你身上伟大的东西——它本身必使它们变得更毒，使它们越来越成其为苍蝇。我的朋友，逃到你的寂寞里去吧，逃到刺骨的强风吹拂的地方去吧……

　　临河饿得灵魂出窍，书页，楼房与天空的边界，楼底葡萄藤架，全都在形变，异变，蜕变。
　　蓝色的绿色的灰色的黑白色的，搅成一团；什么是世界、存在、生命、本源，一切愈加混乱……
　　临河终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临河VO：好想，
　　离开这个，
　　混乱癫狂的世界

　　人生，
　　何以清净

　　我没有杜康，唯有无解

　　或许想逃脱之人
　　本身亦是混乱之源